他刚到达旅馆,就马上打了好几个电话。第一个是笔记本上的一个位于里斯本的号码,算他走运,阿米卡·宝多在家。和他那听来情绪不太好的太太讲了几句话后,通过黑色的话筒,听到对方家里开得超大声的电视声音、小孩子尖锐的哭泣声和大人吵架的声音。宝多终于接起话筒,他们相约在一个半小时后见面,这是他从50公里外赶来辛特拉得花的时间。接着,科尔索看着手表,打了一个国际电话给巴罗·波哈,但他不在托雷多的家中。科尔索在答录机里留了言,又打一个电话到马德里给拉邦弟。他也不在。于是科尔索把帆布袋藏在衣橱中,出了房门去喝一杯。

他刚推开旅馆中小酒吧的门,一眼就瞧见那个女孩。没错,极短的头发,兼具中性之美,古铜色的肌肤让人仿佛置身酷热的夏至。她正坐在沙发上,就着台灯看书,伸长了细长的腿,交叠着跨在前座上,光着脚,一件棉质衬衫配上牛仔裤,肩上披着一件灰色羊毛衫。科尔索怔了一会儿,手停在门环上,一种荒谬的感觉捶打着他的脑袋。不知是巧合或蓄意的安排,这情况实在太诡异了。

虽然觉得不可置信,他还是向着那女孩走过去。在几乎已走到她的身边时,她才从书上抬起头,用那双绿眼珠盯着他,清澈又深邃的眸子,令他回想起在火车上相遇时的感觉。他停住脚步,不知该怎么开口,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生怕自己会跌进那泓澄澈的碧绿湖水中。

“你没说你会来辛特拉。”

“你也没说啊!”

她以一个平静的笑容来回答,不觉得突兀,也不觉得惊讶。看来像是很高兴遇到他。

“你来这里做什么?”科尔索问。

她放下跨在沙发上的腿,做了一个手势,请科尔索坐下。但那猎人仍保持着站姿。

“旅行,”女孩说,一面给他看看自己手上的一本书。不是火车上看的那本,而是查理·玛度林的《流浪者梅莫》。“还有看看书,偶尔还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巧遇。”

“意想不到的巧遇。”科尔索像个回音般地重复着。

不论是否纯属巧合,他在同一个晚上已经巧遇太多人了,心里总觉得她在旅馆里的出现和罗史伏尔在公路上的出现有什么关联,线索盘根错节,却连一点头绪都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看向何方。

“你不坐下吗?”

他坐了下来,模糊地感到不安。女孩合上书,带着好奇心望着他。

“您看来不像观光客。”她说。

“我不是。”

“你是在工作吗?”

“对。”

“在辛特拉这样的地方,不论是什么工作,一定很有趣的。”

科尔索用手指推推眼镜,心想,只差没这样了。在这种情况之下,还得受人询问折磨,即使问话的人是个年轻的美女。也许关键即在此,她是如此地年轻以至于不像带有威胁性;但也许这正是危险之所在。他拾起女孩放在桌上的书,翻了一下。是一本英文版的书,有几段文字还用铅笔画了线。他读了其中几行。

“你喜欢推理小说?”

“我只是喜欢看书,或者只是摸著书,”她微微地歪着头,灯光在她裸露的颈项上以透视画法描绘着光影,“每次旅行的时候,我都会随身带着好几本书。”

“你经常旅行吗?”

“是啊,几世纪以来一直是如此。”

科尔索听了这答案,便歪了嘴。她说这话的口气是很正经的,蹙着眉,像在讲一件很严肃的事似的。

“我还以为你是学生呢!”

“有时候是。”

科尔索放下那本《流浪者梅莫》。

“你真是个神秘的女孩。你几岁了?18岁,19岁?有时候,你的表情看来比外表的年纪更大一点。”

“也许我是真的更老呢!每个人都会从自己的举止中,透露出他活过的岁数和读过的书。你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我怎么了?”

“你从没看过自己的笑容吗?像个老兵一样。”

他不自在地在沙发里动了一下。

“我不知道老兵是怎么个笑法?”

“这我可清楚了!”女孩的眼神变得哀愁,沉浸在她自己的回忆里,“我曾认识上万名想要寻找海洋的一群士兵。”

“真的吗?这是你从书上看来的,还是真实生活中的事?”

“你说呢?”她盯着他看,接着说,“你看来像个聪明人,科尔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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