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在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之后,科尔索才告诉了我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我现在方能正确地拼凑出事情的全貌,也就是导引这悲剧性结果的前提和关于大仲马俱乐部的谜底。多亏科尔索的坦诚以告,我才能在这里讲述这个故事,以下的场景发生在我们会面的一个小时之后,在玛卡洛娃的酒吧里。佛拉比·拉邦弟一边抖掉身上的雨水,一边坐进吧台前科尔索的身旁,然后叫了一杯生啤酒,一面喘着气。他带着愤恨却又满足的表情,望着窗外的大街,一副才从枪林弹雨下逃生的模样。窗外下着倾盆大雨。

“专营古籍奇书的阿麦格父子公司打算告你,”他说,啤酒沾湿了他嘴边金色卷曲的胡子,“他们的律师刚刚打电话给我。”

“他们要告我什么?”科尔索问道。

“告你骗了一个老太太而且掏空了她的图书馆。他们发誓说,你拿走的那些书,是他们早就和她谈好要向她收购的。”

“那么,叫他们下次学会早起吧!”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他们快气疯了。他们去买那批书时发现《波斯人》和《卡斯提尔法典》都不翼而飞了。还有,因为你对那里其余的书估得太高,现在那老太太不肯卖了,她要求他们所开出价码的两倍。”他喝了一口啤酒,一边带着共谋的微笑,眨了眨眼睛,“这漂亮的一仗叫做对图书馆敲竹杠。”

“我知道这叫什么,”科尔索露出犬齿,邪恶地微笑着,“而且那个阿麦格父子公司也懂得。”

“多余的残酷手法,”拉邦弟客观地表达意见,“但他们最心疼的是那本法典,他们说你把它带走简直是太下流了。”

“我本来想把它留下的,但它有迪亚·蒙太渥的拉丁文注解,没有印刷厂的标示,但看得出是在塞维亚印刷的,应该属于1482年……”他用食指扶了一下眼镜看他的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好极了,但他们可是紧张得很呢!”

“那就叫他们去喝点能镇定神经的花茶啊!”

那是下午的休息时间,吧台边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在烟雾和谈话中摩肩擦踵,一面试着让手肘避开台面上的泡沫。

“而且,”拉邦弟接着说,“那本《波斯人》是初版书,由特劳斯包索公司装订而成。”

科尔索摇头否定。

“是哈帝公司装订的,用的是摩洛哥山羊皮。”

“你倒是把它愈说愈好了。无论如何,我已对他们发誓说,我完全不知情。你也知道,我对诉讼这种事是很过敏的。”

“但你对你的三分红利却一点也不过敏呢!”

拉邦弟庄重地抬起一双手。

“唉!科尔索,别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了。一件是基于我们美丽的友谊,另一件则完全不相干,那可是我孩子们的面包啊。”

“你根本还没有家室。”

拉邦弟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

“给我一点时间嘛,我还太年轻了。”他有点矮,但英俊迷人而又优雅,头顶上发量略微稀少。他边用手掌顺顺自己的头发,边瞧着吧台镜里的自己,然后用职业的眼光搜寻四周,窥伺、等待着偶然翩然出现的女性身影。他老是专心致力于这方面的事情,例如创造些写意的短句。他的父亲是个知识渊博的书商,当年是用阿索林的文章来教他认字的。如今他已经把阿索林的作品忘光了,却还能继续创造出同样风格的句子来,简洁又富诗意。这样的特殊才能,对于他在摆放经典情色文学书架旁的书店后室勾引女客很有帮助。

“此外,”他继续前面的话题,“我和阿麦格父子公司还有生意往来呢,而且是能在短期内大捞一笔的好事……”

“您跟我也有啊,”科尔索对着他的啤酒强调着,“你是我合作的人里面惟一的穷书商,我们刚谈到的那些书都是要交给你去卖的。”

“好啦,”拉邦弟面不改色地回答,“你也知道我是个讲求实际、卑鄙的实用主义者嘛!”

“我知道。”

“我想,就算是在一部西部牛仔片中,为了道义,我顶多也只能做到为朋友在肩上挨一枪罢了。”

“没错,顶多这样。”科尔索同意道。

拉邦弟心不在焉地看着四周,说:“我已经找到《波斯人》的买主了。”

“那就用你赚来的利润再请我喝一杯生啤酒吧。”

他们是老朋友了。两人同样喜爱充满泡沫的啤酒和装在深色陶瓶中的杜松子酒。但他们最大的共同嗜好是古籍和马德里典型的传统拍卖会。他们多年前就认识了,当时科尔索受一位顾客所托,到处寻找一本谣传比世人所知的1499年版更早的《瑟蕾丝蒂娜》;拉邦弟没有那本书,也没有听说过它,但他有胡里奥·欧杰罗的《图书奇闻轶事百科全书》,当中提到此事。经过了一番对书籍的畅谈之后,两人的友谊就这么建立起来了。拉邦弟把店门拉下,两人一起到玛卡洛娃的酒吧里,一面喝光了所有能喝的饮品,一面痛快地从梅尔维尔和他的匹科德号船谈到拉邦弟自小就阅读的阿索林。“你们管我叫伊希梅尔吧!”拉邦弟喝下了第三杯不搀水的烈酒后说道。科尔索就这么叫他,然后背诵起亚哈船长的鱼叉锻造厂中的一幕:

“鱼叉的三齿利刃嵌入那不可食用的肉里,手刃白鲸需要过人的胆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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