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又猜错了。卢天岚赶在王小山到来之前离去,并不是为了逃避罪责。她这样的女人,喜欢一切尽在掌握,即便犯案落网也是如此。

她独自驾车去罗马花园附近一家安静的法式餐厅,点了一盘羊奶酪蔬菜色拉,一小份鞑靼牛排和一客核桃巧克力蛋糕配香草冰淇淋。这曾经是苏亚和她最喜欢去的餐厅。不紧不慢地用毕晚餐,她回到自己的公寓,沐浴,挽起马尾,精心淡妆。然后换上一袭带暗红色皮革腰饰的藏青色丝质长裙,黑白斜方格的薄羊绒披肩环颈而过,悠然垂到膝盖,这让她看上去更加瘦小,就跟个女中学生似的。可是她的气势简直能对峙千军万马。

她留给王小山的那个信封是一出缓兵之计。既然苏亚不是他杀,警察就需要时间论证后面几起事故的作案证据。这样她就有时间在玄关的镜子前又补了补唇彩,站上脚凳,把公寓的电源总闸关上。想了想,到厨房把煤气和自来水的总开关也关上了。她打开鞋柜,本来想取一双高跟鞋,结果还是选了一对软底平跟鞋穿上,捉起手袋,就这样自己开车到武宁南路的市公安局值班处,理直气壮地说要自首。

二〇一〇年七月十六日周五深夜十点二十分,王小山的同事接待了前来自首的卢天岚。翌日他原原本本告诉了王小山,连同当时详尽的笔录。王小山又转述给我。

王小山一脸郁闷的模样,鼻子眼睛都快皱到一起了。他手里玩着一只苹果,说两句就拿着苹果恨恨地往桌上拍一下。拍烂了一只,还要去拿下一只。这一袋苹果可是他买来孝敬我的。我抓住他的手说:“你这是打算做果酱给我吃吗?要做的话,也拜托你先削了皮好不好?”

王小山放下苹果,手掌很快找到了另一个圆形物——他自己的脑袋。他揪着前额的头发咕哝着:“你说她明明晚上就要自己去投案的,她干吗不能让我在你家当场把她抓住,直接带回局里呢?我们那时候还没有其他事故的作案证据,她如果愿意坦白,那也是算自首的啊!”

接下来他就说得更不像话了:“要是她真的这么想吃法国餐,那天晚上我也是可以去帮她打包买回来的啊。她不用为了这个逃走吧?我们的国家怎么会饿着嫌疑人呢,你说是不是啊?”

没能轮到他做那个推理陈词的结案英雄,他该是有多失落。

本来我想趁机落井下石,挤兑他说:“人家卢天岚姐姐的境界哪是你能理解的?”可是忽然想到,卢天岚这么做其实不仅是为了漂漂亮亮地去自首。她应该是不希望在比尔面前被警察带走吧。她是怕自己那一刻看上去很无助,很狼狈,还是怕看见比尔婆婆妈妈地为她开脱,流眼泪,坚持要替她顶罪,或者干脆把王小山打翻在地,拉起她一路逃亡呢。

想到这里,我觉得肚子里像是塞满了冰凉的烂苹果。

比尔是不是已经知道卢天岚自首了呢?也许吧。我不清楚。

二〇一〇年七月十七日周六凌晨一点零五分,现在推算起来是卢天岚赴公安局自首的两小时四十五分钟后,MSN上跳出了比尔的对话框。他说:“都是我的错。”

我忍不住心里一阵狂骂:“九·一一恐怖袭击和禽流感也都是你的错好不好?世界末日将来也算到你的账上,你就满意了是不是?”我一把抓过电脑,手掌里满是冷汗。我想要趁他在线的时候赶紧跟他说上话。手指噼里啪啦了半天,打了删,删了打,竟然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发过去。

他又说了一遍:“都是我的错。”

然后无论我再发过去多少行字,多少表情,他都一概以沉默相对。

我想起,他是能通过摄像头看见我的。此刻,他没准正在电脑屏幕的那一头看着我脸色发白,玩命打字,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我想我是不是该挥手跺脚,龇牙咧嘴来引起他的注意。或者我干脆把这房子点着了,没准他下一分钟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带着灭火器,就像八个小时前他飞速赶到救了我。

我找了条绿箭口香糖,放在嘴里嚼了几下,吐出来,粘到手提电脑的摄像头上。我哭得缩成一团,控制不住的抽噎让我的身体颤抖得像一片树叶。我愿意看着他在MSN上隐身的头像哭,可是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二〇一〇年七月十七日周六傍晚五点五十五分,王小山买了一袋苹果来到茂名路。抱怨完卢天岚令人发指的自首行径之后,他告诉我,卢天岚的供认和绝大部分的证据都对上了,除了“苏亚”ID的密码。卢天岚告诉警方,她设置的密码并不是我名字的拼音“zhouyou”,而是李嘉文姓名的拼音“lijiawen”。

她的原话是:“那个小丫头在我心里没那么重要,我在意的可不是她。”

我相信她的话,至少相信她的骄傲。

根据卢天岚的供述,发出孟玉珍那个帖子之后的第二天,她就发现“苏亚”的ID无法登陆。一定是有人盗用了这个ID,更换了密码。王小山揉着右手的手腕,表情严肃地提醒我注意这个细节:“那么问题就来了,究竟是谁发出了六月二十七日中午十二点五十分的帖子,预告了对你的谋杀呢?”

卢天岚承认是她成功地让我的电梯沉入了地下室。不过她对那个预告谋杀的帖子也很恼火。她说,换作是她,她一定会在计划成功之后再发帖,绝不会陷自己于被动。她不喜欢任何没有把握的事情。更让她耿耿于怀的是,那个帖子就像是在胁迫她必须在六月二十八日执行这个计划,否则就损害了凶手的威信。她讨厌受人要挟。

不过她也曾想过,也许那个帖子并不是为了迫使她采取行动,因为窃取ID的人并不能确定凶手是否能及时看到它。也许那是一个真正的谋杀预告。在她登上华行大厦的顶楼,关闭观光电梯的电闸前,她还这么怀疑过。也许她完全不必自己动手,有人早已周密准备了一切,以至于不忌惮信心十足地提前一天发出预告。不过卢天岚不愿拿凶手的威信来冒险,她一贯相信亲力亲为。按照她的经验,即便要找出一个单项做得比她好的下属都是难上加难。

王小山总结道:“这个插曲留下的疑问可大可小。从最坏的角度来推想,就是还有一个预备役连环杀手,目标是你,只有你。但是更大的可能性是哪个网友的恶作剧。局里的意思是,既然已经结案,就没必要再去深究。”

转眼间,这个名噪一时的连环谋杀案就被人们忘记了,早在二〇一〇年的秋天还没有过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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