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很难把握的,有时我们会主动出击,比如冒险,就是我们主动把握人生的一种方式。冒险会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律动,会让自己的人生充满激情。但有时我们也会感到人生不可把握。也以冒险为例,它既会有对未来的期待,享受过程的刺激和达到目的后的喜悦,当然也就有在遇到坎坷时的茫然,以及失败后的颓丧。不管何种情况,人们往往会把这种结果解释为一种命运。

一个人不断奋斗,不断成功,就会有成就感,就会相信命运的眷顾。而一个人经受挫折和失败后,也会更加相信命运的无常,特别是在遭受连续的失败后,这种感觉就会越强烈。

命运这东西其实不能完全视为迷信。命理学自有它的一套理论支撑,且不去讨论。但有两样东西却是和人们息息相关的:一个是面相,一个是异象,尤其是在古代。

相面其实也是一门学问,所谓言为心声,心由面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一个人的内心活动是不为人知的,但可以通过面相表露出来的。最起码能通过一个人的长相,对这个人的性格、人性做一个初步的判断,这并非就是宣扬迷信和宿命论。这人长得面善,心地一定很好;这人长相邪恶,肯定一肚子坏水,这是简单的判定。再复杂点就是学问了。《非诚勿扰》上那个乐嘉老师,不就是吃这碗饭的吗?

我总是肤浅地认为:人的面相是可以因为内心而改变的。比如,人在出生时,面相尽管各异,却无不天真烂漫,但长大成人后,就都换了另一副脸孔。一个总是行善的人,面相总是自然流露着一份慈祥、安静、真诚,让人看了舒服;而一个总是做坏事的人,他的面相就会刻有邪恶、虚伪、狡诈。为什么那些得道的高僧看起来都很面善?因为他心里面善,长期与世无争,脸上自然很安详。你老是恨这个恨那个,脸部能没痕迹?长久就会形成烙印,面相也就变得凶狠了。

在自己眼里,或是在别人眼里,每个人总会发现面相中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比如眉毛粗重,比如脸上某处长了一个瘊子,比如手掌宽大。当你做出巨大的成绩之后,这些东西便成为你超越常人的标志,被解释为成功的症结所在。因为通过常理,很难对你的巨大成功作出合理的解释,那些成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达到的高峰。

项羽便具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征:重瞳子,就是每只眼中有两个瞳孔。这是非常怪异的。太史公在总结项羽一生功绩时,便把他这个异象突出出来,甚至将他和传说中的舜帝相提并论,而发出了一番慨叹:“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怀疑项羽是舜的后代,当然只是太史公随口一提。不过如此说,一方面说明目生重瞳的人很少;另一方面,也说明司马迁愿意将这种异象解释为一种帝王之象。因为项羽后来的功绩并不逊于传说中的舜帝。

眼神是人的面相中一个非常突出的表情。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亦即说一个人的内心活动是可以通过目光来判定的:这人目光坚定,内心一定强大;这人目光闪烁,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人目光锐利,人也一定精明;这人目光呆滞,大脑一定短路。眼神也可以判定一个人的性格:这人目光如炬,性情一定耿直;这人目光怯懦,一定胆小如鼠。

当然这是最浅显的判断方式,我们看电影就会知道,老电影中的坏人,总是面带凶相、眼神恶毒。新电影则很难区分,一些坏人也是帅哥级美女级的,甚至比好人还要潇洒。不过坏人终究是坏人,不管他伪装得多么好,表现得多么绅士,眼神中总会流露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只要你注意,总会感觉得到。外表可以欺骗别人,眼神却欺骗不了,因为它反映的是心底最真实的东西。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项羽这种重瞳子迸射出来的目光,一定是与众不同的。项羽身高体大,力能扛鼎,加上这种不寻常的目光,犀利中带着些诡异,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我想,项羽身上的那种气场十足的霸气,多少也和他这种特殊的目光有点关系。

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举两个例子加以说明。

楚汉对峙后期,项羽和刘邦在广武一带胶着,刘邦据守不出,项羽攻战不利。由于战事拖得太久,将士疲敝,人马困乏,项羽就有些急躁,要和刘邦单挑。刘邦当然不敢,那样只有一个结果:被项羽活劈了,所以刘邦并不应战。项羽于是每天派人在城外叫阵。刘邦充耳不闻,手下有人不服气了。此人叫楼烦,是个神射手,百步穿杨,箭法十分了得。人有一技之长,便有了豪情和胆量,所谓艺高人胆大,就是这个道理。楼烦出城,并不和对手近战,而是远远立马,弯弓搭箭,接连射杀了项羽三员大将。汉军一时大受鼓舞,刘邦也为之一振,连日来的晦气也一扫全无。

项羽见出了这么个人物,也不派别人去了,自己披挂整齐,拿着戟就来到阵前。楼烦此时正在汉军的呐喊叫好声中洋洋自得,突见敌方阵中有人出来送死,于是不慌不忙,潇洒而娴熟地搭弓欲射,瞄准后才发现是项羽本人,正“瞋目叱之”,对他怒目而视,像狼一样冲了过来。楼烦见状,“目不敢视,手不敢发”,心里一下发了毛,手也开始哆嗦,顾不得箭已在弦,急忙调转马头,一溜烟儿地跑回城中。刘邦纳闷,好端端地跑什么啊,差人去问,楼烦回答说:那是项羽。

如同古龙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一个冷酷的杀手,你会在十米之外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气。项羽还没动手,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楼烦一眼,楼烦便吓得心惊胆战,再也不能忘记项羽的容颜。可见项羽目光威力之大,这重瞳子迸射出来的寒光,绝不逊于他手中的画戟。楼烦受此惊吓,再想到项羽时,一定是会“在天边、在眼前”那样的飘忽不定了。

这还不算什么,最牛的一次,是在项羽垓下突围之后。当时项羽身边只剩下二十八骑勇士跟随,他知道这次无论如何是没法脱身了,置之死地,反生出许多豪情,索性冲入人群杀个痛快。厮杀间,汉军中有个骑将赤泉侯,挥刀直奔项羽而来,项羽听得响动,回头一望,又来了个“瞋目而叱之”。只此一眼,赤泉侯便“人马俱惊,辟(避)易数里”,吓得一口气奔出好几里才惊魂落定。

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伴随着乌江水的波涛翻滚、号啕呜咽,项羽带着二十八骑勇士杀入刘邦大军之中,将他重瞳子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他的长戟随着他那凶悍、强劲而犀利的目光舞动,所到之处,无不披靡……项羽的目光,在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成全了他的霸气。人们畏惧项羽,不仅仅因为他的天生神力,也不仅仅因为他战场杀敌的勇猛,以及他没来由、不可预知的坏脾气。他的这种与众不同的目光,本身就能给人以强悍的威慑力。因为霸气是由内而发的,通过眼神表现出来,自然会让人感到心惊胆寒。太史公将项羽的霸气和残暴与重瞳子的生理现象放到一起说,并发出“何兴之暴也”的感慨,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人的命运中,还有一种异象。因为有些人的成功超出了人们对他们的预期,于是便赋予了他们很多传奇,让他们的人生中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这些异象会在未来被人们说成是命运的必然,给他们各自的命运增加了神奇力量,而这种力量,又会反过来影响他们的命运。在刘邦的一生中,便从来没有脱离过异象。这些异象的离奇程度,也只能用神乎其神来形容。不过不管这些异象如何荒诞,它确实对刘邦本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也产生了很大的功效。

刘邦的异象最早可追溯到刘邦出生时。说刘邦的母亲刘媪有次在湖边歇息,睡着了。为什么在湖边歇息不知道,估计是去地里干农活,累了。结果人休息大脑没休息,“梦与神遇”,飘飘然去了那太虚幻境,遇到了风流倜傥的神仙哥哥。此时天空“雷电晦冥”,风雨欲来,和梦里的情境很是搭调。正在此刻,刘邦的父亲找来了,估计是见天要下雨赶紧叫刘邦母亲回家,或是嫌她偷懒耍滑,过来打算给她一鞋底子。结果恍惚间“见蛟龙于其上”,一条巨龙正盘旋在刘媪身上,这鞋底子也就没敢抽上去。回家后,刘媪“已而有身,遂产高祖”。伟大的刘邦就这么诞生了,也就此开始了他极富传奇的一生。

这当然是演绎了,现在没人会相信,最多扣上个魔幻现实主义的高帽也就到头了,好莱坞大片都极少敢幻想这种人兽情的荒诞剧。可现在的人不信说明不了问题,关键是古代人相信。刘邦这种传奇的出生,在当时被普遍认为是:带有帝王之象的征兆。如此,便赋予这种荒诞以现实的意义了。

人和龙生出的孩子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刘邦长大后,“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尽管一表人才,颇具龙威,但终究还是个凡人,这种帅哥遍地都是,扔人堆里就找不着了。唯一可疑的,是其“左股有七十二黑子”,黑子估计就是黑痦子或黑瘊子,属于皮肤上的异物,不是太阳黑子。有这个也不算什么,谁身上没几个呢。关键是它们生长的位置和数量,全在左腿上,而且有七十二颗之多。这就有点新鲜了,现在要去医院用激光都点了去,估计也得花不少钱,而且点完之后这哥们儿的左腿也基本就报废了。

刘邦类似这种与龙有关的异象还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刘邦当泗水亭长时,没事就到武负、王媪两个酒馆赊酒喝,常喝得烂醉如泥,还欠了不少账,后来武负、王媪二人“见其上常有龙”(也不知是哪只眼看到的),于是“怪之”,酒账也全免了。这个前面说过。

另一次出现的不是龙,是蛇。刘邦放走徙人,要去落草为寇,有十几个愿意跟着他,于是大伙儿在一块儿开怀畅饮一番准备上路。想是感慨命运多舛,或是长久没有喝酒,嘴馋了,总之刘邦这次又喝高了。于是一行人沿着湖边行走,因是晚上,地面便显得坑洼不平,就派了一个人在前头开路。不一会儿,就见这人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说前面有条大蛇挡道,咱们还是原路返回吧。刘邦现在被众人奉为老大,肩负着责任,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胆子正壮,大声说:“壮士行,何畏!”咱们都该当强盗了,还怕这个,看我的。于是冲上前去,拔剑将蛇斩为两段,然后慷慨激昂地继续前行。又走了一段路,刘邦酒劲上来,困得不行,于是就地睡着了。后面的人走到刘邦挥剑斩蛇的地方,却发现地上坐着一个老太太在那儿哭,于是询问缘由。老太说:有人杀了我的儿子,所以我哭。众人于是又问他儿子因何被杀。老太说:我儿子是白帝的孩子,化作了一条蛇挡住了赤帝儿子的路,被赤帝的儿子杀了。众人见老太说话不着边际,就想揍她一顿让她清醒清醒,结果还没等动手,老太却“因忽不见”,没影了。众人奇怪,追上刘邦把这件事告诉他,刘邦听后心中窃喜,比那好酒下肚还舒坦。这件事的功效就是:从此“诸从者日益畏之”,这帮人对刘邦更加敬畏了。

对于这些异象,刘邦本人其实是很在乎的。秦始皇常说“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便经常东游,以自己皇帝的真身,来冲淡这个没来由的“天子气”。这话不知怎么传至民间,刘邦听说后,便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具有天子之气的人,于是落草地点选在了“芒、砀山泽岩石之间”,按照方位去落草,刘邦也算古今第一人了。

方位虽定了,但崇山峻岭的,山路崎岖,林草茂盛,具体地点外人肯定不易找到。而且为了防止官府围剿,落脚点也会经常变换的,否则那还不一围一个准儿吗!结果刘邦的老婆吕雉去看望刘邦,每次都能顺利找到,刘邦很奇怪,问她有何特异功能,吕雉说,你住的地方“常有云气”,所以我一找就找到了。这等于有路标识别,很邪乎,刘邦听到这话自然是乐得不行,心中的美好又多了一层。这件事的影响就是:“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附近想投靠刘邦的人是越来越多,刘邦的队伍也越来越大。

项羽的重瞳子,其实也可算作一种异象。项羽目生重瞳,在生理上有多少可能,在医学上讲不讲得通,这不清楚,或许也是一种演绎。而刘邦与龙、蛇有关的异象,那是绝对的异象了,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不过同是异象,我们也能看出二者的不同,项羽的异象体现在他自身上,给人以感官上的冲击,让人生畏,让人不敢靠近;而刘邦的异象更多的是一些外在的东西(除了腿上那密密麻麻的七十二颗黑痣),正是这些外在的东西,让刘邦本人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可以退一步讲,即便我们知道这是后人的演绎,是为了某种目的营造出来的假象,那也是对二人性情和人生的一种概括:对项羽,是为了进一步突出他的个人能力,让“目生重瞳”这个形式,给他的勇猛、他的霸气再增添些砝码,增加点神秘;而对刘邦,则是给他最后的成功做一个浪漫的解释:人家生来就是要主宰世界的。

需要说明的是,关于刘邦的这些神秘的演绎,不一定是刘邦当皇帝之后才有的,如果那样,最多只能证明刘邦坐天下是理所应当的这个结论,却没有在刘邦夺取天下的过程中发挥任何功效。而他在拉队

伍打天下的进程中,更需要一些神秘事件的渲染,借以扩大他的影响力。这比当皇帝之后的以正视听,效果要大得多,也实用得多。

古人信鬼神,常常借此说事,刘邦的这些异象,和陈胜、吴广起事前,从鱼腹中剖得“陈胜王”的帛书,以及吴广躲在树林里像狐狸般尖叫着“大楚兴,陈胜王”,其实是一个道理,都是人为的,却都要给人以天授意的假象。这个按我自己的理解,都是为了聚拢人心。否则人人都一个鼻子俩眼,凭什么大家就要听你的,还抛家舍业地跟着你玩命?刘邦把自己宣扬得神乎其神了,这样底下的人跟着也放心。放心不是跟着刘邦本人放心,而是跟着刘邦这个有老天帮忙、有神灵相助的人放心。这些异象传播出去,依附他的人越来越多,这就是最大的功效。而反过来,因为势力的增加,成就霸业的几率也就增大,这种神话的传说成为现实的可能性也就增大了。

项羽重瞳子的异象,或许也只是人们的一种感觉。以项羽的霸气,别说看到项羽本人,就是听到名号也会吓得一激灵,楼烦不就是个例子吗?究竟有没有人敢肆无忌惮地直视项羽都是个问题。别说项羽动怒,就是用眼角的余光一扫,那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吓得人看花眼了,误以为他长了两个瞳孔也未可知。总而言之,项羽的眼睛和看人的目光,跟常人肯定是不一样的。因为畏惧而加以渲染,会让西楚霸王的名号更加霸气十足,更加实至名归。其实生活中的项羽未必就有那么可怕。

再换种方式,假如这些异象是他们本人有意为之,那二者也有着本质的不同:刘邦的目的性很强,借鬼神造势,通过无中生有,最终达到拥有的目的,摆出的是一种聚拢和包容的态势;而项羽则就太过自我了(我不是说他的重瞳子,那个没法变,我是说他表现出来的气场),他就是为了让人们怕他,让人们产生畏惧,摆出的是一种排斥和拒绝的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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