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收复梁地回军后,又在广武一地和刘邦形成对峙。刘邦故伎重演,坚守不出。项羽有些不耐烦,便对刘邦喊话,说:“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咱们俩人这么来回征战,苦的是天下苍生,不如咱俩出来单挑,别让老百姓跟着受罪了。刘邦当然不会上这个当,狞笑着说:“吾宁斗智,不能斗力。”也不知他所谓的“智”指的是什么,体现在何处。难道就是趁项羽不在时在成皋城外骂阵吗?

项羽虽然着急,但也没有采取刘邦骂阵的下三烂手法,只是每天“令壮士出挑战”,期待与刘邦真刀真枪干上一场。就这样,刘邦最后都受不了了,要不说当初曹咎等人出城作战也是被逼到一定份儿上了呢,这事搁谁谁也受不了不是?项羽没骂阵,只是派人在城外耀武扬威一番,刘邦都觉得很没面子。

不过刘邦就是刘邦,没面子也不应战。没面子总比找死强,刘邦不一般就不一般在这里,在大是大非面前总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但刘邦不应战不等于不想找回面子,项羽没骂阵,刘邦反而数落起项羽来了。一口气罗列了项羽十项罪名:“始与项羽俱受命怀王,曰先入定关中者王之,项羽负约,王我於(于)蜀汉,罪一。项羽矫杀卿子冠军而自尊,罪二。项羽已救赵,当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怀王约入秦无暴掠,项羽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私收其财物,罪四。又强杀秦降王子婴,罪五。诈阬(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王其将,罪六。项羽皆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争叛逆,罪七。项羽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予,罪八。项羽使人阴弑义帝江南,罪九。夫为人臣而弑其主,杀已降,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

这十项罪名包含四方面的内容:

一是项羽对不起刘邦。第一条说得很清楚,按照怀王的约定,刘邦本该是关中王,却被项羽封在了不毛之地的巴蜀。第六条中的“王其将”也是一个意思,因为项羽封了秦军降将章邯等人在关中,抢了本该属于刘邦的地盘。

二是项羽残暴。第四条,“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第五条,“杀秦降王子婴”,以及第六条,“诈阬秦子弟新安二十万”,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三是项羽分配不公。第七条,“王诸将善地”,项羽把好的地方分配给自己人。第八条,“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予”,项羽给自己留的也是好地方,都是在说明这个问题。

四是抗命弑主。这主要是针对熊心说的。第二条,“矫杀卿子冠军而自尊”,这是说项羽借用熊心的名义杀宋义。第三条,“已救赵,当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说项羽完成救赵的任务,应该回彭城复命,等待新的任务分配,他却自作主张跑来关中和自己争功。接着是第八条,项羽“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把义帝熊心流放到长沙,自己占据彭城为都。然后是第九条,“使人阴弑义帝江南”,最后干脆干掉了熊心。

刘邦最后给项羽的结论是:“为人臣而弑其主,杀已降,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也就是第十条总结的。一句话:项羽这人是基本没救了,人人得而诛之。

刘邦聒噪这些干吗?不敢出战就是不敢出战,项羽这么令人不齿,你干嘛不杀过去取了他的项上人头?干嘛不去和项羽单挑呢?项羽不地道,那你的形象就那么光辉伟大吗?所谓替义帝鸣不平,还不是在为自己没能当上关中王鸣不平吗?还不是想借义帝被杀的噱头来掩饰自己争抢天下的野心?再者,这仅是刘邦自己的一面之词。客观上说,他给项羽罗织的这些罪名都很值得商榷。

关于“王关中”的问题,前面已经说过,这只是个并不严密的伪命题,项羽不遵守也在情理之中。而项羽因为这个对怀王有了意见,最后抗命弑主,也都是前后事情赶到那儿了,也应该可以理解。只是这事牵扯到了刘邦的利益,所以他会七个不平八个不愤,于是就把义帝抬出来,将这事上升到一个君君臣臣的高度。

关于项羽分封诸侯、分配不均的问题,也只是田荣、陈馀、彭越,还有刘邦等几个人不服而已,大多数人还是很满意的。因为事实上项羽分封是有一定之规的,诚如项羽所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分封就是要按照出力的多少,按照战功来分,人家并没按照自己的喜好任意为之。而且项羽这次封的大部分还是各路的诸侯,并没有封几个自己的人。项羽给自己分的地方多,这也很正常,一则他立功最多,应该。再则,你让任何人分,他也会给自己多留点的。

项羽没封田荣,是因为田荣没有战功。田荣是齐王田儋的堂弟,田儋死后,齐地又立了田假为齐王,田荣跑到东阿,被章邯围困,还是项梁解了田荣的围。后来田荣回齐地驱除了田假,自己当了齐王,田假则逃到了楚地。章邯围困项梁,项梁让田荣增援,田荣却说,除非项梁杀了田假,他才会出兵。最后项梁兵败战死。后来项羽救赵,与章邯军火并,让田荣帮忙,田荣也不发兵。灭章邯后,田荣也不跟随项羽入关。这样的人,项羽当然不会封他为王。

陈馀和张耳同为赵王歇的部下,俩人关系不错,为刎颈之交。赵王歇和张耳被困巨鹿,张耳让陈馀前来营救,陈馀自觉兵少,不是秦军对手,没敢上前。后来张耳急了,派张黡、陈泽数落了陈馀一顿,陈馀这才派出五千人,让张黡带着去解巨鹿之困,结果全折在那里了。项羽解了巨鹿之围,张耳便和陈馀翻了脸,怪他不出兵。结果陈馀也不吃那一套,干脆“脱解印绶,推予张耳”,把公章一交,不干了,带着手下几百个不错的亲兵信将,打渔狩猎,悠闲快乐去了。当然,他也就没有跟随项羽入关。

就是这样,项羽在分封时还把他给考虑进去了,“素闻其贤,有功于赵”,于是给了他三个县的封地。陈馀在巨鹿之战中并未出力,但项羽在分封时,居然连陈馀曾经“有功于赵”这样的陈年往事都考虑进去了,可见项羽分封是完全出于公心的。

按道理,陈馀应该感激项羽才对,结果陈馀不但不买账,还嫌封给他的地方小,于是撺掇田荣一同反项羽,说:“项羽为天下宰,不平。今尽王故王于丑地,而王其群臣诸将善地。”大肆宣扬项羽分封不公,把好地方都分给了自己的人,把原先那些诸侯王分到不发达的地方。要和田荣一起,打破这种不公。

其实陈馀倒也不完全是对自己的分封有意见,而是对张耳有意见。什么事就怕比较,本来他和张耳同为赵国大将,结果张耳被封为常山王,占据了先前的赵地,而赵王歇却被封为代王,去了边疆。这就让陈馀不平衡了,他和张耳有了罅隙,由生死之交变成陌路仇人,当然不希望张耳封得好,加上他先前的主子赵王歇封得还不如张耳好,所以就有了活思想。于是在田荣的帮助下,陈馀赶跑了张耳,把赵王歇又迎回了赵地。需要说明的是,陈馀只是发兵对付张耳,在形式上反对项羽的政治主张,并没有在军事上与项羽对抗。

陈馀这纯属没事找事。就是你以前再有功,后来你也撂挑子去打渔了,去过那不闻世事的生活,谁封在哪儿跟你有何关系?早知如此,项羽就不应该封他,还让他接茬儿打渔,给了他三个县的兵力,倒成罪过了。

彭越更不用说了,他本就是个占山为王的流寇,根本没有任何战功,只是在刘邦西进关中时,帮着打过昌邑,还没打下来。他在项羽心中应该是没有任何印象的,不封也在情理之中。

反对项羽分封的就是这样一些人,而这些人并不能代表主流。再说了,分封这事本来就很敏感,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公平。你就是再一碗水端平,也会有人有意见,因为谁都觉得自己功劳大,谁都自有一套该得到重用的理论,很不好把握。应该说,项羽如此分配,几乎已经做到公平的极致了。如果换做刘邦,或者是楚怀王本人,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公平。

当然,刘邦把这些事抬出来的目的,就是对不敢出城应战、不敢和项羽单挑作出一番合理解释,给自己找回些面子。最后刘邦也没忘了突出下主题,总结道:“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余罪人击杀项羽,何苦乃与公挑战!”说我刘邦乃是仁义之师,是号召诸侯来除害的。像你这样的罪人,我只要用一些有罪的人杀你就行了,根本就不配我亲自动手,我何苦要和你单挑呢?看刘邦这面子找的,说得义正言辞、铿锵有力,不敢应战倒有理了。

项羽从起事到成就霸业,一路走来霸气十足、风光无限,但他在性格上却一直都是个直肠子,他寡言少语,想做就做,他觉得让人折服是要靠真本事的,事实胜于雄辩。他就这样一步步走向成功的。而在他受到尊重和认可后,他的这种个性就进一步得到了加深和加强。这好比你在工作中因实干而受到褒奖,那么以后做什么事你都不会轻易偷奸耍滑,因为一个潜在的形象意识已经在你大脑中根深蒂固了,你不想改变它。

然而,现实的残酷却是:有时这种只干不说的作风是不易被人理解的。因为没有人会在别人身上过多地浪费时间,或者站在别人的角度设身处地地去思考问题。人们更喜欢直接一点的方式,通过语言的交流去了解一些事情。当你的行为过于隐晦而又不善言谈时,你往往会被归为另类,而被推到大众的对立面。

语言确实是门艺术,同样的一句话,有好多种表达方式,有的让人开心,有的让人反感,有的不愠不火、不咸不淡。而同一件事,也有许多种表述,有的一语中的,有的越说越糊涂,有的还会让一件事变成了另外一件事。语言还是一门武器,唇枪舌剑并不比真刀真枪逊色。真刀真枪可以见血,唇枪舌剑则杀人于无形。刘邦在这方面就很擅长,所以他和项羽的较量,拼的不只是刀枪,还有口舌,还有心机。这才是刘邦最厉害的武器。

项羽在刘邦的强词夺理面前哑口无言,因为这种逻辑本就不是项羽为人处事的逻辑。项羽不是不能争辩,他完全可以讲出自己的理由来驳斥刘邦,他也完全可以罗列出刘邦的几大罪状。比如入崤关时言而无信,是奸邪狡诈;比如驻兵函谷关拒绝诸侯入内,是排斥异己;比如鸿门宴时尿遁,是做贼心虚;比如表面服从分封,却趁机还定三秦,是心口不一;比如趁机攻打彭城,是落井下石;比如他假借义帝的名义成就自己的目的,是假仁假义,等等。但项羽不想争辩,他内心对刘邦这种手法本就不屑一顾。

听完刘邦一通诉说,项羽弯弓搭箭,一箭射中刘邦胸口。直来直去,废话少说,这才是项羽的风格和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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