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将BMW驶入白金一栋老旧公寓的地下停车场。一下车,两个穿雪白西装的白人,便从两侧架着我,搭电梯上到顶楼。

两人虽没蒙面,也没穿战斗服,但那身手显然是伪特警队的成员。

公寓的顶楼是座阁楼,所有斜墙都嵌着有色玻璃。尼可及另一个手下已等在那里。

“这是你第二次造访,但你恐怕不记得。”

尼可也是全套纯白西装,这群人简直像新郎团。

“你的日文很流利嘛。”

“我曾在日本当两年传教士,当时就觉得这是个腐败的国家,现下也没改变想法。”

尼可回答。他一头金发,外表十分帅气,却散发出一股阴柔。

“蒙妮卡在哪?她平安吗?”我盯着尼可。

“蒙妮卡很好,没发生任何你担心的事,因为我们是‘圣人’。”

“‘圣人’?”

“你马上就会知道。”张出声,“这小鬼发现莫利斯托我在巴黎动的手脚,不光是机灵而已。万一让翡泪察觉可不妙,你帮忙处理他。”

尼可点头,不带感情地望向我。

“你叫阿隆吧,想不想成为殉教者?”

“殉教者?”

“我们‘圣人’的使命,就是信奉基督教,为推广教义奉献生命。”

“不,我应该是佛教徒。”

“荒唐!我不是指佛教荒唐,而是你们日本人太荒唐。元旦前往神社参拜,平时不去弥撒却庆祝耶诞节,人过世就向佛陀祈祷,全世界找不到这样的国家。你们是水母,根本没有所谓‘宗教’的轴心骨,所以只会随着钱的气味漂荡。”

“你的话很有道理,但我的人生经验及知识还不足以和你讨论这种问题。”

“那我就明白告诉你。我们向莫利斯买的小型核弹,原本打算用在拒绝基督教的伊斯兰教世界,但看到腐败透顶的日本,便觉得这种地方更应受到上帝的惩罚。在这个国家,到处都是为了买名牌不惜卖身的女学生,对老年人施暴、抢钱的年轻人,缺乏礼仪及同珲心的上班族。人民既无宗教心,也没爱国心,满脑子只想及时行乐。此外,中国和其他国家的罪犯,都贪图你们的臭钱而来,然后又将学到的罪恶带回。”

“不,这就有点……”

“我说错了吗?”

“我只是认为,日本人对外来的罪犯也很伤脑筋。”

“不对,正因这个国家是罪恶的根源,才会吸引三教九流前来。只要摧毁此一罪恶之地,就能阻止罪恶扩散。上帝啊,请祢让说这种语言的人,从地球上绝迹。”

实在离谱,尼可居然祈求将日本人赶尽杀绝。

假如继续反驳,我大概会成为头一个去见他的上帝的“腐坏”日本人。

“那我先走一步。”张说,“不要让他活着离开。”

尼可点头,“等和罗德诺夫的交易成功,我再处理他。”

他露出微笑。“别担心,这次会帮你打不痛的针。”

当然不会痛,因为届时我已厌受不到痛。

“小心点,日本警方及中国安全部都在找你们。一旦查出你们是‘圣人’,立刻会追到这里。”

“别担心。我们曾在军警的精锐部队接受训练,大伙都很团结,不必烦恼消息走漏。要是有谁晓得‘圣人’之名,张,一定是你那边传出的。”

张摇摇头,“我口风很紧。”

语毕,他转身离开。一个穿白西装的人送他到玄关。

“那家伙也一样,既没宗教心,也没爱国心,彻彻匮底的拜金主义。”

“不过,他不是日本人。可见哪个国家都有这种人。”

“当然,美国也有,但日本最多。”

这是强词夺理。虽然泄气,我却无言以对。

“你想见蒙妮卡吗?”

尼可似乎察觉我的心思,突然问道。

“你会让我见她吗?”

“只要你们不继续做坏事,让你们相见也无妨。在制裁的火焰燃起前,你们必须保持纯洁。”

“得忍耐几天?”

“等我和莫利斯完成时隔七年的交易,就会点燃制裁之火。用不了几天。”尼可回答。

“你真认为莫利斯会把核弹给你吗?”

“蒙妮卡是莫利斯的亲生女儿。为隐瞒真实身分,莫利斯与亚历山德勒结过两次婚。亚历山德勒的第一任丈夫也是莫利斯。”

我不加思索地问;“蒙妮卡也晓得此事吗?”

“莫利斯和亚历山德勒当初离婚时,蒙妮卡刚出生,所以她不记得莫利斯。她是因罗德诺夫是母亲的再婚对象,才视他为父亲。为保守秘密,双亲都没告诉她真相。”

“那你为什么向我透露?不怕我对蒙妮卡说漏嘴吗?”

“这就由你自行判断。离婚是种罪恶,但我们认同莫利斯与第一任妻子重新结合的行为。只是,亚历山德勒太不检点,所以他们的二度婚姻没维持太久。或许蒙妮卡的身上也流着同样的血,让她活在世上,只会带来祸害。她肚脐上的刺青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摇摇头。蒙妮卡以为亲生父亲是“继父”,仍十分仰慕他,实在可怜。要是晓得她们是真正的父女,不知会多么高兴。

然而,一旦揭露真相,她就会得知父亲是军火商,并死于父亲出售的武器下。

“穿上这个。”

尼可将手下取来的衣服丢给我。套上雪白的T恤及长裤,再挂个哨子,就和体育老师没两样。

不过,尼可和他手下的眼神非常认真,于是我乖乖换衣服。

包含香烟及打火机在内,他们搜走我所有的随身物品。“圣人”的成员大概烟酒不沾,也不打炮吧。

换好衣服后,我被带出阁楼,搭电梯到下一层楼。

接着,我被推进其中一户,门随即从外侧上锁。

空间格局是普通的一房一厅,但窗子都以木板密封。依建筑物的老旧程度推测,这一带应该是改建开发的预定地,屋子不久后就会拆除。

尼可他们约莫是短期租下整栋公寓当据点。

里头那间六张杨杨米大的和室内,蒙妮卡茫然呆坐。她同样穿着“运动服”,但裤子太大件,只好卷起裤管。

蒙妮卡以为我是尼可的同伙,瞥我一眼,就要垂下目光,又忽然抬起头,瞪大双眼。

“阿隆!”

“蒙妮卡。”

她扑进我的怀抱。

“阿隆,你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总之,我也被当成交易的筹码。”

“交易?”蒙妮卡疑惑地偏着头。

“这边的老大尼可,想要你爸手上的东西,才会绑架你。我察觉他们的目的,所以也被抓进来。”

蒙妮卡眨眨眼。“阿隆,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左右为难。告诉她真相,等于揭露他们父女的秘密,还得解释她单纯以为是工作狂的父亲的真实身分。

“呃……”

我下定决心。一味隐瞒,对不知将面临何种遭遇的蒙妮卡来说,想必无法理解其中的原由。眼前,她肯定也非常迷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蒙妮卡已不是小孩。

“蒙妮卡,你父亲真正的名字叫莫利斯……”

我终于开口。这间房里一定装有窃听器,甚至是监视器。现下,尼可大概是面带奸笑,看着蒙妮卡惊愕的神情。

听完我的话,蒙妮卡喃喃道:

“没想到他是我的亲爸爸……”

“这是尼可单方面的讲法,或许是谎言。不过,真是谎言,你父亲不会甘愿为继女答应交易。”

“继女?”

“嗯,母亲带着你改嫁给别人,你就是对方的‘继女’。”

蒙妮卡颔首。“爸爸确实很疼爱我,把我当成自己的小孩。”

之前还怀疑他们有不正常的关系,我感到十分羞愧,只能默默点头。

“尼可想要爸爸的什么东西?”

刚才,我只告诉她是“某样东西”。

“一种武器。”

“武器?”

“呃,on。”

蒙妮卡睁大双眼,“哪种on?”

“应该是nuclearon。”

“不会吧?”蒙妮卡掩住嘴巴。“爸爸有这种东西?”

“他藏在东京的某个地方。你爸从前助手的尸体被人发现,大伙以为那是你爸,也都在想武器消失到哪去。不过,既然你爸还活着,代表武器仍保存得好好的。所以,尼可打算用你交换。”

蒙妮卡凝视着我,“为什么爸爸有这种东西?”

“你爸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

蒙妮卡大受打击,脸皱成一团。“怎么会……”

“当然,或许是尼可搞错,你爸只是普通的生意人。”

蒙妮卡摇摇头,垂下脸,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面颊滑落。

“不,恐怕是真的。爸爸生意上的朋友都很恐怖,不管在俄罗斯或法国,那些人总是带着许多配枪的保镖。虽然爸爸解释,他们是重量级人物,非常注重安全,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我答不上话。

“原来爸爸是靠买卖‘死亡’在赚钱。不知情的我,还在世界各地快乐过日子……”

“你爸不希望你卷入他的工作,才特地把你留在巴黎或东京。”

蒙妮卡勉强挤出笑容,“阿隆,谢谢你帮爸爸辩护。”

“没有啦,我也为老爸吃不少苦。”

“凉介?怎么说?”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被尼可听到也无所谓。

“老爸以前是间谍,也就是特工,洗手不干后,当起私家侦探。你懂吗?就是private-eye。我往往不得不协助他工作,经常挨拳头、子弹,还会像现下这样遭到绑架。所以,你爸不想你陷入危险,而让你在国外生活,实在伟大。”

“等等,你认识我是为了工作?”

不妙,这样会引来更大的误解。

“不、不是啊,虽然那次是陪老爸去‘麦克斯’……”

“但是,你认识健一。你知道我爸和梅本先生是朋友,才向我搭话吗?”

糟糕,情况的发展对我十分不利。

“当然不是。想想看,我是在跳舞时认识你,根本对你一无所知。”

“要是不晓得我爸认识梅本先生与波波夫先生,你会跟我当朋友吗?”

我不禁语塞。

“凉介也一样。你们感兴趣的不是我,而是爸爸和梅本先生。”

“我承认,不能排除这种想法。可是,蒙妮卡,我真的——”

蒙妮卡拼命摇头,湿润的双眼再度流下泪水。

“我不想听。阿隆,你跟尼可没什么差别,只是为了爸爸手上的on,才与我做朋友。”

“不是的。”

“走开,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和你讲话。”

“蒙妮卡。”

她双手捂住耳朵站起身,低着头。

“你不走,我走。我不会再说日文,你不要跟我交谈。”

“蒙妮卡,拜托你……”

她不理会我,径自流着泪离开,并关上与客厅之间的隔门。

我叹口气。真失败,早知道就不该告诉她。

紧闭的门外,隐约传来蒙妮卡的啜泣声。

我坐立难安,但眼前的情况,无论怎么解释,蒙妮卡都不可能接受。

仰望着天花板,我内心充满对尼可的愤怒。

我在榻榻米上躺成大字,监视器应该装在天花板的某个地方。

“你们看得很愉快吧?伤害这么单纯的女孩,算啥狗屁气上帝的教义。难不成上帝告诉你们,对不认同自己的人,做什么都无所谓吗?这种上帝,去你的。”

我竖起中指。

不一会儿,玄关的门突然打开。尼可目露凶光,带着两个“新郎”站在和室入口。

“不准你亵渎上帝!”

尼可说完,两个新郎扑过来。其中一人从背后架住我,另一人朝我肚子就是一拳。我紧绷腹肌,仍无法抵挡拳头的沉重力道。

那家伙挥了两拳,趁我换气时,又连挥两拳。我无法呼吸,双腿登时一软,隐约听见蒙妮卡小声惨叫。

背后的新郎松手后,我倒在榻榻米上拼命咳嗽。

“犯错的是你,不要怪上帝。再敢亵渎上帝,就割掉你的舌头。”

尼可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和室的门粗暴地关上。

真难堪,我懊恼不已。遭尼可的手下痛殴时,我根本无力反击。而且,还被蒙妮卡严重误会。

我趴在榻榻米

上,疼痛与不甘逼得我泪眼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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