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府肤施县柳树涧有位教书的林先生,他教书的地方离家里有六十里地。

一天上完课回家,天降大雨,他就跑到路旁一座古庙里躲雨,盘腿坐在香案下,一边在脑海里备教案,一边就迷糊了。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两廊里人声喧哗,似乎在准备迎接什么人,排场摆得相当大。

一个穿绯衣者四处张罗,像是个头儿。一会儿,有人飞报:“煞星下界了!”绯衣人踉跄跑出门外迎候。

林先生也稀里糊涂地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只见一群人抬着轿子来到庙前,一个赤须蓝面,巨齿獠牙,狰狞可怕的家伙从轿中走出,大步跨进殿中,拍案吼道:“快拿饭来,莫误我事!”绯衣人盛情招待,一味的巴结讨好。吃完饭,绯衣人避席拱立道:“今日星君下界,虽奉上帝敕旨,亦万民劫数,但职忝东岳,以好生为心,伏乞十分中暂留残喘三分,即庇德非浅。”说完,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星君本拟大怒,但见他一片至诚,遂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大步出外,只见一片明光,透到林先生村中。

林先生颇感惊异,偷问绯衣人的侍者。侍者道:“这是你的学生啊!”林随即惊醒,觉来原是一场大梦。出门看匾额,正书“东岳”。

回到家中,见桌上放了一盒喜蛋,老婆告诉他,昨天邻居张家嫂子,养了个大胖小子。

这是万历三十四年的事。

五年后,张家把这孩子交到林先生手上读书,取学名“献忠”。这孩子不爱读书,学了一年多,没学会几个字儿。成天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尽干些大英雄们小时候爱干的事情。

林先生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是改朝换代后的林老先生了。虽然事涉“怪、力、乱、神”,本当“子不语”,但我们可以姑且认定是因为年代久远,老先生的回忆中掺杂了一些癔想成分——民国元老于右任先生,上年纪后也有这个毛病,明明自己没参与的重大事件,硬要说自己参与了,但基本事实大概还是可以参照的。

这孩子长大后,先是当小毛贼,偷狗,后来改邪归正,在县里当快手——有点像今天的治安联防队员。再后来,他投入延绥镇军中,偶犯军法,幸得主将陈宏范帮他说情,才得以幸免,所以他异常感激,用楠木刻陈宏范像事之。

崇祯三年,王嘉胤起事,张献忠占据米脂十八寨应之,自称为“八大王”,随即成为农民军中一支强悍的力量,与高迎祥、罗汝才、马守应等人齐名。他瘦高面黄,阴谋多智,骠劲果决,勇敢善战,故军中称为“黄虎”。

崇祯四年,张献忠曾一度接受总督洪承畴的招抚,随即复叛,跟随陕北农民军大部出秦入晋,此后长期和高迎祥、李自成合股,渑池渡有他,车厢峡诈降有他,荥阳大会吵架有他,凤阳烧皇陵也有他……

在凤阳路上,他是闹腾得最凶的。

李自成只烧了龙兴寺,他干脆把人祖坟掘了,以至于后来崇祯气鼓鼓地给杨嗣昌下密诏,说张献忠“曾惊祖陵”,其他人都可以原谅,唯独这家伙“罪在不赦”——虽说最后还是招安了,可待遇总是要比别人差些。

另外,他还过了一把皇帝瘾,自称“古元真龙皇帝”——按这算,他当皇帝可比李自成还要早,所以后来有理由瞧不起老闯,把老闯家的国号“大顺”拿来当年号用。

据说还有农民军“剖孕妇,注婴儿于槊”,虽然没点名说是谁的部队,但从日后闯、献两家的传承来看,这桩暴行恐怕不能算到“闯”头上。

有谣言说张献忠抓到十二个善于弹唱的小太监,李自成找他要,他不肯,两人因此闹了好久别扭。

这哥们儿,自己人打架时绝不含糊,对方倒霉时倒也肯帮忙,等都发达了,又互相拆台。还有一些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别说在那个时代没有谁能猜到,就是今天,我们也很难揣摩。

有两个西方传教士经历了他在四川的所作所为后,以洋人的唯物主义观点分析说——他可能是脑子有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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