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也就是著名的秦赵长平之战后三个月,一个男孩在赵都邯郸诞生,没有祥瑞,没有雷霆,一切都静悄悄的,爹妈甚至都怕他多哭。茫茫长夜里,没人能看见未来,许多邯郸人要到三十一年后,才知道他是谁。

此时,整个赵国都在为长平之战中的战死者举哀。这个小孩的诞生实在太不合时宜了——更糟糕的是,他父亲还是个秦人。

自牧野之战至今,已是凤凰浴火八百年。殷商有遗民,隐于霍太山下,报家国仇不得,遂死于此。其后人崛起于大河诸姬姓国家之间,分秦裂晋,是为战国赫赫双雄的秦、赵。

现在,旧时代的终结者诞生了,无论他从父姓母姓,其本源都是来自于东夷始祖的“嬴”。他这一族似乎只是个复仇者,一生事业只该是终结那个时代——那个在他们血脉里有着耻辱烙印的时代。他们终结了时代,也随即终结了自己。

这小孩子两三岁时,有一天,他爸爸突然和常来喝酒的吕伯伯一块失踪了,一帮兵来抄家,妈妈偷偷地带他逃到外公家里,躲了起来——好在也没人很认真地要抓他们母子俩。孤儿寡母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在这几年里,有英雄代谢,有王朝兴亡。

公元前二五六年,秦昭王五十一年,西周君入秦献地。也正是在这一年,关东楚魏之交处,雷电晦冥,有蛟龙翔于大泽之上。那似乎预示着什么。

王气东南,是芒砀山,斩白蛇处。

公元前二二一年,秦国扫平六合,混一域内,虎视何雄哉!秦王嬴政,自称始皇帝,是为中国史上第一个皇帝——秦始皇,他就是当年诞生在邯郸的那个男孩。这是个集英雄与暴君于一身的人物。他雄心勃勃地建立大一统的制度,想从根本上消除天下的分歧,使天下从此不再有战乱,从而使大秦王朝万世一统,自二世三世以至万世。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和度量衡、设郡县、击匈奴、开百越、筑长城、修驰道、焚书坑儒统一思想……

他的某些措施影响之深远,甚至穿越了两千年的岁月,直到今天仍然在对我们产生影响。他留给我们的,并不仅仅只是兵马俑和骊山上那座宏伟的山陵。然而,大秦王朝的历史走到这里,也就即将戛然而止了。

秦始皇规模宏远,其大多数事业,确实是有利于千秋万代——但他忘记了一点,民力并不是无穷尽的。他的宏伟抱负,对刚刚经历完战国纷争,亟待休息战争创伤的老百姓来说,其要求却正好背道而驰。良好的动机,未必一定带来良好的结果。

自公元前七七零年进入春秋时期,到公元前二二一年战国时代结束,足足五个半世纪,战争都连绵不断,七雄五霸,纷繁扰攘,尊王攘夷,连横合纵……中国历史正是在这样的刀光剑影中完成了由奴隶时代向封建时代的过渡。整个社会都已厌倦了战争和无休止的征发、劳役,但秦王朝的统一,并没有减少,反而是愈发增加了社会的负担——当远大的理想和现实条件背离时,悲剧就将出现。

从制度上讲,秦王朝原本在自己的国土上行之有效的一系列制度,在旧六国的疆域上则是全新的东西,老百姓对此相当陌生。此外,秦国的法律严厉,秦人虽然能够适应,旧六国的老百姓却不能在短时间之内接受。暴力虽然能够强行推广制度,但同样也使人民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抵触情绪。法家思想的基础,是完美的制度,而制度的保障,则依靠暴力。法家思想最大的缺陷在于,她解决不了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当你手中不具有足够的暴力时,你该如何保障制度使之仍被遵守?

这个问题,后来是由儒家通过进行正统思想的灌输来解决的。但这一改良,却正是基于在秦王朝失败的经验上总结出的教训。

秦始皇收六国之兵器,铸为十二金人,从此以为关河永固,可以子孙万代垂拱而治,不再以天下扰攘为忧。秦始皇又是个相当奢侈,讲究享乐的人,他在位期间,曾多次大规模地征发徭役。

早在兼并战争期间,秦军每破诸侯都城,便将其宫室写放于咸阳北陂上,南临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同时迁天下豪富十二万户,聚于咸阳。

前二二零年,秦始皇巡游陇西、北地诸郡,作信宫渭南。自极庙道通骊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并治驰道。

前二一九年,东巡邹峄山、泰山、琅邪山,作琅邪台,刻石纪功,其石碑至今犹在。遣徐福率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

欲出周鼎于泗水,使千余人入水求之。

过衡山、湘山,使刑徒三千人伐湘山树,赭其山,徙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

前二一五年,至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坏城郭,决通堤防。使韩终、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北巡,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匈奴,略取黄河以南地。

前二一四年,略取陆梁地,置桂林、象郡、南海,谪徙民五十万戍五岭。城河上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阳山、北假中,筑亭障以备匈奴,以从匈奴手中夺取的黄河以南地为四十四县,筑长城,暴师于外十余年。

前二一三年,治狱吏不直者,使筑长城及戍南越地。

前二一二年,修咸阳至九原、云阳的直道一千八百里,数年未能完工。城阿房宫、骊山陵墓,用刑徒七十万。所筑离宫关中三百,关外四百余,徙三万家丽邑,五万家云阳。

前二一一年,迁北河榆中三万家。

前二一零年,始皇帝出巡云梦、钱塘、会稽,复北上琅邪,芝罘,驾崩在沙丘。

秦二世继位后,更大规模地修筑骊山陵墓和阿房宫,也没有给老百姓丝毫喘息之机。

当关东农民起义军向关中进军时,秦朝的臣子们,自己也对沉重的徭役提出了反对,秦丞相冯去疾、李斯、冯劫等人对二世说:“关东群盗并起,秦发兵诛击,所杀亡甚众,然犹不止。盗多,皆以戍、漕、转、作事,苦赋税大也。请省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戍转。”关东群盗蜂起,秦军也不是杀得少了,可仍然镇压不下去,主要还是因为国家征发徭役太重,民不聊生。要止住盗贼,只能通过减省徭役的方法。

秦朝的法律规定,年纪在十六到六十之间的成年男子,都需要服兵役,具体做法为:担任卫士服役一年,作为京城宫殿、官府的守卫;作为一般战士在本郡服役一年,视个人条件和当时的需求,分任材官、骑士、楼船等兵种。但实际上,由于秦王朝大规模的对外军事行动,服兵役的年龄和期限都打破了法令的规定。

除了军事活动,为支持军事活动所进行的后勤补给品的运输和调配,也是相当扰民的一桩事儿。当时的运输条件相当差,从东南沿海运送粮食到北方前线,常常是起运三十钟,只有一石能够运达,途中的损耗和运送者自己必须食用的粮食,就占到大多数了。

为了经常保持全国性的动员,秦王朝动用了严厉的法律。

当时流行的惩罚是割人的鼻子,因为遭受刑法的人太多,以至于大家突然看见个有鼻子的人,反倒觉得人家长得丑。还有一种刑法是宫刑,《三辅故事》称:“秦始皇时,隐宫之徒至七十二万,所割男子之势,高积成山。”

至于其他一般性的刑罚,更是多不胜数。沉重的徭役加上严酷的刑律,造成了“群盗满山,卒以亡乱”的秦末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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