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池萦之纳闷极了, 实在忍不住追问了句,“臣今天到底怎么得罪太子爷了?殿下要臣跑马,臣就跑马了;要臣来外苑猎活物, 臣就猎了;如今怎么突然又变成这样了?”

司云靖并不回头,坐在乌云踏雪的背上悠悠地道,

“你今天其实没做错什么。但谁让京城里传遍了孤与你**的传闻呢。若你是个闺中千金, 孤倒也不在意传言了,大不了求娶了就是。偏偏你是陇西王膝下唯一的嫡子。孤想来想去,今日只能借池小世子本人一用,就这样绕皇城走一圈,叫所有眼睛都瞧见, 所谓的‘**’真相如何, 堵一堵京城的悠悠众口。”

池萦之:“……所以, 殿下相信那八个字真不是我说出去的,但为了堵住京城里的悠悠众口,还是要这么做。”

司云靖赞许地一颔首:“人还不算太傻。”

乌云踏雪停留的位置就在松柏林的边缘,头顶林荫稀疏, 冬日正午的金色日光从枝叶缝隙里映射进来, 司云靖抬头看着前方日头,“今日委屈池小世子了。你放心,宣王那边我饶不了他。——你们过去, 把人绑牢了。”

林子里伺候的东宫亲随们呆滞了片刻,发觉自家太子爷是认真的,只好过来两个人,小声念叨着“池世子得罪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池萦之自己往地上一坐, 手往厚袍袖里一塞, 死活不肯走了。

东宫两名亲随大眼瞪小眼,又不敢把人硬拉扯起来,请示的视线转向自家太子爷。

司云靖一皱眉。

他沉声喝道,“起来。”

“臣不起来。”池萦之盘膝坐在林间地上, “拴在马屁股后面绕皇城溜一圈,臣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司云靖神色冷了下去,漠然道,“不起来就死。”

地上坐着的池家小世子却并没有如他意料那样露出恐惧的神色。

按东宫做事的尿性,真想把人按死早在骑射场就动手了,哪里会等到现在……池萦之心里默默吐槽着。

池萦之:“死也不起来。”

司云靖:“……”

他今天只打算捆了不省心的池家小世子绕着皇城走一圈,止住沸沸扬扬的流言的同时,也煞一煞他的性子,免得以后再做出夜闯东宫的荒唐事来。

谁知道看起来十分娇气的池小世子居然会往林间地上一坐,死活不起来了。

他不肯起来,还真没办法。

好歹是个藩王世子,初入京城还不到五天,没犯下致命大错,总不能当真弄出人命。

司云靖眸光暗沉,回头往地上望了一眼。

“市井耍赖的手段都用起来了,陇西王府的脸面彻底不要了是吧?”

池萦之才不管他用什么激将法,死活坐在地上不起身, “今天捆在马屁股后头在皇城里走一圈,陇西王府才叫彻底没脸面了。就不起来。”

司云靖冷笑道,“你当面耍无赖,以为孤就动不了你?”

他翻身下马,走到池萦之面前,亲自扯过了绳子, “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数三声,你老实起来。你若起来,今天保你不会有事。你若不起来……哼……”话语声断在了这里,果然开始数数,

“一——二——”

眼看他就要喊‘三’,池萦之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对着林子外放声大叫,

“殿下,手疼,咱们不玩这个了行不行!下次殿下要玩什么都行,别用绳子玩儿了。”

“……”司云靖勃然大怒,“闭嘴!乱叫嚷什么!”

林子外等候的东宫禁军随行和众多内侍见太子爷在松林边缘徘徊了许久,本来都呼啦围了上去伺候,听到林子里传来的诡异的叫声,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又齐齐原地大转身,麻利地退回去了。

林子里伺候的东宫亲随们震惊了。

几道视线转过,悄然打量自家脸色阴沉的太子爷,太子爷手里的绳子,对面的美貌少年世子。

他们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悄咪咪转身就往林子外面跑。

瞬间后,松柏林里空空荡荡,体贴清场,只剩下站着的太子爷和坐着的池小世子。

司云靖:“……”

他糟心地看了眼面前不省心的小混蛋,用力一扯绳子,就要把人往马匹方向拉。

池萦之坐在地上举起被扯痛的手腕,又放声大喊,“疼,疼!殿下别这么玩儿!”

司云靖硬生生给她气笑了:“闭嘴!你真当我不会把你怎样!”

池萦之小声咕哝着,“你别狗,我就不喊。”

司云靖虽然没听清她咕哝什么,猜也能猜出来意思,深吸口气,忍耐地抬手按了按突突跳动的眉心。

他拉着池萦之衣袍的后领子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厚重的衣袍沾了灰尘,漂亮的脸蛋上也有好几处灰,看起来碍眼得很,司云靖随手替她身上掸掸灰,又嫌弃地擦了擦她的脸。

“嘶——”池萦之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藩王世子,娇气成这样?”司云靖打量着她被擦红的两边脸颊,“油皮都没破一块。”

池萦之吸着气把手腕往前一递,“脸没破,手疼。”

司云靖捉过手腕看了一眼,不屑道,“捆了几圈而已,压根没破皮,也值得你叫得像杀鸡一般。”

池萦之指着自己两边手腕的绳结处,咕哝着,“现在是没破,等下真的磨破皮就晚了。殿下你不知道,我从鹰嘴岩下来就落下个毛病,看到带着血的新鲜伤口,就忍不住要吐。臣提前说了啊,等下吐到了乌云踏雪的马屁股上,还请殿下见谅。”

“……”司云靖的脸色黑了。

他想起来了,见不得新鲜伤口,从前信里似乎确实提到过这么一两句。

司云靖站在碎阳光洒落的松柏林子里,一时有点晃神。

都七八年了,当年死了的人坟头树都两丈高了,这货还是老样子,见血就吐,吃咸鸭蛋就吐……

自己真是失心疯了,跟他计较什么呢。

他扯过池萦之的手腕,从自己的长马靴筒里拔出随身匕首,寒光闪过,割断了粗麻绳,扬声唤人回来。

林子边缘站着的两名东宫亲随小跑回来,池萦之那匹棕马也牵着过来,就是摸不清情况,不敢说话,试探地用眼角去瞄自家太子爷的神色。

司云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两名东宫亲随暗自松了口气,知道今天要命的关头过去了,过去给池萦之找了处干净草地坐下,递水囊喝水,递帕子擦脸。

松林里许久没有动静,外面等候着的东宫禁卫和内侍们也都重新围拢过来,等着林子里随时传唤。

松林边缘隐隐约约传来太子爷的训话声。

“你年纪还小,容易被人诱导,误走了歪路。”

司云靖今天把人召来外苑,就是为了给个严厉警训,好叫池家的小世子从此熄了‘夜闯东宫自荐枕席’的歪心思。

他坐镇东宫已久,深谙御人之道,如今棍棒已经给了,该给甜枣了。

他便坐在池萦之对面的树根处,把自己用的雀舌茶分泡了些给她,刻意缓和了口气,试图以言语攻心,

“萦之,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嫡子,陇西郡十万精兵日后还等着由你统领,断袖龙阳之类的怪癖之道碰不得。”

池萦之捧着大茶杯坐在对面,没什么表情的听着。

“——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嫡子——”

她想,“扯淡呢,没有的事。”

“——陇西郡十万精兵日后还等着由你统领——”

她想,“烫手山芋,说得好像是个金疙瘩似的。什么时候能丢出去还给我哥就好了。”

“——断袖龙阳怪癖之道碰不得——”

她想,“呸,你才怪癖,我正常的很。京城里有毛病的人到处都是,再也找不出几个比我更正常的了……”

司云靖耐着性子劝说了一通,只见池萦之捧着茶杯神色恍惚,不知神游到了哪里去。

他耐心渐失,停了劝说言语,冷眼看着。

过了不到半柱香时分,池萦之猛地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殿下说完了?”

司云靖冷笑一声,“说完了。早说完了。”

“啊,说完了。那就好。”池萦之敷衍地喝了口热茶,赞道,“好茶好茶。”把茶杯还给东宫随侍,站起身试探着问,“今日既然无事了……容臣告退?”

“站住。”司云靖收了刻意温煦和缓的语气,恢复了原先的漠然神色,“把孤说的最后一句话复述一遍。你就可以走了。”

池萦之:“……”

原以为今天的收尾节目是是一节道德教育课,没想到上课完了还要考试……

妈的。

她连一句分辩的话也懒得讲了,张口直说,“臣记性不好,听完就忘了。”

司云靖本来已经平息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

“听完就忘了?”他嘲道,“是根本没听吧?”

太子爷的刻薄性子上来了,开始跟她一件件的算旧账。

“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的众多怪癖?”

他背着手绕着池萦之转了一圈,冷冷道,“今天怎么没戴铃铛过来?是改了呢,还是忘家里了?喜欢听铃铛响的怪癖跟谁学的?”

池萦之闭着嘴,默默地想,被你逼的……你个变态……

想起了铃铛,就忍不住想起了红绳。

她若有所悟,卷起大袍袖口,盯着手腕处想,原来如此。

今天是用了麻绳,如果用了红绳,那不就是跟梦里一样了嘛。

她倒吸一口气,原来这货在床上的怪癖好在现实里已经能看出端倪了。

她抚着手腕,忍不住又瞄了眼面前正在背着手训斥她的太子爷。

你个大变态……

司云靖甜枣加大棒的训话终于到了尾声,

“池小世子,你才十六岁,大好的前程,不要自己耽误了。“

他背着手冷冰冰地总结陈词,“你长得不甚英武健壮,容貌也男生女相,或许因此走了歧路。以后跟随着孤左右,多多强身健体,定能出落得更加——”

就在这时,司云靖平稳的话语声突然微妙地顿了一下:

“更加——我见犹怜,如胶似漆。”

司云靖自己:???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子里的两名亲随满脸惊骇:!!!原来最后八个字才是太子爷的真意!

林子外等候的众人面无表情:……玩法太野了,反正我们不懂。

突如其来的一阵久久的沉默之中,池萦之掸了掸外袍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同情地对陷入震惊中的太子爷说:

“今天的事别再赖臣头上了啊。最后八个字可是殿下你自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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