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林是一个谜。

在他和罗伯特从一出生就共用的房间里,大部分时间他都没说话,也没有特别看什么东西。他并不茫然,也不是很冷酷;他只不过很空虚,好像体内的活水都流光了。好几次他离开房间,神情不安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席拉花了好几个小时跟他在一起,劝他,握他冰冷的手。他只是摇摇头:“到老爸那里去,席拉,他需要你,我并不需要。”

“可是亲爱的麦克林……”

“妹妹,你不了解。我是不会钻牛角尖把自己逼入死胡同。”麦克林轻拍她亮丽的秀发,“去看看爸爸,席拉,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结果反倒是席拉烦躁不安,顿脚大叫起来:“你难道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的人,麦克林,我想你——你自己的双胞胎哥哥……”

麦克林蓝色的眼睛一抬,席拉看到那充满愤怒的眼神,忍不住悲从中来哭着跑掉了。

这是真的:她爸爸比她哥哥更需要她。斯蒂芬自此更加心神不宁寄居在这个屋檐底下,结结巴巴说着歉疚的话,说是妨害了大家,心里感到过意不去,然后他引颈而望,好像在仔细听远方传来的声音。席拉陪他在花园里散步,侍候他吃饭,读《国家地理》杂志给他听,调收音机节目让他听,安排他上床睡觉。他住在顶楼上的一间屋子里,不做任何解释,从此拒绝到他和科尔尼利娅合法同居的卧室。

梅杰·高斯很不识相地提出一些建议。可是这个大米虫第一次在他哥们这边碰了壁。他望着那个破旧的棋盘不禁摇头,双唇紧闭,抿嘴又眨眼,然后用一条特大号的手帕擦擦鼻子,没趣地走开了。

梅杰·高斯独自一个人待在楼下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多,他经常独享着雪茄盒里的雪茄以及酒柜的酒,望着空荡荡的棋盘若有所思。

不久罗伯特·波兹的遗体从医学检验中心抬出来,葬在曼哈顿,仍旧是一桩悬案。从这时候开始,不论他弟弟麦克林还是他爸爸斯蒂芬都没有听到任何后续消息,因为没有比葬礼更彻底的结局,甚至连死亡本身也比不上它。

以后大家都等着听可靠的消息来源——特别是麦克林。

普劳蒂医生,这个脾气暴躁的助理法医,看过无数的死人之后有个心得:“死人就是死人。”每当他必须打起精神面对死尸工作或是扳倒对手的时候就会这样说。尽管如此,普劳蒂医生也很恭敬地戴着一顶黑色圆顶窄边礼帽出现在罗伯特·波兹的葬礼现场。

奎因警官大吃一惊:“医生,你到这里做什么?”

“我还以为你巴不得不跟他们打交道呢。”维利警佐大叫,他最近眼力特别敏锐,“你怎么会改变作风出现在他们这里?”

“说起来很好笑,”普劳蒂医生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对死人从来就没太多同情心,不过这次我倒满喜欢这个男孩子的,很英俊的一个年轻人,而且一点也没有抵抗我……”

埃勒里很惊讶:“没有抵抗你,医生?”

“是啊,没错。你可以去问任何一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有些死尸顽抗,有些则很合作。对于大部分的死人,你不能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这个波兹男孩——他可是从头到尾都合作,我猜你大概会说我是看上他了。”普劳蒂医生说着说着,第一次在这种场合里红了脸,“至少我还可以看到他隆重的葬礼。”

维利警佐口中念念有词,从后面走掉了。

普劳蒂医生回想了一下,又说经过验尸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他们依然不知道罗伯特·波兹真正的死因。

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是关于坟地。在纽约法律书籍里可以找到一条法规,严令禁止在曼哈顿地区内下葬,有些城市也有这个规定,不过尽管有这样一个老规定,他们的一些教堂墓地还是会有土葬。而这些土葬通常都是“最上层家庭”的成员。

普莱克斯德街就有这样的一个地方——在离滨河大道不远的那个低陷而又狭窄的修道院里,从波兹家的大房子向北几个路口处,那里满地遍布着古老的坟墓,像黄牙一般的墓碑突出地面,还有许多埋在地下看不见的地穴里。没人知道科尔尼利娅·波兹是怎样抢到普莱克斯德街那边的地盘,据说她新英格兰那边的家族亲戚在那里有埋葬权,而她正好继承了那里的埋葬权。不管老女人从哪里搞到,反正她有合法的文件证明她的权利,这就是为什么她儿子罗伯特·波兹能葬在那里的原因了。

后备警员也都参加了葬礼。

查尔斯·帕克斯顿越来越没精神,埃勒里·奎因有一个有利条件,观察他的情绪逐步消沉,因为这个年轻人想在奎因的住宅里寻找避难所,他在这里走来走去,像只濒临灭绝的美洲水牛。

“要是她能够听听劝就好了,埃勒里。”

“她不会听的,拿出点儿男子汉的气度,再喝一杯。”

“好!”

“这几天你的官司可真不好受吧,查尔斯?”

“什么官司?瑟罗那边又没有案子要赶,我说话也不必事先打草稿。波兹家的例行公事有我的职员处理就行了。只是一些税务和文件的问题,管他那么多,我只要我的席拉。”

“要不要再喝一杯。”

“你喝吧,我还有。”

这两人在奎因的公寓里吞云吐雾,酒香四溢,一直在谈论罗伯特·波兹的谋杀案。案子毫无线索,真让人急得发疯。罗伯特死了,一定是什么人在决斗的前一晚偷溜进瑟罗的房间,用真子弹调换了瑟罗那把柯尔特点二五手枪里的空包弹。说不定子弹是从藏在瑟罗房间里的弹药盒里偷出来的;这种猜侧也不确定,到目前为止,所有实验性的推侧都还没能够找到一个无可争议的结论,任何有关空包弹被掉包的说法也只是猜测而已。

“任何东西,”查尔斯说,“都冲进马桶里,或是被丢到哈德逊河。”

埃勒里脸沉了下来:“查尔斯,想想看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调换子弹呢?”

“啊?”

“这么说吧,全家都知道在决斗前夕,放在瑟罗房间里的柯尔特手枪己经装好了一颗子弹。我们知道其实不是这样,因为我暗中把它拿到市区让我老爸调换了颗空包弹,我们几个都知道,可是凶手是怎么知道的?他一定知道这事,否则他后来怎么会偷溜进房里拿掉我爸装进去的空包弹,再放进一颗真子弹呢?怎么样,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我不知道。除非你、席拉、双胞胎和我,我们在饭厅讨论那个计划的时候被别人偷听到了。”

“偷听的人?”埃勒里耸耸肩,“我们开车到波兹家吧,查尔斯——我的脑袋今天不太灵光,说不定我老爸发现了什么,我一整天都没得到他的消息了。”

他们看见席拉和她爸爸在前院草坪的大鞋子那里,老斯蒂芬神情萎靡,整个人靠在鞋子底座上,席拉则在一旁暴跳如雷地对他说话。当她瞥见埃勒里和查尔斯·帕克斯顿的时候,她马上住了嘴,她父亲则迅速擦干眼泪。

“怎么啦,”埃勒里笑了一笑,“出来透气啊?”

“哈—哈,”斯蒂芬·波兹结结巴巴地,“有没有什么消——消息?”

“抱歉,没有,波兹先生。”

老人家眼睛一下子闪烁了起来:“请不要那样叫我,我的名字是布伦特。”他口气僵硬,“我不该让科……科尔尼利娅说服我改姓的。”

“哈罗,”席拉生硬地说。原想进一步接近她的查尔斯听了,神情不悦地瞪着她看,“对不起,我和我父亲先走了……”

“当然,”埃勒里说:“对了,我爸爸在屋子里吗?”

“他刚走没多久,回警察总局去了。”

“席拉?”查尔斯声音沙哑地说。

“不,查尔斯。你走吧。”

“席拉,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斯蒂芬·波兹焦躁地说,“查尔斯,我一直在劝席拉,抛开那不和你结婚的傻念头……”

“谢了,波……布伦特先生!席拉,听到没有?连你亲生父亲……”

“我们别再谈这个了。”席拉说。

“席拉,我爱你!答应嫁给我,让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我要和爸爸在一块。”

“我不要!”老斯蒂芬很激动地说,“我不允许你把你的青春岁月浪费在我身上,席拉你跟查尔斯结婚,离开这个家。”

“不,爸爸。”

埃勒里在草地上坐了下来,捡起一片叶子,仔细地看着。

“不,你和麦克林和我现在必须紧紧守在一起——我们一定要这样。我不忍心因我们的麻烦把查尔斯拖下水,破坏他平静的生活,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席拉转向查尔斯,“我希望立即解聘你,找其他的律师,或是怎么样都可以!”

“席拉,你是不能以这种方法摆脱我的,”年轻的帕克斯顿痛苦地说,“我知道你爱我,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肯离开你的原因。我会陪着你,守着你,我会爬梯子到你的窗口,我会差信鸽送情书给你……我不会放弃的,亲爱的。”

席拉终于哭起来,双手抱着他:“我真的很爱你,查尔斯——是真的,真的!”

原本很不开心的查尔斯吃了一惊,因而错失吻她的机会。

席拉把手放到他的胸膛推了一把,然后掉头跑到她爸爸那边去,拉起他的手,几乎是把他拖回屋子里去。

查尔斯呆若木鸡。

埃勒里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把撕成碎片的叶子丢开。

“不要再想了,查尔斯,现在我们四处看看,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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