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鹤火车站前道路成“大”字型分开,大概因为是没有车在真鹤站停车的缘故吧!车站内空空的。当然,也没有一家店亮着灯,小商店街呈现一片昏暗。

新田感觉到自己站在深夜的街角。虽不是冬天,却感觉到四周袭人的寒意。大概是因为太空旷吧,竟不觉得是走在街道上。

在东京的繁华街,大概已过了最热闹的时间了吧!一点儿也不觉得是在离东京九十三点一公里的地方,新田觉得这条街的夜景有些失调的感觉。

“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就是有机关,警察的港口,前面就是真鹤湾。”

志津指着“大”字左侧的道路说明,但是新田只看到一片漆黑。

志津的店在商店街旁边。在大马路小巷的右侧被倾斜的二楼和新盖的牛乳店夹在中间。

“就是这里。”最初志津这么说的时候,新田为眼前所看到的感到迷惑。一点也看不出是像酒吧的店。

然而,志津没有注意到新田的迷惑。打开门,她踩着嘎嘎作响的地板走入店内。

那好象是只买酒的小酒店。柜台前并排着圆椅子,墙壁上贴着不知道贴了几年的贴纸,上面写着“烤鸡”、“甜不辣”、“拌豆腐”等字。是可以使当地男人放松心情地休憩,聚一聚的饮酒店。志津也是晓得生意规矩的,但一定是那种若不高兴就早打发客人走路,说打烊就打烊的店。

店前的旧红灯笼上写着“酒吧、志津”。或许,它该理所当然地被称为酒吧吧!

“喝酒吗?”志津从柜台上抱出一瓶酒,抬起眼看着新田。

“这……”新田不可置否地回答。在电灯下看,志津脸上还有很多小皱纹,但不是丑女。虽然工作辛苦,但证明的双眸里仍然很有精神。

“喝洋酒好吗?也有威士忌。”

“不,清酒就好了。”

结果变成不喝也不行了。新田拉开圆椅坐下。在柜台的边缘有烟烧过的痕迹。是因为醉酒的客人把吸过的烟蒂放在这儿的缘故吧!

在这些烧痕中有一个是小尾所遗留下来的吧!新田瞬间想到这无聊的事。

一口气喝完注入杯中的冷酒。

“原来今晚上喝烧酒的。”

“小尾先生的死,你承受得了吗?”

新田注视着杯中杯倒满的酒,他意识到自己用字粗俗。对坐在对面喝酒的女孩用郑重其事的口吻说话太麻烦。

“那真是—大震惊。都三十岁的女人了……女人哪!和交情不同的男人死别是很难过的。”

志津舐着变红的嘴唇。大概不是很会喝酒的人吧,趁还投喝醉的时候一定先要把重要的话问出来。新田想着。

“刚才我们说的……”

象征地,新田用口沾了点杯中的酒。

“小尾先生的前妻是怎样了?”

“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协议离婚,以前是叫休妻,也就是被赶出去。”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夫妻间合不来吧!这时候再婚的妻子出现在小尾先生面前。借小尾先生的话说,是第一次而且真正地爱再婚的妻子。”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大约二十年前吧!小尾先生和再婚的太太大概是在太平洋战争开始的昭和十六年的十二月八日的前一天吧!”

“二十年呀……”新田抬起眼睛。想起小尾鲇子在车上告诉列车长说她十九岁。所以,鲇子应该是小尾再婚后生的孩子。

“那么,叫鲇子的次女是和再婚的妻子之间所生的小孩罗。”

“是啊!所以鲇子在兄姐面前也很小心翼翼的。”

“但是,日子不太合,既然小尾先生再婚是昭和十六年十二月,那么和再婚妻于即使立刻生孩子也应该是过了十七年的夏天才对。今年的六月鲇子满十九岁?真怪……”

“在说什么呀!”志津用手背边拭着嘴唇说。

“虽然年轻却心细呀!小孩子呀!不一定非要父母结婚后满十个月才能生呀!”

“……”

“还不知道吗?小尾先生和再婚的妻子是自由恋爱。小尾先生一定是象在梦中般忘我。到结婚那天,两人的关系会是清白的吗?”

“结婚时已怀孕了?”新田面无表情地低声说。

“是呀!以小尾先生来说多和前妻关系不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当然就忘了未来。”志津半带怒气地说。

“但是和前妻之间,不是那么简单就清算得了。是在纠纷未了结前,喜欢的人就怀孕的。因此前妻也就死心了。但是怀了孩子后不能再拖拖拉拉,于是急忙和第二任太太结婚。以前私生子是很麻烦的。因此,鲇子生下的时候是结婚后次年的冬天。”

事情好象进展的有些牵强。

“想起小尾先生近来是有些奇怪,但……二十年前的小尾才三十,不是和你差不多?是该有那样的热情的。”

志津倒了杯酒。手的动作已有点奇怪。酒未倒入杯中已洒在柜台上。

的确,小尾的过去有那样的事真不可思议。在妻子之外有了爱人,又想和爱人结婚,这种对自我人生的忠实,二十岁的男人即使有也不会不自然。女孩子如果怀孕就更是如此,结婚几个月后生孩子在世界上也有很多。战前如果不怀孕的妻子,户籍不能迁入的情况也有。因此结婚和孩子出生日期的矛盾是没有必要在意的。

比起婚前要求避孕、堕胎的男人,三十岁的小尾的想法可以说是单纯的。小尾为了第二任妻子不惜牺牲,一定因为热情洋溢之故。

志津把它说成“热情”,难怪,那时的小尾和现在的新田差不多年岁。但是,我却没有那样热情。新田感觉到头冰冷冷的,新田不是夸耀这事,而是徒然地想那不可能的事。他压抑着不去想三年前的伤痕。

当第二任太太在小田原幸町出现时,已明显地大腹便便,但附近的人却没有以有色的眼光看她。前任太太风评不好……另一方面第二任太太就象洋娃娃般地可爱。

“长子和长女是以前的太太留下的吗?”

“长女美子和长子裕一郎是前妻妙子所生。次女鲇子是再婚妻子水江所生。”

“美子、裕一郎以前就知道继母的事吗?”

“美子知道,小尾再婚时她五、六岁。裕一郎约三岁所以记不清楚。但是两个人都知道水江是继母。那不是问题,水江对他们两个特别好。”

“小尾和美子、裕一郎之间的恶化是什么候时开始的?”

“就是最近。”

“直接的原因呢?”

“水江生前,谁也不说再婚当时的原委。但是,水江死后不久就有人暗中将当时的纠纷告诉美子、裕一郎。然而两个人的年龄都还不够成熟。姊弟俩就一起去寻找生母。但是一查明竟发现妙子在战争中死去了,这还不够。把自己的母亲赶出去的是父亲。也就是父亲杀死了母亲。于是对鲇子小姐不好。小尾先生除了庇护鲇子小姐外也没有别的方法。这么一来,小尾先生和美子、裕一郎之间的代沟更深了。在这样的事情重复不断中,先是裕一郎离家出走,然后是美子离家出走结婚了。”

志津从罐子里把花生倒在手掌上,然后放入口中大声地嚼起来。

好象志津对美子、裕一郎没有好感的样子。对小尾和鲇子以先生、小姐称呼,而直呼美子、裕一郎的名字。这大概是因为志津站在小尾这边吧!

“这么说,美子、裕一郎对小尾抱着憎恶的情感?”

“是的,几乎就差没写断绝关系书。说不定想杀他呢?”杀?酒后吐真言吧!志津看到了小尾亲子间的深刻纠纷。

这么一来,如果这就就和保险金这副产物有关系,那么就未必不能肯定美子、袼一郎对小尾的杀意。如果是孩子们的提议,依从他们的借口,小尾一定哪里都会去。站在那么高的山崖,小尾直到被推下去的瞬间,还不觉得可能吧!

“总之,那两个小孩太冷淡。”喉咙发出的声音,志津喝干第三杯。

“通过了冷淡就是冷酷,傍晚我去小田原看看小尾家。鲇子小姐面貌消瘦,只有孤单一个人,美子和裕一郎都没来。”

“大概没联系上吧。”

“鲇子小姐好象联系美子了,裕一郎好象没联系上的样子。但是看报纸会不知道?不管是怎么回事,但总是自己的父亲死了呀!”

“葬礼怎么办?”

“还要解剖等及其他手续,今明两天不行,鲇子小姐说,因为是意外死亡,所以没有必要依照惯例,过四、五天就举行告别式。”

好象很无聊的样子,志津突然把杯子朝店外丢去,发出玻璃碎在路上的声音。

大概因为亲近的人突然死去再加上醉酒使志津兴奋的关系吧。

新田睡着了似地动也不动。志津取出新的杯子,等着把酒倒满,新田用平板的声音说:“你知道小尾的保险的事吗?”

“知道,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志津勉强睁开充血的眼睛。她脸色转成青白色。

“嗯,不管是被杀还是怎样,一个人死了是没错的。说什么保险,保险的,愁眉苦脸的。”

“你为什么知道小尾保险的事?”新田无视志津的恶劣的态度,强制地质问。

“小尾先生得意洋洋告诉我的。”

“美子、裕一郎也知道小尾保险的事?”

“或许吧,美子说不定知道。因为美予知道鲇子是保险金的受益者,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很不高兴是理所当然的。”

“是呀,人死了会有高兴的人吗?小尾……那男子是个好人,率直热情,可是意志薄弱气量狭小,尽管都五十岁了还很天真……虽然如此,他还是把我给甩了。”

“噢!小尾抛弃你了?”

“不是抛弃。只是不来,从四月中起突然不再来了……然后只碰到一、二次……就没下文死掉了……”志津把脸伏在柜台上。

新田俯视志津微微震动的头发,大概再留在这里也没用了。这女人已经没有用处了,新田想。

判断志津和小尾的保险金没关系。除非和保险的受理人鲇子有密切联系,要不然志津好象并没有从小尾的死受惠,小尾一定是利用志津排解他鳏夫的无聊。志津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陌生人,应该是和小尾的保险金没有利害关系。

“那么,我回去了。”

新田喃喃细语,跨下圆椅子。

“等等。”志津抬起头捉住新田的手腕。

“别走!”

“为什么……?”

“陪我到早上,好吗?就只在这儿喝喝酒就好了。”

“但已没事了。”

“再聊聊吗。”

“我只问要问的事。”

“别那么说,不是全回答了你的问题了吗?”

“谢谢。”

“拜托!”

“再来吧!”新田挣开志津缠住不放的手。

“等等!”在象是哀求的志津面前丢下一张千元钞票,新田削瘦的身体大步地走向店外。在后面的志津动也没动。

来到大街上,黑夜更增其青白。路和天空是同样的颜色。好冷呀!夜间的空气真寒冽。几家低低的房子并排着。屋顶的斜面都是朝着海的方向。渔夫们大概还没有迎向早晨。渔巷附近一片黑暗。

新田走在路当中,沿着东海道线只有这条道路不合时宜地异样豪华。

在无人的街道上真爽快。就象一个人站在山顶上那种极度的优越感。

一个人的时候也并没有孤独感。他有一种想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的感觉。

新田也推测志津是个寂寞的女子。这大概和她的过去有关吧!也了解志津想寻人作伴。因此,和小尾在一起了。

但是,新田不想问志津的过去,是害怕会从志津口中听到以前新田没办法向别人诉说的话。

志津尚在孤独中挣扎。因此害怕一个人独处,想要有安慰的人,但是一过了那时期,不久就会讨厌对方。讨厌与人相交,把自已封闭在壳中,只想依自己的意欲行动。

就象我现在一样,新田想。也象小尾鲇子一样。

“小尾鲇子……”

鲇子的眼光中的阴影,使新田感觉到共同的东西,鲇子的过去和新田有同样的伤痕,她一定悬忍耐过那种冲击和随之而来的孤独感的女孩。

新田想起鲇子一个人孤单单地在小田原的家。他想在大清早去看看鲇子。新田只有和和鲇子会面的事不觉得厌烦。

边走边觉得想睡。决定明天的行动,因为那是伴随着期待的计量。

新田点燃今天的第—只烟,只在夜里偶尔吸烟的他,现在很特别地什么介蒂也没有就取出烟。就宛若背着父母偷吸烟的少年一样。在一个人也没有

的地方,新田挺起胸脯吐烟。

在夜里发青的烟从耳边掠过,流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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