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一,暴雪过后的天气终于转晴。

机场的广播正提醒着飞往美国的旅客登机,温柔的女声响起了一遍又一遍,不少航班的人已经走近入口登机,在vip通道,沈纪山安排好事宜,陪她们过去。

登机前,温酒静静地看着殷蔚箐被护送上去,她不急于一时,穿着黑色修身长裙,外面裹着大衣,脸蛋带着墨镜,挡住了表情。

贺梨的移居安排晚了两个月,这次只是来送行。

走到温酒的身边后,随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人群中一抹英明沉稳的西装身影,轻声问:“你还不告诉他吗?”

温酒视线没有移开一秒,声音渐低:“贺梨姐,能麻烦你帮我做一件事吗?”

贺梨看着她。

“等我登机后,希望你把这个信封给他。”温酒从包里拿出,她的手极瘦,被颜色衬得也过分的白皙。

贺梨接过来,信封里面薄薄的一张,指尖触感很清晰。

“请你帮我转达一句话,让他不要来美国找我。”温酒慢慢地收回了手,语气很平静。

贺梨轻声说了句好。

广播的女声音已经再一次提示登机旅客的名字,温酒转头,最后看一次站在远处人海中男人的身影,徐卿寒也来送她了,稳沉内敛的外表下,夹杂着克制,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人隔着人海,温酒透过墨镜,想把他的身影刻在脑海中。

片刻后,她缓缓转身走向登机入口。

飞机持续上升一点,温酒的心仿佛也跟着被一点点挖空。

她坐在头等舱内,静静看着舷窗外的白云。

一旁,殷蔚箐的声音打断了她思绪,看着女儿魂不守舍的:“酒酒。”

温酒侧头看来,明白自己母亲是什么意思。

她声音谈不上喜怒,说:“你可以安心养病了,我和他……在国外这些年不会见面。”

殷蔚箐看不见她墨镜下,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红成什么样了。

母女之间的气氛蔓延着沉闷压抑,温酒话不多,累倦了般靠在椅背上,直到她的手,被殷蔚箐轻轻握住。

明明是触感温暖的肌肤,印在温酒手背上,却是没有温度的。

到了美国,沈纪山早就安排好了一处富人区居住的别墅。

占地面积广,周边环境很适合养病,离医院也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在这住下后,似乎是上天一切都有安排,优越的医疗条件,也不能让殷蔚箐的病得到治疗。

一连三个月下来,温酒都忙于陪着殷蔚箐在医院。

起先只是腹部钝痛,后来开始吃不下东西,情况几度不乐观,又开始出现全身黄疸的现象,要是没有沈纪山也在一旁帮衬,温酒险些快撑不下来。

被病痛这样反复折磨之下,殷蔚箐连住在别墅的次数都少之又少,有时候靠挂营养液调养,精神才会略有恢复,然后便是躺在病床上,紧紧抓住温酒的手,泛白了也不肯松开。

唯有这时,殷蔚箐才会回忆着往事,口中低语:“孤儿院……麦芽糖,他。”

温酒不了解母亲过去,从这个只言片语间,却听懂了在殷蔚箐濒临死亡时,被她所还念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那个:“他”

“酒酒……”

殷蔚箐恢复片刻清醒,抓紧她说:“以后生孩子要小心……”

温酒在衣服的遮挡下,她看不出是怀孕在身,可能也是瘦的缘故,下巴比以前还要尖了,她从殷蔚箐眼里看到的是过去,那段折磨了自己母亲一生的痛苦过去。

医院的花园里,有一个人造的湖泊,平时给病人散心用。

天色不早,温酒等殷蔚箐被护士打完止痛针睡下后,她独自一个人坐在湖边的椅子上,静静看着平静的湖面,思绪不知发散到了哪里去。

来美国已经三月余,她换了当地号码,手机没有存徐卿寒的联系方式。

温酒没有去问贺梨那个信封送出去时的事,除了每天要面对殷蔚箐痛苦的抗癌外,她的生活,似乎平静得如同眼前的湖面,不再起一丝波澜。

她指尖,无意识摩擦着手机屏幕。

沈纪山从不远处迈步走来,拿着一件保暖的毛毯和热水杯。

他来到美国明明只是安排事宜,也不知是怎么和老太太交代的,从留下一周,变成了留下一个月,后面又变成了三个月。

“你母亲歇下了?”

温酒接过他递来的毛毯盖在肚子上,手捂着热水杯渐渐回暖,平静地说:“她今天一直念着麦芽糖。”

沈纪山为她解困:“你母亲是孤儿院养大,小时候吃过最好的糖果就是麦芽糖。”

温酒抬起眼,定定看着他。

沈纪山会那么了解,无非就是当初殷蔚箐被温渊成接回温家时,他奉老太太的命,将这个女人的前半生都调查了一遍,也随之不能克制的爱上她。

他的情感,是隐晦又坚定。

“九小姐,给你母亲第一次吃到麦芽糖的男孩,也是孤儿院长大,是她的初恋情人。”

沈纪山点到为止。

温酒看着远处,扯了扯唇:“看来我父亲,到底是输给了青梅竹马……”

有些人,总能轻易就活成别人的执念。

而活着的人,始终也不能忘怀。

……

殷蔚箐的情况不见好,接下的一年多时间里。

她的身体已经差到再也不能化疗的地步,一旦停止,肿瘤增殖使得身体就会更差。

温酒从刚开始的内心煎熬,后来慢慢开始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不能吃饭,也不能翻身,那副美丽的皮囊已经变成了皮包骨头了,就算换成在柔软的被子,也睡得很不安稳。

在一次的高烧中,殷蔚箐抢救了一整晚上,她还是挺了过来。

被推出手术室,温酒的手被她紧紧抓住说:“酒酒……妈妈死后也不要回国,你别带妈妈回去。”

过往的事,温酒也是后来才从沈纪山给她的日记中看到。

那个麦芽糖男孩,并没有一开始那么美好,他得到了十八岁殷蔚箐的爱情后,又遇上真爱,决然地抛下她和女儿,与孤儿院里另一位年轻的义工私奔,在回家的路上,却惨遭卡车碾压,当场抢救无效死亡。

后来,殷蔚箐的悲惨好像就从这里开始拉开的幕帘……

心爱的男孩去世,相依为命的女儿也病重三年,掏空了她所有积蓄,都没能挽回一条鲜活的小生命。

温酒不知那个麦芽糖男孩背叛过自己母亲,还有什么值得她留念?

后来,她想:是执念。

现在人之将死,殷蔚箐在饱受病痛折磨时,只能躺在这张病床上,一遍遍的回忆起她这辈子的过往,可能是到底也怨她心底最爱的那个男人。

有时,温酒忍不住会问:“温渊成,你还记得吗?”

殷蔚箐表情掠过一瞬的愣怔,过了半响,口中恍惚说:“他啊,我恨他……当年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温家,温老太太,对于她而言……

是人间地狱。

温酒苦痛一笑:“所以,你现在情愿死在国外,也不愿意回温家和我爸葬在一起吗?”

殷蔚箐不愿意,她此刻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眼窝深陷紧紧盯着女儿:“酒酒,妈妈被这癌折磨得很痛苦,却没有想过自杀……因为这两年来,是妈妈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这里离温家实在太远,又有温酒每天早晚陪伴,在殷蔚箐心中,她反复的说:“你爸用家禁锢了我一辈子,到死了,我终于摆脱了。”

温酒内心早已经平静,不会被这些话伤到,她看出殷蔚箐有些累了,便结束了母女间的谈话,将看护喊来,起身离开了病房。

……

秋季时分,殷蔚箐的病情越发不好了,有时一昏迷就是一整天,醒来时,神智已经快模糊不清了,只要温酒陪伴在病床前,连睡梦中也要紧紧抓着她的手。

一连几日,在殷蔚箐昏迷了几天重新醒来时,她声音沙哑尖细,提出:“酒酒,妈妈想见见你的女儿……”

病房内,外面天色渐暗,温酒已经将窗户都关严实,以免有凉风刮过来。

对于殷蔚箐的话,温酒坐在床沿倒了杯温水,用棉签温柔地帮殷蔚箐沾湿嘴唇,眼睫也没抬一下说:“小豆芽现在跟着贺梨生活的时间,都比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久,她还太小,不方便来医院。”

“妈妈一面都没有见过你的女儿。”这又似乎成了殷蔚箐的遗憾。

温酒笑容很淡:“徐卿寒也没见过一面呢。”

殷蔚箐眼中似有悲痛,她病重的这两年多太自私,将温酒的时间都独占,知道已经被怨恨上了,否则孩子现在住的地方与医院就一条街之隔,又怎么会带不过来?

温酒将温水和棉签放下,病房的气氛很沉默,她开门走了出去。

殷蔚箐的主治医生就在同一层楼,温酒继而来到他的诊室。

她每天都会与医生沟通殷蔚箐的身体情况,这一次,医生沉思了许久,用很遗憾的语气说:“你母亲时日不多了,这几天,温小姐,请您务必要做好心理准备。”

温酒低眉,看着检验单报告许久,才抬起头,面容平静:“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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