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短暂的假期提前结束。江夏三人重新踏上美国的土地,但是他们并没有去纽约,而是直接来到了波士顿。丁西武则留在中国以备有不时之需。

一月份的波士顿尚未进入它最冷的季节,却也下过了几场尺把厚的雪。充足的阳光已将道路晒干。混着尘土泥水的灰白积雪被铲雪车整齐地推到道路两侧。圣诞新年的假期都已过去,美国人也没有春节可以期盼,于是都慵懒地回归了平静的生活。

“门牌号我是没有的。”江夏捧着一杯当肯甜甜圈的拿铁咖啡说道,“但是我曾经在一九三几年的时候和小法伊娜一起坐地铁回过一次家。”

“咱别这么说话行吗?听着实在是别扭。”叶广庭一边打量路旁混杂于现代高楼大厦中的古朴建筑一边说。

“那一次她从儿童医院偷来一具假的婴儿标本带回家,帕特来取了脑细胞。”江夏说,“一会儿试着跟着她的记忆走走。”

“这老太太不简单。”轻子感叹道,“如果说高斯坦只在年轻的时候和法伊娜见过一面就一直死心塌地为她做事的话。”

“这说明法依娜有很高明的说服技巧。做大事的人都有这个本事。丁西武不是也被你忽悠得七荤八素地为你做事吗?他们都在盲目的信仰中迷失。”叶广庭说。

江夏摆了摆手:“要这么说,我们都是盲目的。你知道法伊娜要做什么吗?”见叶广庭无言以对,江夏又转向轻子,见到的同样是茫然的目光:“你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我们还在做。我是想知道这个婴儿是谁,他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轻子是怕我继续迷失。丁西武是图十万一个月那点儿钱。而你小子,作为朋友是想帮我,但是我看你好个新鲜、凑热闹的成分也是有的。”

“再说?再说我死给你看!”叶广庭嘴硬,但还是点了点头。

江夏接着说:“詹奎斯恐怕是为了他的科学研究,高斯坦的目的我们不得而知,也许只是帮法伊娜个忙。但是法伊娜一定早已拿捏好了这中间的所有法门。就算你们中间这一个个儿的各自心怀鬼胎,最终还是按照她的设计来行事,这才是本事。”

“但愿法伊娜想做的是件好事……”轻子正了正头上的毛线帽子。

江夏侧头看着轻子,心里暖暖的。女孩的小脸被风吹得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仿佛都结了些霜,晶莹剔透的很是好看。

好像有很久都没有抱过她了吧?

小小的误会让他感觉两颗心竟分了彼此,这一直让江夏惴惴不安。几乎是满怀愧疚地,他从大衣兜里抽出手来搂住轻子瘦弱的肩膀。

美国是一个懂得保护历史的国家,尽管它和中国比起来几乎还没什么历史。波士顿的地铁系统已有百余年,列车换了不知有多少拨,而其样貌与一开始并没有大的改变。江夏很容易地找到了他在法伊娜记忆中登上的那条线路。车站就坐落在波士顿儿童医院旁边。站台建在马路的中间,除了加装了带有现代气息的座椅和雨棚外也保留了从前的样子。站在轨道旁,他几乎又回到了自己的梦中,回到法伊娜的记忆里。

叶广庭把手上的烟熄了,慨叹道:“甭管法伊娜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她搞出这些东西来听起来真是够玄的。把人的记忆相互转移,还能有选择地提取出来,连录像都能往你脑子里输!这技术要是商业化了,以后买张光盘回家灌脑子里,睡着觉我都能看大片!相比之下施韦尔玩的弱爆了啊!”

江夏微微一笑:“三个环节很重要:法伊娜高超的手术技能和脑细胞保存技术,詹奎斯的记忆提取还原成像技术,最重要的是要有好的载体。”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叶广庭和轻子对视一眼,都会心地笑了。

“法伊娜是制片人兼导演和摄影师,詹奎斯是后期处理,你就是影院放电影的呗?”

“胶片,”江夏纠正他,“我就是一卷胶片。”

“我们也都是观众,几个要从这部电影里寻找线索的观众。”轻子补充道,拉住江夏的手。

两节的列车叮叮当当地缓慢进站,等车的人们形成队列。江夏清楚地记得随法伊娜回家的情形。当时她前面站着一位头戴窄边礼帽的高个儿男人。来到车门前,礼帽男士还回头看了一眼,微笑着让小法伊娜先上车。

江夏三人也在这个时候上了车。江夏开始回想,尽量使他们的一举一动与七十五年前的法伊娜完全同步。

天已擦黑,路灯和车灯纷纷点亮。三个人都早已闹起了时差。轻子拽着江夏的胳膊,头枕着他的肩膀闭目养神。叶广庭眯着眼睛无所事事。江夏则望着窗外。道路两旁不再空旷。但在新景致的缝隙中,仍能不断闪现出法伊娜记忆中的街景。

车子走走停停,居然和旁边的汽车一起等红灯。就在地铁即将转入地下之前,江夏拱了拱叶广庭,说道:“差不多到了。”他一边移向车门一边仍四处望,与记忆中的画面相比较:“没错,就是这里!旁边是波士顿音乐厅。这里离她家就很近了。”

车门打开,三个人迎着涌进来的冷风下了车。

果然,不远处就是波士顿音乐厅。一九三几年时江夏随法伊娜回家时只隐约得见,一九九七年老法伊娜和詹奎斯来音乐厅欣赏小泽征尔的演出时一直假扮失明也未见到全貌。此刻它点亮周身灯火在迎接宾客的到来。这是一座用大石块堆砌而成的庞大建筑,样子中规中矩,古朴严肃中被周遭自下而上打出的彩色光线投射出音乐的灵动和智慧。

“在这儿拐。”走到一处转角,江夏停下来想了想,说。

“有件事我很好奇,”轻子问,“帕特提到的阿代尔是怎么回事?”

江夏耸耸肩膀:“我也觉得这事儿没个头绪。听他的意思,好像是希特勒的兄弟。希特勒有兄弟吗?”

叶广庭笑了笑:“那时候的人有个把儿兄弟姐妹倒不是奇事。只是在希特勒的光环之下又有谁会去关心他的兄弟呢?”

“帕特无疑是坚定的纳粹分子,也要把施韦尔培养成个……”

正说着,江夏忽然觉得一股强大的气场从旁压将过来,连话都说不下去。他抬起头向路边一栋两层的砖楼望去,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眼前这座建筑,江夏心里很不舒服,就像有两股大力在他身体里碰撞,梦里的和现实中的,形成一个大旋涡不住地把他向里拉、向里拉。江夏就这么仰视这座楼,詹奎斯和施韦尔都曾经租住过的地方。渐渐地,楼中似乎又飘出了法伊娜晦涩的琴声。詹奎斯和施韦尔坐在一旁听她弹琴,各自怀着心事。江夏定了定神,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这就是法伊娜的家,这不是梦,不是梦……

百多年的老房子几乎完全保持了记忆中一九三几年时的样子,白色的砖墙上点缀着绿色的窗檐和白色的上提式木窗,窗框的漆皮爆起,露出了里面的木头瓤子。唯一刺眼的是在小楼的入口处凌乱地耷拉着几条已被扯断的黄色警戒线。

江夏和轻子对视一眼,似乎没了主意。叶广庭合上电脑拾级而上,拎起几乎拖到地上的警戒线来看。

“这上面有钢印的日期!2007年12月16日,早失效了。怎么着?按门铃吗?”

江夏没有动。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些警戒线,那黄色的七零八落是否一直缠绕着他的梦呢?

他没有印象了。

法伊娜的住所前被拉上了警戒线,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会不会法伊娜已经遭遇不测?警戒线是在二○○七年拉上的,可是到现在也没有被清除掉。十几天后的二○○八年发生了不少事。那一年,詹奎斯和高斯坦都在中国分别实施着她的计划。八个月以后自己昏迷、失忆来到美国。这之间恐怕是有很多联系的。即使法伊娜没有发生意外,她人恐怕也早不住在这里了吧。试想有谁愿意自家门口总挂着犯罪现场的标志呢?一定一早清理了吧。

江夏看了看四周。法伊娜房子前面的街道已不像七十年前那样空旷。离开主要街道有一小段距离,虽然地处繁华,却也没有什么人来往,就像在大都市的中央商务区开辟出一块静谧的小四合院来。三个人站在这里格外显眼。

“哎哎!”叶广庭忽然小声地招呼江夏和轻子,“门没上锁!”

两个人同时一激灵,江夏让轻子留在原处,自己来到门前。门上装锁的位置是个圆形的窟窿,门全靠两根粗壮锈蚀的弹簧拉着。这证实了江夏先前的猜想,这里恐怕真的人去楼空。

江夏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现在的情势已让他没有了退路。做了那么多事,在法伊娜的记忆中穿行了那么多年,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可是终究谁也说不清这楼里有什么古怪,迈出这一步之后将会看到什么,将会发生什么,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他按下门铃,能听见铃声在房间里很大声地响着,却没有其他动静。

叶广庭脸上现出了难得一见的谨慎表情,他看着江夏,等他拿主意。

江夏脑子里原本清晰的思路正似被一片白色的雾气侵蚀、洗去。无论他如何努力却就是没办法理智地思考。他只知道自己伸出了手,将那虚掩的门轻轻推开。

叶广庭回过头朝轻子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在原地别动。轻子脸上有些着急的神色,但也无法可施,只能看了看四周,向叶广庭扬了扬手机。

楼里并不是完全黑着,有感应光线自动开启的廊灯。这在美国的家庭并不少见,尤其是家里有像法伊娜那样的老人。江夏停下脚步,这房子居然还有供电?这让他感觉一丝不妙。他半握起拳敲了敲木头门框喊道:“有人吗?法伊娜在家吗?”

没有回应。

对着门口的就是一截旋转而上的窄小楼梯通往二层。叶广庭凑过来低声说道:“咱们进来找什么呢?没人的话还是改白天来吧?这已经够得上犯罪了。”

江夏低头想了想,他没办法反驳叶广庭。但他知道,那丛黄色的警戒线是让他贸然进到这个房间的理由。这仿佛是法伊娜和他在冥冥中的约定。

“白天来太惹眼,我想进去转一圈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我相信一点,今天咱们来到这里、进到这间屋都是法伊娜的安排。她一定留了东西给我。”

叶广庭似懂非懂,从兜里掏出手机攥着。

两个人沿着楼梯盘旋而上,尽管蹑手蹑脚,木质的楼梯还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让他们都感到不安。空气中的气味陈旧而腐朽。在廊灯的映照下,客厅和厨房中的物事依稀可见。江夏记得帕特曾经就在这厨房中打开了婴儿标本罐并抽取了脑细胞。灶台的样式早已与当年的不同,然而其他布局大体一样。在厅中,他们看见了那架传说中的钢琴。奇怪的是,键盘的盖子是打开的,就像江夏在记忆中看到的一样!他伸出手去,被叶广庭拦了下来。

“瞎摸什么呀瞎摸?”叶广庭从口袋里神秘地拿出两副白手套,“你还嫌麻烦不够多是怎么的?”

江夏淡然地一笑,戴上手套在键盘上轻轻摸了一下。他蹲下来借着廊灯的光仔细看。

一层土沾在手套上。

“三年了,没人弹了……”

叶广庭没吱声,继续四处看,嘴里嘟囔着:“没人弹?老太太一会儿回来你就见着亲人了!再或者是施韦尔、詹奎斯、老帕特,瞧你怎么办吧?直接让FBI的给咱带到美国蹲号子去。这屋子FBI的又不是没来过。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一贼大胆儿!”

江夏又摸了摸琴凳,同样是落满了灰尘。他摇摇头站起身,心里竟多了几分忧虑。卧室的门是敞开的,能看到用布遮盖的床。小法伊娜和老法伊娜都曾在这张床上躺过。床铺上方的吊扇,斯坦威钢琴,亚麻的沙发和窗帘……江夏仿佛是看着法伊娜长大的,从孩童到垂暮,这房间中的一切都带着她的气息。当一直萦绕在梦中的东西就摆在眼前而它们的主人却不知所踪时,那种伤感几乎要把江夏吞掉了。他从窗口向外望去,轻子仍在寒冷的街道上等着,不时跺跺脚,向楼上看看。路灯并不明亮,照出她被冻红的脸庞。江夏觉得不该留她在外面。如果说楼里面可能有危险,难道相爱的人不该一起冒险吗?也许比将她留在外面让她心里更暖和些,至少身体不会像现在这么冷。

“我去那屋看看,客厅里没什么特别的。”叶广庭的话打断了江夏的思绪,这里对于他可没有故地重游的感觉。江夏回过身,看叶广庭在书房里转悠,想把自己从低沉的情绪中拉回来。法伊娜的房间一直保持着素雅的风格,白色的墙上没有任何挂饰。和过去比起来,这间客厅的墙上只在离地一米高的位置增加了一圈钢琴黑白键盘图案的腰线。突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往前走了几步重又蹲了下来。在墙边一束装饰用的枯枝阴影下,他隐约看到在墙体内有东西。形状像是一个方盒子,被墙皮遮盖着只隐约凸起很薄的一线边角。如果不是廊灯把枯枝的影子打在上面,如果不是从下往上的这个角度看上去,如果不是从钢琴图案的

腰线中细细辨别,没有人能注意到这个微微突起的盒子。

江夏用食指轻轻碰了碰蒙在盒子外面的墙皮,好像盒子的表面并不是平的。大小倒是很似土炕路厂房里的那个按键器!

“什么东西?”叶广庭听到他的异常响动也走了出来,“看什么呢?”

“你先站着,看的见什么吗?”

叶广庭换了几个角度端详:“看不见,什么玩意儿?”说着蹲了下来,顺着江夏所指的方向看,“哟!得这么看才行!要白天来还真发现不了呢。是什么东西?”

“你觉得像厂房里的按键器吗?”

“大小宽窄都差不多,键呢?”

“我摸着像是在墙皮下面。瞧,这里一共三排,每排三个键。这层墙皮是有弹性的!那应该是1到9,没有最下方的0号键!”

叶广庭瞧了眼江夏:“这事儿可玄了!她这儿怎么也有一个呀?别告诉我你想按啊!”

江夏收回手看着叶广庭,说道:“不按我干吗来了?麻省理工和土炕路两处实验室都和这老太太有关系。这明显是法伊娜设计好了让我按的。”

“你知道是好事坏事啊你就按?上次按了晕三天,忘啦?差不多得啦!”叶广庭换了条腿蹲,“再说,你按什么呀?还是上次那组数?”江夏点点头:“这样吧,你先下楼,老规矩,二十分钟以后你再上来看看我什么情况。”

“骂谁呢?我是那人吗?我是叫你别按,你非不听我也得陪着你啊!甭废话了,你要按赶紧着吧。我发条短信给轻子让她过一会儿上来给咱俩收尸。”

“别告诉她咱们在做什么。就让她过一会儿上来吧。1889526……”江夏嘴里嘟囔着那串几乎改变了他一生的数字,手毅然决然地按在键上。然而不像土炕路厂房的按键器,法伊娜的这个没有任何显示,江夏甚至不知道这东西还能不能用。

等了一会儿,江夏抬头看看,又看看叶广庭。

“你有感觉吗?”

叶广庭摇摇头,站起身走到窗口向外看了看:“轻子还在呢,这组号没作用了。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试试,看看我们是不是还在同一时空……”说着掏出电话拨号。

“别闹了,在没在一个时空还用打电话证明啊?我再试一次。”江夏重新按了一遍,叶广庭赶紧站回到江夏身边。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江夏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小腿已经酸累难当。他手撑地面站起来,躬着身子上下揉腿。

“估计老太太不会那么没创意用同一个号码,你再想想她在记忆中有没有透露过别的什么?”叶广庭低头看着江夏说。

“她从来也没给过什么号码。哎!你别动!”

叶广庭听闻一下子僵住了,甚至屏住了呼吸。

江夏轻轻拎起叶广庭垂在钢琴旁拿着手机的左手。

叶广庭的手机屏幕仍亮着,人僵在原地不敢动窝,低斜着眼睛看江夏,任由他把手机取了过去。江夏把手机对着钢琴的键盘变换角度地照着。

“这里有三个键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落灰啊……你来看!”

叶广庭半蹲下来,眼睛和钢琴键盘几乎在同一个高度。在手机光亮的照射下,确实有三个白色键几乎没有一丝灰尘。

“不是你刚才摸的呀?”叶广庭问。

“我摸的在低音区。”

“这就奇怪了。有谁会在一架大钢琴上只弹三个音呢?”

“这三个琴键从里到外都没有灰,”江夏说道,“我看不像是弹出来的,而是有人特意擦出来想引起咱们注意的!”

叶广庭点点头,这个解释再合理不过:

“错是不错,可这三个键代表了什么呢?又是做什么的呢?”

“这就是密码。”沉默了许久,江夏把目光从墙上钢琴图案的腰线上移回到钢琴键盘上,幽幽地说道。

那条腰线刚好齐着盒子而过,这是法伊娜给他的另一个暗示。

手机灭了,江夏又把它按亮,照在这三个琴键上。前两个相邻,第三个与它们隔了三个白键。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合呢?江夏在脑子里做了若干假设,却始终没有答案。

“弹两下听听。”叶广庭说。

江夏轻轻依次按下这三个白键,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越发尖利,但余音消逝,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只是一架普通的钢琴。

楼下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一惊!

“是我……”是轻子的声音,“你们私闯民宅还玩上啦?一进门就听见楼上的旋律了。”

“旋律?”江夏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重新审视着钢琴键盘和那三个光亮的白键,“钢琴键盘有几个八度?”

“八度?”叶广庭没听明白。

“七个吧?七个。”周轻子说。

“我记得是七个八度加三个音,一共五十二个白键。”江夏不会弹钢琴,但是多少有些了解,他从键盘最右边一个一个白键向左数,同时嘴里念念有词,“第七个八度之后多一个键,所以这三个白键应该是第七个八度中的‘duo’‘rue’‘la’,一、二、六!”

一二六一二六……江夏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数字。

“门口的警戒线是哪天的?”他问叶广庭。

叶广庭被这一问搞得措手不及,他想了想说道:“2007年12月16。”

“2007年12月16,第七个八度的一二六,这就对上了!”江夏一下子兴奋起来,好像是找到了对的感觉,“嗯,按键器没有0号键,那么自然是从7开始按。”

轻子被他搞得一头雾水,但也笑笑。

江夏来到墙边摸着墙内的按键器,一下一下郑重地输入了“71216”五个数字。

果然,身后的衣橱里传来了似是锁舌开启的咔嗒声。轻子刚刚上来,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这一声让她陡然一惊。叶广庭抢步上前拉开衣橱双开的百叶门,里面挂满了各式衣物,长短不一。

撩开衣服,在江夏和轻子的注视下,叶广庭在后面的墙上摸索着,略一发力便将整面墙推开一条缝来!一股霉湿的土腥气味涌了出来,江夏拉着叶广庭退到衣橱外面。

“这不像常有人出入。”江夏点着打火机在洞口试了几试,没有风,火苗也并没有熄灭,里面的气体倒也并不凶险。他转向叶广庭和轻子,凝重地说道:“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支持我,但是这个通道我只能一个人进。”

叶广庭想要说话却被江夏打断,他接着说:“别跟我争,你们的情我领。其实在几分钟前我还曾想,相爱的人也许应该共同承担一些危险。但是你们看,这间屋子也并不比墙后面的洞里更安全,咱们的人别都进去。我进去以后你们退到房子外面。我看看就出来。如果有什么事,咱们内外也能有个照应。”

江夏的话不假,叶广庭和轻子对视了一眼,没再坚持。轻子望着江夏,心里隐隐作痛,说道:“你自己小心点儿,里面有信号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失去联系十分钟我们就进去找你。”

江夏双手搭在两人肩上,眼睛望着他们,像是在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般凝重。沉默了许久,他撒开手朝他们做了一个退出去的手势,转过身来进到衣橱中。他小心地把墙壁往里推得更开些,用手机屏幕的光亮向里照。墙后的通道好像很深,而且一下子收得很窄,只容一个人侧身通过。手机根本照不了多远,但是他却看到了四五米远的地方从地下向上投射出的一团诡异的光!

江夏像被电了一下,手脚都僵住了。下面还有空间!亮着灯的空间!他不知道叶广庭和轻子是不是已经退了出去,这个时候他真切地感到自己的无助。有光就说明有人,那么他们刚才在屋子里的一举一动必然已经暴露了!他屏息倾听,通道里安静极了,又不似有人在里面。而这更让他感到不安。江夏向着光亮的方向谨慎地迈出了一步,尽量不弄出任何声响。

又迈出一步。两腿之间像是被夹子夹住了一般发紧、发空,血液全部涌到了脑袋里。离灯光越近,江夏把身子躬得越低,头顶都要冒出蒸汽来。临到最后,他几乎要趴到地上,鼻子里满是土腥味。定了定神,屏住呼吸,探出头去。洞口的下面是很细小的一长段烟囱般的通道,看起来竟有七八米长。灯光是从这个垂直通道尽头处的侧面发出来的,那里想必另有洞天。一架粗钢筋焊制的梯子一通到底,很粗糙,但涂上了厚厚的一层油漆。干燥的漆皮爆开,支棱着,翻起一张张小口,显然是很久没有人踩踏过了。

江夏闭上眼睛,一阵酸痛火辣涌上眼皮,几乎飙出泪来。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耳朵上,却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法伊娜的房子在二层,而这个垂直的通道又细又长。一定是从房子的侧面通到了地下,所以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江夏不清楚刚才这一段路走了多久,也不知道通道下面会有什么,但他还是拿出手机给轻子发了条平安短信。

从垂直通道沿梯子下去是无论如何也要弄出些声响的,江夏想,探出头又往下看了看。拿手机的光照了下四周,他竟在脚边发现了一块拳头大的碎砖。

这想必是开凿密道时留下的,江夏拿起砖头掂了掂,着实有些分量。江夏换了个单腿半跪的姿势,左手撑地,右手握砖,对准通道下缘的墙面狠狠地砸了下去。砖头从狭小的通道飞速而下,准确地撞到侧墙上,从对面的小门洞里弹射了出去!江夏听到砖头打到一架金属的东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接着便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他本是这么盘算的,如果下面藏着人,砖头砸下去怎么也能起到些震慑作用。也许在受惊吓的状态下那人扣动扳机放出一两枪,那么他准备转身就跑,回到纽约打包回国结婚生子忘掉这些本不该记起的事情。

然而种种设想都没有发生,这反倒让江夏紧张起来。他用力掰了掰锈蚀的梯子,很结实。这似乎断了他一切退缩的借口,他从地上又摸起一块碎砖头放进裤兜里,掉转身来顺着梯子一级一级地下去。即使手脚尽量贴近梯子,后背和屁股也会蹭到墙壁上,比江夏再胖一些的人便很难下去了。他下得很慢,尽量不弄出声响来。五六米的距离足足用了十分钟,江夏腾出手来倚靠着洞壁又发了几条短信。至少目前看来是平安的吧。他想。低下头从两脚之间往下望,灯光就在下面了,他距离地面大概还有一米半的样子。

江夏左手扶着梯子,右手取出砖头,双脚一纵从通道滑了下去,稳稳地站到地面上!他随即转身举起砖头面对着灯光来处。眼睛被黑暗中突如其来的灯光晃得发紧,但他还是看清了密室中的情形。房间不大,布置也简单,根本没有人。刚才他扔下来的砖头砸到的是一架金属床车,床车的平台上带有导流液体的凹槽和孔道,江夏知道那通常是医院里用来运送尸体或者做解剖用的。床车的边上是一个木质的平台,铺盖的白布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式各样的手术器具,在灯光的照射下却也只泛出因锈蚀而大打折扣的丝丝寒光。平台的另一端是一组生物实验设备,有二氧化碳培养箱、摇床和离心机。这些都是江夏再熟悉不过的家什了,他知道这套东西是做基因工程和细胞培养的必备,只是年头看起来十分久远,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奇怪的是,这些大家伙是怎么从那小小的通道运进来的?

房间的角落里是一尊陶瓷的洗手池和蠢笨的双开门冰箱。旁边是一只白色的玻璃门柜子,里面摆着三四只空的玻璃标本罐子,和之前见到的盛半截婴儿标本的罐子一模一样。所有的物什都落了一层细灰,有些时日没人照看了。地面上均匀地撒了一层薄土,那上面除了江夏刚刚踏上的几个脚印外再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这里是法伊娜的一间小型手术室和生物实验室!江夏想,也许法伊娜的父亲在她小的时候就在这里手把手地训练她所有的手术技巧,也许帕特一直寻找未果的死婴就在这里被调了包?困扰了江夏许久的问题似乎在这个秘密的地下房间里都能找到答案。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空气忽然莫名地有了些流动,凉凉的,江夏随之一惊!

如此深挖的地下室里怎么会有风呢?江夏学电视里的样子把食指放进嘴里嘬了一口,竖在身前感知气流的来向。

白色的柜子后面,和墙之间有约莫一寸来宽的空隙,风正是从那里源源不断地缓慢涌进来的。江夏把手放在空隙处感觉着。柜子后面一定有通向别处的密道!他弯下身抬着柜子下缘慢慢搬开来,和墙面之间留出了一人宽的距离。

柜子后面的墙上确有一扇石门,虚掩着,里面是黑的,没有灯光。

好大的工程!江夏不禁暗自叹道。他似被注入了一股大力,霍地将门一把拉开挺身而入。他打开手机照亮,前方似乎深无止境。手机在这里面已全然收不到信号,只能做个微弱的光源。他退了出来,发了几条短信后重又进入到黑洞之

中。

江夏右手扶墙,左手探在身前划着,脚下一步一停倒也谨慎。墙上和地面都不似新开凿出来的那么粗糙。心里空空的没有丝毫紧张,他只觉得应该这样走下去,不管前面有什么。他把手机放进兜里,黑色将他完全包裹住,就像晚年的法伊娜。江夏觉得自己又成了她,成日游走在这无光的隧道中。她缓慢而蹒跚着,走向一个未知的世界,似乎在走向自己生命的尽头。

逐渐地,江夏的眼前亮了起来。他看到一个小女孩正睁着惊恐的双眼仰望自己的父亲。

父亲捧着一个罐子,里面赫然盛着一具只有半截的婴儿标本!婴儿鼓鼓的眼睛半闭着,火柴棍一般的手指紧紧攥成个拳头勾在胸前。嘴巴微张,露出蟾蜍一样的上颌和舌头,嘴旁边有一颗突起。他的样子十分痛苦和可怖。

“孩子,”父亲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也许你的一生都要和这件标本为伴了。”父亲眼里尽是悲哀,他接着说:“你没有见过你的爷爷,他曾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外科医生。他把毕生的心血都放在他的诊所里,救治了无数的病人。他的才华直到今天也没有人能够超越。然而,他的事业就毁在这个孩子身上。”

小女孩的情绪缓和了许多,一直紧张的小肩膀也逐渐松弛开来。但是她的眼睛始终紧盯着标本罐中的死婴。

“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你爷爷的诊所里来了一对外国人。他们打开层层包裹的毛毯,里面是一对刚出生一个月的连体婴儿!”

父亲停下来看着始终没有言语的女儿,摸摸她的头,带她来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你今年十岁了,相信你的奶奶已经告诉你什么是连体婴儿了,是不是?”

小女孩终于有了些反应,轻轻点了下头。

父亲欣慰地长出口气,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觉得你能把一对连体婴儿分割开吗?我是说,分开后他们还都各自活着。”

女孩摇摇头。

“哈哈哈!”父亲一扫阴郁的情绪,爽朗地笑出了声,“你可以的,可以的。听奶奶说你的手越来越灵巧了。也许再过两年你就可以做到了。”

女孩眨眨眼睛,仿佛对那一天并不很期待。

父亲独自憧憬了片刻,接着说道:“你爷爷遇到的连体婴很奇怪,他们几乎面对着面,两个头,四只手四条腿,只是髋骨的位置是相连的,而且两个男孩共用一对睾丸。根据你爷爷的记载,这对连体婴是在一八八九年四月二十日诞下的。他们的父母是奥地利人,年龄相差二十多岁。据你爷爷的问诊记录,孩子的父亲是母亲的叔父,这可多奇怪!他们坐船来到美国,希望你爷爷把连体婴分割开来。他花三天时间做了详尽的手术方案,并且在一八八九年的五月二十六日那天实施了手术。”

父亲托着标本罐子转了转,把罐体上注明标本制作日期(1889.5.26)的标签给女孩看。女孩伸出细长但有力的手指去碰那标签,摸一摸然后开始抠边上的蜡。父亲轻轻地把女孩的手推开,把罐子放在自己脚边。

“这是爷爷的笔迹。他成功地分开了两个婴儿,”父亲停了下来,面露难色,但转而还是执着地说了出来,“两个男婴各保留一只睾丸。”

女孩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羞涩。望着罐子里的标本,她的手指在默默地动着、游走着,仿佛在模拟爷爷当年手术分割连体婴儿的操作。

父亲注意到了,低下头看了会儿女儿的手,没有评论。

“然而手术后才几个小时,当你爷爷重返监护室的时候,他发现其中一个孩子,就是罐子里的这个,已经没了气息。裹在下身的纱布被拉开,睾丸也被撕扯掉了。而活下来的那个满手满嘴的鲜血,躺在那里正睡得香甜。”

凝重重新回到了父亲脸上,仿佛看到了当时血腥可怕的一幕。女孩的手也停止了动作,垂立在身侧。

“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父亲似是在问女儿,又似在问自己。

女孩的小眉头拧了起来,似是在想,又似没在想什么。

“你爷爷赶紧做了详尽的记录,但是他后来对你奶奶只说了很简单的一句话,‘一个极度狭隘的、出生仅月余的孩子杀死了他的兄弟’。我想你爷爷说的是对的。然而奇怪的事远远不只这些。打那以后,你爷爷的诊所不断有人离奇地死去。大家对他从信任到唾弃,不仅没有人再去他的诊所里就医,即使在路上遇到也都避得远远的,都说他的诊所里有恶鬼。你爷爷没过多久也去世了。但他是不相信鬼邪的。他知道,所谓的魔鬼就是那个婴儿——被抱回欧洲的,连体婴儿中活下来的那一个。”

父亲从裤兜里掏出一本拿绳线缠扎起来的皮面记事簿。

“这是你爷爷生前整理的一些手札。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他做了大量的研究工作。他认为那个‘极度狭隘的孩子’绝非寻常。他与生俱来的嫉恨、贪婪和杀戮本性使嗅到他仇恨气息的人都要死于非命,包括和他同在一个监护室的无辜病人,也包括你爷爷……”

女孩探出头来,绕过父亲看那罐子。她的小身子靠在沙发上,单脚着地,另一只悠来荡去,仿佛在听一个离奇的故事,和自己扯不上半点儿关系。

父亲已经决定要在今天把这件事都讲给女儿,虽然眼见她听得已有些松懈,但也固执地说下去:“布朗医生是你爷爷的好朋友,他们曾经一同创办了波士顿儿童医院。他相信你爷爷的遭遇一定事出有因,所以顶着巨大的压力收购了‘第三台’诊所,把钱都给了咱们。你爷爷把连体婴中死去的那个做成了标本留存下来,他坚信邪恶与善良本源于一体,这个倒霉的小东西也许与另一个有着同样的能量和智慧,只要做正确的引导,他可以拯救世界也未可知!但是这件事你爷爷和谁都没有提起,只告诉了你奶奶。”

女孩指着标本罐脱口而出:“都死了都死了!”

父亲乐了:“谁说不是呢?哈哈哈!但是智慧可以重生啊,你爷爷认为可以,你奶奶认为可以,我也认为可以。虽然我们都没能让他的智慧复活,但是也许你可以呢,是不是?不过现下最重要的是把这件标本保存好。他的大脑里一定有无穷无尽的能量,想得到它来做坏事的人今后一定会有很多。你一定记着我这句话。”

女孩的小嘴噘起老高,嘟囔着:“这对兄弟是……”

“活下来的那个叫阿道夫·希特勒,罐子里的叫阿代尔·希特勒。他们的父母,就是把这对兄弟送到你爷爷那里的人,据说也已经死了。是否死于非命不得而知,但是我想是有联系的。我可以说是阿道夫的同龄人,看过你爷爷的手札之后,这些年一直在关注他的动向。阿道夫·希特勒原本一直默默无闻,一直靠孤儿救济金和卖自己的画为生计。我曾经幼稚地认为你爷爷的判断出了问题。然而是我错了,他邪恶的能量只是被环境压制了一时,他终究会做出震撼世界的事来!”

父亲把女儿搂了过来,仰起脸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女孩毕竟还小,哪里知道阿道夫和阿代尔关她什么事。她只知道窝在父亲的臂弯里比站在冰冷的手术台旁舒服惬意。阿代尔一生下来就被自己的兄弟弄死了,阿道夫也已是孤儿,比起她来可是可怜得多了。

“十几年前,应该是……一九一四年吧,那时你还没有出生。全世界打了一场仗。二十多岁的阿道夫在那时候就预言了他的国家会战败。他认为犹太人是德国的敌人,是日尔曼民族的绊脚石,一定要予以清除才可以成就大业。就像是要清除掉分去他一只睾丸的兄弟一般!”

“后来德国真的战败了。再后来阿道夫改造德国工人党,发动的慕尼黑啤酒馆暴动等一系列动乱都印证了你爷爷当初的推断,阿道夫是一个极度狭隘,极具杀戮本性,却的确具有大智慧和超强能量的人。他今年和爸爸一样是三十九岁,以这样的势头下去,我想用不了多久,阿道夫将可以统治全世界了。那将是世界的末日!如果再有人把阿代尔的智慧偷去辅佐阿道夫的话,你想想吧,女儿。”父亲用手按住脚旁的罐子,仿佛他的希望都在那里面盛着,害怕它插翅飞走一般,“但是孩子,‘智慧’只是个中性词,我们可以赋予阿代尔正义。也许只有阿代尔才能与阿道夫抗衡!”

随着几声轻微的敲门声,女孩的奶奶推门走了进来。妇人六十来岁的模样,个头很高大,头发已经全白,蓬蓬地卷在两侧,眼睛里闪着精光,但也充满了慈爱。她端了盘小饼干,女孩从沙发上一挺小肚子蹦下地来,奔去奶奶那里取饼干。

父亲挪了挪身体,腾出位置来给奶奶。

“今天也不必说那么深入吧,西伦?”奶奶说,“小法伊娜才十岁,一下子哪听得进去这许多东西?”

“你教了她那么多外科手术知识和操作,还有基因学、生理学,她的心智早已远远超过一个十岁的孩子了。对了妈妈,你教了她我爸爸独创的缝合术没有?我想起件有意思的事儿得告诉她。”

奶奶会意地点点头。

“法伊娜,”父亲来了兴致,用手指在膝盖上描画着,“奶奶教给你的大伤口缝合术是爷爷独创的。据说是受到东方佛教‘卐’字的启发。这样缝合不会破坏皮肤和肌肉的组织,减少渗出液,伤口非常容易愈合。你爷爷当初为阿道夫和阿代尔兄弟施行分割术时就是用的这样的缝合术。阿代尔标本的下半身被除去了所以看不到,但是阿道夫的下体却一定留有这样的疤痕。有意思的是,我看到由阿道夫设计的他们的党旗,就是这样一个‘卐’字!只不过顺时针旋转了45度!哈哈哈!恐怕是他自己对着镜子设计的吧?全世界也没几个人了解这个标志的寓意呢!竟是他下体的一块疤痕而已!哈哈哈!”

父亲得意极了,满脸的光彩。奶奶也在微笑。小法伊娜看看两位高兴的大人,也手舞足蹈起来。

“只可惜现在还不知道如何利用阿代尔的大脑。”奶奶说,“等研究出来,整个地球恐怕已经成了阿道夫·希特勒统治下的炼狱了。”

父亲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淡去了,对奶奶说道:“所以我想还是让法伊娜带着阿代尔回到美国去。法伊娜在那种环境下才有可能做出突破性的工作。”

“去美国?”奶奶心中仿佛对此有些忌惮,“你最好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要知道,离开苏联去到美国等于是将阿代尔的秘密暴露在世人面前。我同意,要尽快想办法激发阿代尔的潜能就一定要回到哈佛,回到波士顿儿童医院去。但这真的是一柄双刃剑!你布朗叔叔早已故去,没人能帮我们。阿代尔落到野心家手中那也是没有办法,我可是还要我的小孙女呢。”

奶奶朝早已心不在焉的孙女笑了笑,又递给她两块饼干打发她出去玩。法伊娜接了饼干却并没有挪动身体,就在原地吃起来。

父亲看了看女儿,转过头对奶奶说:“妈妈,我一直在酝酿这个计划。法伊娜去美国就用她妈妈的姓,多尔戈卢卡娅。以一个普通护士的身份进入波士顿儿童医院,谁都不必告诉。对了妈妈,爸爸在波士顿的房子距离儿童医院远吗?你说过爸爸在地下修建了一个手术室?在地下?”

“是的,那是你爸爸做研究用的,谁也不知道。那栋房子已多年没人住了,离儿童医院倒是很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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