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与饭山先生有这般交情的人,那么,来参加婚礼,甚或上台致词也不足为奇。

积藏的疑惑能够顺利解决,实在很痛快。

我开心地望着那个人在司仪的介绍下起立。他的身材中等,面貌沉稳,浓眉下的双眸注视着新郎新娘。

“饭山先生、天城小姐,恭喜你们。”

麦克风传出他的话声。他相当懂得掌握重点,内容温馨。最后,他露出混合“伤脑筋,总算平安完成任务”和“祝你们幸福”意味的无辜微笑,倏然一鞠躬。

“你干嘛?”

榊原先生像被小事无端触怒的武士,冷然睨视我。

“啊?”

“你似乎拍手拍得特别热烈。”

“有吗?”

虽说是几年前的往事,但我们好歹是在音乐会并肩而坐,同享过一段时光的交情,自然想支持一下。何况,还有爱看书的共通点。

石垣凛的《举手遮焰》中提过,战争刚结束时,年轻的她出门买蔬菜和白米,在车站听见警察取缔黑市物资的风声。“我鼓起勇气,向走近我身旁的中年男子打探:‘请问今天有取缔吗?’我不记得对方怎么回答,只记得他是刑警。”于是,一大群人遭警察带走,没想到“我在车站前过上的人就在警察之中,他凑过来看等待做笔录的我翻开的文库本,主动说‘是皮耶·罗迪啊’。我当时在读《阿菊姑娘》。之后,他和负责的警官咬耳朵,白米外的东西全让我带回家。”

这种忍不住想瞧瞧是什么书的心情,及爱书人间隐约相通的归属感,我十分能够体会。

讲到这里……对,读完《换位》我有个感想。

学生时代,我会在神田的旧书店,买过新潮文库出版的伊藤整的《鸣海仙吉》。那是从店门口一律特价百圆的文库本中翻到的。书很干净,但毕竟年代久远,石蜡纸上四处都有滴到江户紫(不是颜色,指海苔酱菜)的渍痕。书腰上写着“现代日本软弱的奥德赛的彷徨”。试读之下,最吸引我的就是各章时而演讲、时而采用札记形式的写法,相当有趣。

《换位》亦是如此,其中一章即为书信体。两书的主角都是大学英文教授,这也是共通处。若考量到其间存在着乔伊斯,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更有意思的是,《鸣海仙吉》的最后一章采“戏曲”形式,《换位》则为电影“剧本”。

毋庸赘言,构成故事的书信、演讲、手记和各种报导,皆是每个“登场人物”书写或口述的。可是,整理出最后一章的“戏曲”、“剧本”的是“作者”。换言之,置入的这一章性质大相径庭。说穿了,等于是“形态不同的另一种叙游说明文”。

既是“叙述说明文”,就不能当戏曲,也不能当剧本——倒没这回事。倘若放在这里,毫无疑问亦可变成“小说的文章”本身。

《换位》与《鸣海仙吉》,跨越海洋的东西两端与时间,却不约而同在结尾采用此种形式,大概便是所谓“表现的必然”吧。况且,洛奇和伊藤整其实都具备评论家的资质。在现代,这样的人执起“小说”之笔时,走向此般形态或许是理所当然的生理现象。

我突然觉得,自己正从远方对那男人娓娓诉说这些想法。

另外,我还有别的事想问他。

在喜筵会场的大厅时,他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致词任务,所以无暇分神。但,搭电车回家时,不知他会看什么书。

筵席中有诗歌,有曼陀林演奏,有代表两家的谢词。

散场时,经过站在入口的新郎新娘面前,天城小姐忽然伸出手,于是我俩相互一握。

步出大厅一看,编辑部的同仁围成一圈。榊原先生将新人送的回礼用力往我一推。

“喂,你是负责婚礼招待吧?”

“对。”

“我朋友在丧礼时坐收礼台,把兑换券交给来宾说‘回去时,请领取喜宴回礼’,惹恼了别人。”

主编小杉先生接话:“丧礼只记账,东西应该是事后才寄。”

我依为数不多的经验应道:“啊,我家是当天给。我一直以为原本就这样。”

习俗往往因各地民情而异。

“可是,不好掌握丧礼会来多少人吧。”

这我请教过母亲大人,所以早有答案:“通常会多订一些,事后有多余的再退还业者。丧礼的各种善后处理很麻烦,不是吗?所以,与其在意丧家怎么寄送,不如直接领走,才是替丧家着想。”

“今天真不好意思。”我赶忙转身,只见饭山先生的父亲深深一鞠躬。“承蒙帮忙,非常感谢。”

我们聊着不合时宜的话题,所以我有点慌张。

“哪里。”

饭山先生的父亲十分客气,连我这种小人物都专程来道谢。

这么东拉西扯之下,包括那个男人在内,围绕饭山先生的那群宾客已不见踪影。我原本想走到他身旁,问声:“您去听过《安魂曲》吧?”

有一点点……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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