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古今,几乎无人能够顺利从事理想中的工作,而我何其有幸。

听我这么咕哝,坐在旁边的天城小姐嫣然一笑。

“出版社虽有知名度,但池小水浅,要加入非常困难。就像从一束荞麦凉面中……”她模仿算命师摇晃竹签的手势,当然,这里是指还没煮熟前的荞麦面。“闭眼抽出有红标记的那根一样困难。”

果然是很有天城小姐风格的比喻,我暗想之际,对面的娃娃脸饭山先生特意站起身,隔着堆积如山的书本说:“咦,那句话讲的应该是面线吧。”

“是荞麦面。”

天城小姐斩钉截铁地顶回去。饭山先生侧着脑袋,上下比划着夹起面条途到嘴里的动作,疑惑道:“真是这样吗?”

总之,我抽中红标记的那根,成为岬书房的社员。

敝社的出版品若分成三类,包括自战前一脉相承的作家全集、单行本,及不定期出版的“岬书房选书”。饭山先生主要负责“岬书房选书”。

参与这份工作后,我首先接触的,就是其中与达尔文有关的一册。我只负责协助饭山先生,但有幸自作家口中听闻种种故事。

据说,早在孟德尔遗传法则尚不为人知时,这位《物种起源》的著者便已觉察那样的特性。而且,他很遗憾自己欠缺数学知识,否则就能把懵懂感觉到的东西,有系统地整理出来。所谓的天才,果然了不起。

到二十一世纪,达尔文也将满两百年诞辰。作家建议,“从现在开始准备吧,出版社应该对达尔文投以注目”。

之后,我又做了几本选书。内容因书而大有差异,查资料非常辛苦。

“是荞麦凉面。”天城小姐竖起手指,再次强调。

“笨蛋!”发话的是颇有剑豪气质的榊原先生。此人打以前便不修边幅,可是,最近似乎有变本加厉的趋势。根据小道消息,冬天时,他甚至直接在睡衣外套上毛衣和长裤就来上班。

“那种事一点也不重要吧。”

不过,他在工作方面倒是成绩斐然。虽然他摆出一副要和全世界作对的表情、大口猛灌日本酒的姿态像极流浪汉,但人不可貌相。其实他不只精通英文,连法文都说得很溜,看起德文亦毫无困难。这样的榊原先生,经手的书果然本本畅销。

以往我纯粹站在买方的立场,不明白所谓的畅销书对出版社而言是多么不容易,直到入社才首度切身感受。

此外,我也学得,愈是畅销书就愈难判定该印多少本、该在哪里停手。

“倘若抓错时间点,即使做出畅销书,同样会赔钱。”

听天城小姐这么说,我感到很不可思议。换言之,就像校庆园游会时,得意忘形批来太多蛋糕,过下午四点要收摊了,却剩一大堆卖不出去。如此思索,便能想像那种情形是何等困扰。

不过,榊原先生替出版社赚那么多钱,却没分到多少,这点令我有点意外。不谙喝酒的我,似乎还能扮演不碍事的花瓶,所以有时也会被带去喝酒的场合。这时候谈起“功勋”应该没人会不高兴,于是我向榊原先生提起那件事。

岂料——

“喂,你给我坐下!”

啊,我大吃一惊。好可怕。那是吃炉边烧烤的店,所以我乖乖在榻榻米上跪坐。

“告诉你,出版业是没有‘赚钱’这码事的。”

“噢。”那岂不是会经营不下去?

“就算有利润,也不可能赚钱。”

我把文字放在天秤上衡量,“换句话说,即使有钞票进来,最后仍会在其他方面相对亏损……是这个意思吗?”

榊原先生努动到傍晚胡碴益发浓密的下颚。

“笨、蛋!这丫头简直没救。”

到头来,我被看扁了。

“噢。”

“噢什么噢,你这是本末倒置。”

他啪啪拍打自己的脸,那一定很痛。

“本末倒置?”

做为监护人跟来的天城小姐莞尔一笑,好心说明,以免我被欺负得更惨。

“即使知道会赔钱,很多书仍非出版不可。出版这一行,可没什么凑巧亏损。赚钱是为了滞销书,不是为了员工,懂吗?假如赚到一亿,脑海浮现‘啊,终于能放心亏损这么多钱’,才是真正的出版人。”

嗯,这算是员工教育吧。听她这么说,我高兴得背上一阵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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