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灰白马酒店终于有了荒芜的气氛。

左柔推开大门。踏进酒店的那一刻,她的心里感到一丝惶恐。因为没有电,灯不会亮了,偌大的酒店和白天时完全不同,好像进入的是一个尘封多年的鬼楼。桌椅家具在黑暗中只是个轮廓,仿佛蛰伏在此的鬼魂,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动起来。就连大厅里的阿加莎雕像也让人感觉有点阴森。

还好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边有叶飞刀和幽幽,一个是连推门都推不到的男人,一个是连话也不会说的小孩。这么一想,左柔比刚才更害怕了。

“小刀,你知道古浪是怎么跳的楼吗?”

此刻,他们站在大厅的旋转楼梯口。

“我知道,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咦,这次怎么准了?”

“刚刚你跟丁老师说的……”

“呃……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跳楼吗?”

“他要自杀?”

“刚刚已经说了,不是。”

“他以为自己够坚强,跳下来不会死?”

“你这个解答倒也蛮坚强的。”

“那是为什么啊?”

“因为……”左柔在黑暗中说道,“那个窗口,在他眼中,不是窗口!”

“他瞎了!”叶飞刀惊叫,“我知道了,我破案了!凶手把古浪的眼睛弄瞎了,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窗口,失足摔了下去!”

“请问你的脑子是被谁弄瞎了?如果看不见了,你还会乱跑吗?”

“那是为什么啦?”

“还记得古浪进入酒店的方式吗?古浪的行为是一个非常模式化的硬汉行为,除非是别人的房子,里面有人,他才会敲门,不然他都是用肩膀撞的。”

“这么说来,是这样的,酒店的大门就是被他撞开的。”

“没错,那么你想象一下,如果六楼的那个大窗户当时在他眼中也是一扇门,或者一个类似于门的入口,他会怎么做?”

“他会……怎么做呢?”叶飞刀认真地思考起来。

“笨蛋!他会用肩膀去撞啊!为什么我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你还是说不出来。”

“但是,古浪为什么看到的不是窗口呢?我们后来检查的时候不是很明显是一扇窗吗……”

“窗帘。”

“什么?”

“丁极老师说出躲在窗帘后面的诡计后,我想到了这个密室诡计。但窗帘不是用来躲的。”左柔想象着丁极的模样,说道,“试想,如果六楼的那扇窗口有窗帘,而且窗帘上面画的是一个很逼真的、好像随时都可以进入的入口……”

“你是说,古浪当时看到的是画着入口的窗帘?”

“类似于窗帘吧。楼下的客房层,位于走廊尽头的都是房间。唯独六楼,走廊尽头没有房间了,而是一扇窗户。但如果将这扇窗户加以伪装,第一次进入的人很容易就会认定那也是一个房间。而且,相比其他客房,那个房间的‘入口’一定很独特,这才让古浪忍不住想要冲进去。”

“柔姐,现在又回到我们在事务所里讨论的问题了,要怎么回收这个窗帘呢?我们在楼下并没有看到多余的东西。”

“不需要回收,那个‘窗帘’本来就是酒店里的东西,凶手要做的,是‘收回’。”

“收回?”叶飞刀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啊?那个窗帘到底在哪儿啊?”

“准确来说,它不是‘窗帘’,而是——画!”说着,左柔用手指向挂在楼梯边墙壁上的画,“还记得这幅画吗?”

叶飞刀盯着画看了一会儿,说道:“太黑了,看不清。”

“这幅是《四魔头》。”

“哦哦,想起来了,下午的时候我指着这幅画说‘找到凶手的肖像了’,画得太像了,最开始我还以为真的是人呢。怎么了,这幅画有什么问题吗?”

“这幅画没问题,是你有问题!”

“柔姐你怎么这样!”叶飞刀抗议道,“我当然有问题,这还用说?”

“好,那你说说你是什么问题。”

“我?不准啊,每次都不准。”

“不,这是你正常的表现,不是问题,你今天的问题是——太准了!”

“太准了?”

“检查结束后,我一直觉得有一个地方很奇怪,这股不协调感困扰了我好久。在看起来一切正常的地方,有一个极其不合理之处,那就是——你居然能准确地指向《四魔头》这幅画!你这个人分明连敲门都敲不到啊!”

“我……我指!”叶飞刀伸出手,指向《四魔头》,结果,指的却是旁边那幅画。

“这是《罗杰疑案》。”左柔说道,“你看,你指的是《四魔头》左边那幅画。”

“为什么?”叶飞刀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又连指了好几遍,每次都准确无误地指向《罗杰疑案》。

“很简单,这是已知条件和结果都加一或者减一的问题。你转头叫我们来看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四魔头》,但指的是左边的这幅《罗杰疑案》。但当我们从楼梯间出来,你回过头的时候,画又变成了《四魔头》。那只有一个可能——所有的画,在你转头的时候,都向左移动了!”

“所有的画……怎么移动?”

“和其他楼层固定在墙上的画不同,楼梯旁和六楼的画,都是串联在一根钢丝上的。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些画,能够在钢丝上滑动!”左柔把手扶在《四魔头》画像上,说道,“如果我现在把这幅画往右移动,同样串联在这跟钢丝上的画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同时往右移动,那么,在这根钢丝最后的那幅画,也就是六楼尽头的那幅,会移动到哪里呢?我们在屋子里检查的时候,看到它在最后一个房间旁边的墙壁上。那么我猜,再往右移动的话,它会在墙角尽头转个弯,然后,盖住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

“而那幅画就是窗帘!”叶飞刀突然想明白了的叫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但是……最后那幅画是什么呢?一扇门吗?”

他努力思索着最后一幅画的内容。

“这里的画作包含了阿加莎所有的作品,且排列顺序非常有规律。有一层全是‘马普尔系列’、有一层全是‘非系列’,而贯穿楼梯和六楼的,是数量最多的一个系列,就是‘波洛系列’。而且,它们是按照作品的出版顺序排列的。波洛系列的最后一部作品,画面正好是一个入口,挑逗着人掀起、闯入,那本就是——《帷幕》!”

沉默了一会儿,左柔接着说:“我们在楼下发现了一个人影,站在窗口。古浪进入酒店,追到六楼,看到走廊尽头有一个微微掀起的幕布,好像刚刚才有人进去,于是便冲了过去……以上,就是古浪坠楼的真相!”

叶飞刀顺着左柔的思路整理了一下案情,发现有一个地方没有解释清楚,于是问道:“这么说来,凶手一开始就不在酒店里?”

“没错,凶手是跟着我们一起进入酒店的,然后在你转过头喊我们的时候,堂而皇之地在一楼收回了六楼的《帷幕》——他就是当时站在你旁边看画的杜维夫!”

“但是有一个问题啊,柔姐。如果凶手一开始不在酒店里,那我们在楼下看到的、在窗边的人影是谁呢?而且迟春辰一直站在楼下监视,到我们进来后那个人影依然站在窗边,后来才突然消失的。”

“很简单,因为凶手在《帷幕》背后又挂了一幅画,那是一幅肖像画!这样做,一方面能让楼下的古浪看到这里有个人站着,他上来后自然会以为这个人站在帷幕后面,进一步刺激他冲过来。另一方面,如果有一幅画的背面朝向窗外,楼下的人可能会看穿这个诡计,毕竟窗口不可能是空的,肯定会被一张纸遮住。这时候贴一幅肖像画,正好可以作为伪装,一举两得。”

“那贴在《帷幕》背后的是哪幅肖像画呢?”

“我刚刚说过,这个酒店里的画包含了阿加莎的所有作品,连她用化名写的爱情小说都有。那我们检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看到那本书呢?”

“什么书?”

“《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左柔字正腔圆地说出了书名,“这本书如果要画成画,那肯定是阿加莎的肖像。所以,迟春辰在楼下看到的人影,是烫过头发的!”

说完,左柔手上一使劲,想要推动那幅她扶着的《四魔头》。可没想到画只是稍微晃动了一下,并没有移动。她更加用力地推了一下,还是没有推动。

“精彩!”

左柔正在纳闷,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与此同时,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有个人缓缓地走了下来。

黑暗中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这个声音,左柔听得出来。

“杜维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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