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没有眨眼的感觉,眼前是一片黑暗。

好像刚从梦中醒来,却依然不能动弹,又坠入了另一个漆黑的梦中。

说话声,微弱的说话声,由远及近,叫唤着自己或是他人的名字,听觉是第一个被唤入现实的感官。

随后,其他的感觉也慢慢回到了身体。左柔醒了过来。

依然是一片漆黑,但她能清晰地分辨出,自己的眼睛被蒙住了。

依然不能动弹,但她明白地知道,自己的手脚被绑住了。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这是完全清醒后,左柔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和第二个问题。

她试图移动身体,但是脚被完全绑住了,她只知道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手被反绑在椅背后。这时,一阵强烈的疲累感朝她袭来。这纯粹是身体上的疲劳,肌肉在向她发出警告。

这么说来,我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左柔想。

“左柔?是你吗?”

这个声音的主人,在她昏迷之前一直唠叨。对了,他叫汤沫,是个美食侦探。记得昏迷前,她很反感这个声音,然而现在,却感到异常亲切。

“汤沫?”

“真的是你,左柔。”汤沫的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高兴劲儿。

“我们在哪里?”

“不知道,我看不见,你也被蒙住眼睛了吗?”

“嗯。”左柔点点头,这才想到即便自己点头,对方也看不见。“其他人呢?”她又问。

“我在这儿。”反方向传来清脆的女声,是古灵。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汤沫在左柔的右边,古灵在左柔左边。左柔能用绑在背后的手指蹭到墙壁,也就是说,汤沫和古灵可能分别被绑在另外两面墙前。

左柔双脚使劲,试图站起身来,但椅子纹丝不动,应该是被焊死在地上了。

“嗯……唐忏呢?”她想起唐忏是最早昏迷的。既然他们三个都醒了,那唐忏应该也已经醒了。

“嗯。”唐忏独特的气声从她的正对面传来。

“看来我们四个人都在。”古灵说,“做到这个地步,应该就不是恶作剧了。”

和古灵的说话声一同传来的,还有急速的摩擦声和喘气声,左柔推测她在试图挣开手上绑着的绳索。过了一会儿,摩擦声没有了,只有更加强烈的喘气声从古灵嘴里发出,她放弃了。

“可恶,绑太紧了,根本使不上力。”古灵愤恨地说,“要是让我使上力,别说是绳子,石头我都能劈开。”

左柔想,古灵这话未必是夸张,昨天桌子都被她一掌拍坏了,想来她的力气确实很大。

“放弃吧,脚上绑得也很紧,你们没醒的时候,我都快把脚踝磨碎了。”唐忏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加上他本身就中气不足,缥缈的气声忽远忽近,让人判断不出距离。

“对了,汤沫。”左柔想到一件事,叫道。

“嗯?”

“你是最后一个昏迷的吧?”左柔依稀记得,唐忏和古灵都昏迷之后,自己才失去意识,而当时汤沫还很正常。

“是啊,我还觉得奇怪,怎么你们都睡了,正想办法叫醒你们呢,不一会儿,我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了。”说完,汤沫又补充了一句,“可能是我胖,药性发挥得慢。”

“药性?”古灵奇怪地问。

“是啊,肯定是被下药了,不然怎么可能我们都昏了。”

“可我进来后没吃东西啊。”

“我们都没吃,说明这种迷药不是在食物中的。”

“难道是……空气?”古灵想了想,说道。

“只有这样才合理。”汤沫说,“所以最早到的唐忏第一个昏迷,因为他比我们都早接触到空气中的迷药。”

“但我是最后一个到的。”

“你呼吸快。”

“呼吸快?”古灵虽然年纪小,但也是鹰汉组精英探员中的一员,这时也明白过来了,“原来是这样,我是跑过来的,进屋的时候呼吸急促,所以药性发挥得也快。”

细心的左柔补充了一句:“你后来还生气,拍了下桌子,导致药性一下子发作了。”

“有谁知道……”半天没说话的唐忏突然开口,“我们昏迷了多久?”

这个问题让几位侦探都沉默下来,现在的状况,眼前全部都是未知。虽说侦探每天都在和“未知”打交道,但此刻没有丝毫可以用来分析判断的线索,这是最让左柔感到不安的。

“三个小时。”

“什么?”古灵诧异地问。不知道她是惊讶于这个时间,还是惊讶于这个回答。

“我们昏迷了三个小时。”汤沫接着说,“不会超过四小时。”

“你怎么知道的?”

“饥饿感——每个侦探都有擅长的本事,你们鹰汉组靠的是拳脚,左柔你们靠的是超能力,唐忏靠的是……”汤沫说到这里,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靠博取同情。”唐忏凄惨的声音传来,催人泪下。

汤沫打了个哈哈,接着说:“呃……而对我们美食侦探来说,最重要的武器就是舌头和胃。”

“这样的话……”左柔说道,“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接到委托电话时是下午。算上走去委托人家的时间,还有聊了一会儿天,如果汤沫的推算正确,现在确实快晚上了。

“到底是谁?你什么意思啊!这么晚了我要回家!”古灵说着,突然大叫起来,“有人吗!出来啊!堂堂正正打一架,浑蛋!”

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如果叫喊有用的话,他不可能不把我们的嘴堵上。”左柔转向左边,冲着黑暗中古灵的方向说道,“我们还是省一点力气吧,毕竟……不知道还要关多久。”

虽然看不到,但左柔也能明显地感觉到古灵的气势弱了下来。几个小时前,他们还是帮助委托人解决难题的侦探,此刻,他们自己也被卷入神秘事件,只能无能为力地等待,等待未知的命运和今晚的黑夜一起到来。

等等,或许,不是无能为力?有什么可以做的?

左柔快速地运转起她的灰色脑细胞,需要搞清楚的问题太多,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要把他们关起来?是谁干的?以及——最重要的——怎么逃出去?

“我们是被绑架了吗?”古灵的声音已经完全失去了气势,现在倒是很符合一个楚楚可怜的年轻女孩的特质。

“应该不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唐忏的声音倒是永远保持着冷静但飘忽不定的特质。

“我同意唐忏的看法。”同样声音稳定的汤沫说,“绑架的目的不外乎求财,一般下手的对象都是有钱且容易对付的人,同时绑架四个侦探,可不是聪明的绑匪。”

“那是……他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不知道,我们之前并不认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在达特穆尔街上开侦探事务所……”

“达特穆尔街!”古灵叫道,“我们还在达特穆尔街吗!”

没有人回答,房间内只有彼此呼吸的声音,好像大家都在通过嗅觉确认,眼前所处之地和平时熟悉的街道是否味道相同。

“我觉得不是。”汤沫说,“这里应该是比较空旷的郊外。”

“这也是你的胃告诉你的?”

“用逻辑!”汤沫提高了声音,“那个人没有堵住我们的嘴,说明他不怕我们大喊大叫。而达特穆尔街的房子虽然都是独栋私宅,但鳞次栉比,挨得很近,在门口大声说话,隔壁屋子里的人就能听到。如果我们还在达特穆尔街,用尽全力大喊,声音很有可能会传到隔壁房子里去,那个人不会不怕这一点。所以,我推测我们被关在了一个四周空旷无人的地方。”

“但是他需要把我们从委托人的家里运到这里。”唐忏的声音如鬼魅一般响起,“当时还是下午,街上有路人,把我们四个人搬到车上的时候万一被看到了呢?”

汤沫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既然敢这样冒险,肯定有理由啊。”

“我觉得有问题。一开始就把我们叫到这里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先把我们集合在别处,然后弄晕,再运过来?太大费周章了。”唐忏接着说道,“虽然我们四个人都没什么特征,古灵穿着运动服,没有绣他们鹰汉组的老鹰标志,就算被人看到,也不知道我们是谁。但一下子搬走四个昏睡的人,总是很冒险的举动。”

“嗯……”汤沫沉吟着,“左柔,你觉得呢?”

“关于刚刚唐忏的疑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我们先集中到委托人家里,再运过来,我想,可能是怕这个地方暴露。”左柔一边思考,一边说着,“毕竟,那个人——我们先管他叫委托人吧——委托人不知道打完电话后,我们会不会把这个郊外的地址告诉别人。但如果只是离办公地点不远的一处私宅,我们一般只会说‘去去就来’或者‘很近’,而不会把具体地址复述给别人。”

“太有道理了!”汤沫说,“看来左柔也同意我的推理,这里是荒无人烟的郊外!”

“不。”左柔反驳,“我只是说出了一种可能性。但是,就把我们关在达特穆尔街,却冒险不堵住我们的嘴,也有一个可能的理由!”

“哦?”

“什么理由?”

“那个委托人……”左柔像在斟酌用词一般,顿了一顿,“需要我们说话!”

“需、需要我们说话?”汤沫不解地问。

“什么意思啊?”古灵也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逻辑上的可能。”左柔努力朝椅背上靠,想缓解一下自己快要僵硬的肩部肌肉,“其实不管我们在哪里,不堵住我们的嘴都是一个不安全因素,除非……我们的嘴对那个委托人有用。嘴巴,我能想到的最大用处就是说话。”

“不是吃吗?”汤沫问。

左柔没有理他,继续说道:“通过大家的声音来判断,我们应该是被分别绑在一间房间的四面墙前,围成一个圈,两两相对。这个情景,你们能想到什么?”

“吃饭。”

“打牌。”

“……一种仪式。”

三人分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是什么仪式?”

“就像……参加葬礼。”古灵回答道,“中间是躺着死者的棺材,旁边围着一圈人,在哭。”

听到这个回答,左柔不禁打了个冷战。刚醒来时,左柔的心中充满不安,慢慢地,当她知道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逻辑思维也渐渐恢复后,她又感到一种不协调感。在这个黑暗的、并不大的房间中,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矛盾。自己好像陷进了一个顺理成章,但离真相越来越远的阴谋中,这让她非常焦虑。她明确地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她又不知道。直到刚才古灵说到“死人”,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为什么?难道潜意识在提醒自己不要过于乐观?在目前的情形下,保持对死亡的恐惧才是正确的?

“你呢,左柔?”

谁的呼唤,打乱了左柔的思绪。

“啊?什么?”

“你想到了什么,这个情景?”唐忏问。

“哦……我想到的是开会。”

“怪不得你说那个人需要我们讲话呢。”汤沫的声音也传来,“但是把我们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是要我们讨论啥呢?也没个会议主持抛个主题出来啊。”

“现在都几点了,管他要开会还是打架,来个痛快啊!”古灵说着,又把声音拔高了。

“是啊……再不吃东西我就要死了。”汤沫的声音倒是越来越弱。

“等等吧,那个人会出来的。”左柔安慰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的眼睛被蒙住了。”

“什么意思?”

“既然嘴巴可以不堵,眼睛蒙不蒙就更无所谓了吧。但事实是,我们的眼睛被蒙得死死的,什么都看不到,这说明他不想让我们看到某样东西。”

另外三个人静静地听着左柔的话。

“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东西不能让我们看到吗?”没人回答,左柔接着说,“我想不到。但我可以想象,再过不久,这个房间里就会出现一样不能让我们看到的东西了。”

“你是说……”

“那个人的脸!”

“对,他肯定会出现。而且,他不想让我们看到他的脸。”

房间里突然又陷入寂静,连刚才还叫嚷着要“来个痛快”的古灵也不说话了。不安笼罩在几个人的心头,当那个人出现时,会发生什么呢?

“没事,至少我们不会有生命危险。”还是左柔先开口了。

“你怎么知道的?”唐忏问。

“还是因为眼睛蒙着啊。”左柔刻意让自己的

声音显得轻松一点,“如果要杀我们,就没必要蒙住了。”

说完,左柔听到有人松了一口气,但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

聊天讨论的时候,大家好像又变回侦探身份,正在分析一起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事件。而刚刚突然而至的寂静,则让这种错觉变得薄弱,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和恐怖。好像还能感觉到空气中流淌着害怕的气息,还加入了一丝血腥味。

左柔正想再说些什么,来打破这越来越糟糕的气氛。突然,传来了钥匙在锁孔里摩擦、转动的声音。

左柔感到自己的心都被提了起来。很快,钥匙发出的金属声消失了。屋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时间过得很慢,是过了一秒,还是十秒?已经完全没有了概念,就在他们怀疑刚才听到的是不是幻觉时,“吱呀”——

门开了——从声音判断,门在左柔对面,也就是绑着唐忏的那面墙上。

然后是脚步声。

有人走到了他们四人中间。

今天下午打电话给他们的委托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么,杀谁呢?”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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