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可以发财的事情啊?”

最近,金吾卫的骑曹参军事遥大鲸见人就会这么问。金吾卫等于现在的公安部,里面的人见面哪可能老是说发财的事情。

“怎么了,突然间变得那么势利?”来自于远远的东方之国的贺望东已经把这里当成了第二故乡,他有点担心地问遥大鲸。

“没什么,只是尝到了金钱的魅力,不好好用钱会受罚的。”

“你才刚刚知道?”

“是啊,出身太好,家里没有教过赚钱的事情。”

“你是急着要钱用吧,要多少?我可以借一点给你。”

“急倒是不急,用在哪里也还没有想过,但钱的力量实在是大,连官位也可以用钱买呢。”

“哦,买官位啊。”贺望东答道,心里已经知道了他说话的意思。他听说过遥大鲸的一个同事最近刚升任长史,长史的官位是从六品上,地位已经很高了。可是,原来一直跟他肩并肩的遥大鲸自然觉得很没有面子,说他是靠走后门用金钱买来的也不难理解。那人叫段靖,并不见得有什么才能,从工作实绩上也比不上常得到贺望东提示而屡建业绩的遥大鲸。

“那个姓段的家里很有钱吗?”贺望东问道。

遥大鲸摇摇头回答道:“不是,他是个孤儿,是他叔父将他领养大的,叔父也只是个小商人。”

“那他根本比不上你有钱啊。”遥大鲸的家境是很富裕的。

“嗯……可是……”大鲸吱吱唔唔地。

“可能人家有才能吧。”贺望东故意这么说道。

“不,那是不可能的,那家伙根本没有什么才能,是个蠢货。”

“你可能不明白,人家自有他好的地方。”

“哪里喔,要说他的长处,只是在酒后会跳个舞给大家助兴而已。”

“他舞跳得很好吗?”

“也不见得怎么好,只是让人笑笑啦。”

“你有没有他用钱买官的证据呢?”

“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大家都在传说。”

即使有证据也没什么,因为当时要上有权势的人家里,手上总得带点东西,这也有利于对自己职位的升迁。这种做法不只唐朝,连现在也还是老样子。

唐朝对从六品以下的官吏的任命是由吏部来做,当时还采用举荐的方法,被举荐的人在任上如果有了什么差错也会牵连到举荐人,轻一点会被降职,重则受到处罚,所以人们轻易不随便举荐。

可是如果受的礼很重,也许就会举荐一下,当然条件是要当了官后注意自己的言行,每月要报告自己的近况。

“那家伙肯定就是这么做的,一定花了很多钱才谋到了长史的位子。”遥大鲸眼睛发绿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好,我也搞一点钱去买个官位。”似乎想起来似地问道:“有什么可以赚钱的事情没有?”

“你算了吧,又是赚钱啦又是搞钱啦,不怕掉自己的身价吗?”贺望东忍不住说道。

“有了,有了。”

一天,遥大鲸来到贺望东常来常往的平康坊掬水楼的包房,开口就这么叫嚷到。

“什么有了?”贺望东有点不耐烦地问道。他的监护人真人莫问最近老在唠叨他来往于妓院太频繁,使得他不敢象往常那样,已经减少了在掬水楼露面的次数,既然来了当然想好好放松一下自己的筋骨,却又遭到遥大鲸的打搅,心里有些不痛快就说话也不太投机了。

可是,遥大鲸却不是那种会察言观色的人,还是自顾自地说道:“就是上次说过的赚钱的事情。”

“那好啊,你去大大地赚上一票,如果愿意分给一点的话,就拿来好了。”贺望东说道。

这时正好小凯进来,就问道:“要拿酒来吗?”

“不是。”贺望东苦笑道。

“其实能不能赚钱还不知道,但动动脑筋的话是可以赚钱的。”

“好象还蛮麻烦的嘛。”

“所以要来借你点智慧啊。”大鲸有点死皮赖脸地说道。看来这次的赚钱机会没有贺望东的智慧大鲸就会没有信心了。

“智慧也不是取之不尽的东西,再说不是简单地就能得到的东西。”

“哦,就是跟取之不尽有关啊。”大鲸接着迫不及待地说明起来。

群贤坊有个叫王久的大富豪,整个长安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群贤坊位于长安城西部的中央地带,从长安城三座西门中间的金光门进来就是,它的东边邻接着热闹的西市。坊内有真心尼寺和真化尼寺两座尼姑庵,由于靠近西市,所以坊内还有不少商人的住宅。

王久从事的职业按现在人的说法叫金融业者,他不仅贷款收取利息,自己还做些生意,也委托人家做些生意,他跟全国的商人都有业务来往,他经手的商品,只要他买进,该商品的价格很快就会劲扬;相反,他卖出的东西,很快就会暴跌。所以,王久对身边很注意保密,他下面有三个助手,每月会定期聚会两次,讨论并制定一些买卖方针,三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受到他绝对的信赖。

可是,最近,只要王久定下要买入的东西,总有人会先于他下手买入,而他要卖出的东西也有人会比他先卖出。这样一来,本来可以贱买贵卖的东西受到了干扰,让他承受了巨大的损失。这样的事情不是偶然发生,已经重复发生过二、三次。

肯定是有人在泄露机密。但是王久却不想怀疑自己三个心腹。“要让我怀疑其中的一个,还不如让我去死。”他是这么对人说的。王久思虑再三,就来跟外甥的朋友遥大鲸商量,他想遥大鲸是金吾卫的官员,可以帮他解开这个谜。“如果能够帮助解开这个机密泄露的谜,相应的礼金是不能免的,一定请帮助我。其实这不是金钱上的问题,而是心灵上的问题,我就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泄密。”王久是这么对他说的。

“相应的礼金大概有多少啊?”遥大鲸毫不客气地问道。这种厚脸皮也可以说正是遥大鲸的一个优点。

“你看这样行不行?”王久伸出两个手指问道。

遥大鲸侧头思考,因为他不知道单位和具体数量,不敢回答。

“黄金。”王久感觉到了就补充说道。

“二十两?”遥大鲸声音很轻,因为这个数目对他来说够大了。

“不,”王久慢慢摇摇头说道,“是二百两。”

“二百两?……”遥大鲸暗暗吃惊地回问道,但很快他就点头应承了下来,“好的,我来帮你查。”并不是他有信心能查清楚,而是报酬的数目太有吸引力,再说,受委托的事只要跟贺望东商量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指点迎刃而解,他本来就没事晃着,有点事情给他干干,还可以分点好处给他。遥大鲸自己心里这么想着,还以为能够揽点事情给贺望东做做是对他好,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接受了下来。于是他从群贤坊出来后就直奔掬水楼来了。

“二百两啊……”贺望东咂嘴道。

黄金二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据《旧唐书》记载,在玄宗皇帝时代,刑部尚书为了将自己的政敌御史大夫赶下台,通过向杨贵妃贿赂金五百两才达到了目的。又据文献记载,日本有个叫丹仁的人为了入唐,通过给翻译二两沙金才被核准了入唐的资格。

所以当遥大鲸看见王久伸出两个手指的时候以为他是想说二两,而他故意说成二十两以表示二两是不是太少了点,结果人家的意思却是二百两,不禁大吃一惊。

“你能帮我解开这个谜的话,就给你五十两。”大鲸说道。既想全部依靠他的智慧,却只给他四分之一的报酬,可见大鲸的私欲之厉害,但他没有将王久说的二百两缩小,所以又证明他不是个阴险小人。

“我倒无所谓礼金多少,你先将事情详细说明一下。”贺望东说道。他并不是对金额有所计较,而是因为对方愿意出那么大的金额,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对自己是什么人都还没有搞清楚,所以他对谜的挑战成了一种习性,只要听说是个难解的谜,就会被吸引住。

于是大鲸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了一下,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将事情讲得清清楚楚,其实在他讲解的内容中,答案已经藏在其中,但他本人就是怎么也察觉不了,反而要靠贺望东这样的人给他提示出来。

财阀王久的商务秘密会议都是在他群贤坊公馆内进行,一般会准备好酒食,边吃边制订方针。三个助手分别叫赵能、卢维勉、吴长乐,酒席上还有三个侍女陪着。“麻烦的是,王久对三个侍女也很信任。”大鲸说道。

“王久很会用人啊,所以才能积大钱。如果不相信所用的人,说明气量小,气量小的人积不了大钱。”贺望东说出了自己的金钱哲学观。

“嗯,他的性格是太易信人,尤其是女人,其实根本不值得信赖他也会去信任。”

旁边的小凯忍不住插嘴道:“哼,女人不值得信任,你不也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吗?”

大鲸的耳朵里是不会听进这种抗议的,他对于不合他意思的声音一般不会拿它当回事。“三个侍女不得不信任啊。”

“为什么?”

“她们一步也走不出公馆大门的,也不准她们跟其他人说话,所以不会从她们三个人身上泄露秘密。”

“是嘛……”

像王久那样的富豪生活就像帝王一样,公馆里设有后宫,王久已经六十开外,不再有能力与太多女人周旋,但眼睛和耳朵的欣赏能力或者说其贪欲更加增强了,他养了六个歌妓和六个舞妓,都藏在后宫,也不让她们与外界接触,有秘密会议的时候才挑她们中的三个来陪酒。因为不是单纯的陪酒,她们都有艺在身,所以很受尊重。他的公馆里还使用着各种佣人杂役将近五十人,她们可以外出供使唤和买一些生活日用品等。

当时在富人家里做佣人的跟奴隶差不多,可以看成是主人的财产,主人将他们可以自由买卖,按照用途价格也不同。只会打扫的佣人跟有唱歌技艺及舞蹈技艺的人价格相差数十倍乃至数百倍,有些歌技舞技高超的人还被当作宝贝深藏起来。当时的风气如此,有钱人家必备接待客人的家妓,据说连不太富有的白居易也有两个家妓,所以大富豪王久拥有十二个家妓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从人数上来说还不算太多,但他拥有的却是一些高等级的家妓。

“王久的商业战略秘密的被泄露是从他的对手的一些手法上发觉的吧,那人是谁,应该已经清楚了吧?”贺望东问道。

“那当然,对手很强大,所以王久才头痛的。”

“是谁?”

“三阶教化度寺。”

“噢……”贺望东颔首。

三阶教是隋朝时创立的佛教中的一个派别,其教旨按程度分成阶段,让一般信徒和高级信徒都能找到适应自己的阶段,它有三个阶段,所以叫三阶教。化度寺属于三阶教的寺院,它在离群贤坊二个街区的义宁坊,正好在开远门附近,它是隋朝的齐国公的老宅地改建的,当初叫真寂寺,后来才改叫现在的化度寺,寺院中有个很有名的仓库叫无尽藏院。当初的寺院跟现在差不多,也在从事商业活动,其中的佼佼者就是这个化度寺。

当时的建筑都是以木造结构为主,人们很怕火灾,长安大街宽度达到一百五十米恐怕也跟防止火灾有关,有些贵重的东西人们不敢放在自己的家里,人们就寻找一些地方存放。化度寺占地很大,里面的无尽藏院建造得很牢固,又是佛教圣地,人们开始将家里的财宝存往无尽藏院,无尽藏院是寺院的库房,管理人员是和尚,人们有理由可以放心让他们保管。保管不收费用,但施主自然会以相应的布施作为保管费交给他们,这种方法可以说是最早的保险箱业务,寺院以这些费用开始了借贷业务,又逐渐发展,开出了质当铺子。既然要将财宝寄放在那里,何不将它质当从寺院方面借点钱用用呢,当然利息很高。于是商人们从寺院借贷资本,做了买卖后再还清本利,寺院尝到了这种方法的甜头,于是自己也开始做起委托买卖的业务来。

无尽藏是佛教用语,意思是慈德包容宽广无穷,现在用在寺院的库房的名字上,将佛教的原本含义简化成算术之道,也将寺院内的和尚们变成了商人,甚至让他们变成了冲破樊笼的乱法者。

当时长安的大商人碰到一起都会谈论寺院商人的恶行,当大商人代表王久知道了其中最大者化度寺盗取他们的商业秘密后很是愤怒,如果仅仅是同行,他最多会觉得对手厉害,只能再想办法避之或另行想法与之斗法,可现在的对手却是寺院,所以他想无论如何先要设法堵住泄密的漏洞,他提出要出二百两黄金做赏金的心情也可见一斑。

“这是商人与和尚的斗法啊,真血腥啊。”贺望东叹了口气。

“我管他血腥还是焦腥,二百两可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大鲸扬起脖子将小凯倒来的酒喝尽,又继续说明。

王久的三个助手从年龄上排,最大是赵能,七十二岁,在王家工作了五、六十年,是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人。

“再怎么值得信任的人,一老,也有可能无意中泄露机密啊。”贺望东说道。

“我跟他见过,他年纪是老,但脑子可不老,甚至比年轻人还要脑子清醒。”大鲸回答道。

最年轻的吴长乐是四十六岁,他是王久夫人的小弟,他应该不可能做出背叛的事情。卢维勉,五十二岁,做事情很守约,王久称他是当代的尾生。尾生是春秋时代的鲁国人,曾跟一个女人约好在桥下见面,到了约会时间那女人还没来,后来下起了大雨,河水猛增,尾生还是等在那里抱着柱子没有离去,最后他是抱着柱子被超过他头顶的河水淹死的。所以尾生这个名字代表了老实诚信至极,王久认为要是怀疑他的话,世上就没有可信的人了。

另外在秘密会议上露面的三个女性是跟外界隔绝的人,主人也没有怀疑她们。

歌妓名叫张杏君,只有二十岁,从小在王家长大,接受过特别教育,不知道王家以外的世界。最知道外面世界的是舞妓刘芳梅,原来在平康坊做舞妓,快四十岁时赊身来到王家,她的舞蹈很优雅,擅长那种速度比较慢的飘洒舞步。可是玄宗皇帝即位以后,世上风气崇尚活泼健壮,王久为了让来客喜欢,后来又找了一个擅长于快速舞步的舞女史春燕,她的年龄二十多岁。

王家公馆内除了五十多个女佣人外,还有男仆人一百多个,其中还有十几个丧失性机能的宦者,他们主要负责后宫的警卫。后宫用高墙厚铁门围着,家妓们就像笼中的鸟一样生活在里面。

“每个月有二次,王家会召集亲朋好友,当然人数不会很多,让这些家妓一展技艺,也不会像上次烟雾女人那样让她们给外人扔纸团,因为客人们都是在离开她们的二楼观看她们在院子里的表演。”

“是吗?一样让人家观看的话,不是让人家近一点更好吗?”

“那就是有钱人家小气的地方啊。”大鲸一边酸溜溜地说着有钱人的坏话,一边在想着如何使自己成为有钱人。

结果达成一致意见,两个人决定去观看一下王久家一个月两次的“名人会”,当然不是公开地。

据说这种聚会只邀请有相同爱好的人,希望懂舞蹈会欣赏乐曲的人来观看,好象是主人为了展示自己的宝贝似的:怎么样,美妙吧?无论歌妓也好舞妓也好,并不是说人多就好的啊。他似乎想表明这种态度。

贺望东忍受着爆发户挥金如土排场的折磨观看着,而大鲸却看得津津有味,但他却也在忍受着一种感情的折磨,本来跟他脚碰脚的同僚现在成了他上司的段靖也在观看者中。段靖在里面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对舞蹈本来就可以发表一些自己的独到言论,连大鲸也不得不说他的特点就是会跳一点舞。

“哎哟,大鲸兄,你也喜欢看歌舞啊?”已经升任从六品的长史段靖故意大声向大鲸招呼道,口气中显露出别是走错了地方吧的意思。

“哎,我大鲸偶然也会欣赏一下舞蹈的哟。”大鲸挺挺胸回答道。

“春燕的舞蹈在别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了,你看她那种停顿回首的亮相,洒逸的舞姿就是与众不同。你请慢慢欣赏吧。”主人王久向贺望东说明道。

贺望东是以洛阳来的舞蹈迷的名义接受王久招待的。这次被招待观摩的人有十几个,幸好里面没有熟人。大鲸是作为他的同伴陪同来的。

贺望东坐了下来,可是旁边的段靖还没有落坐的意思。

“您不坐下吗?”他对段靖问道。

旁边的主人王久代替他回答道:“这一位一直是站着看人家跳舞的,他说要看出色的舞蹈不能自己太舒服,需要自己吃点苦才能理解舞蹈的真髓。当然那是他个人的见解,我们上了年纪的人可没那能耐。”王久这么说明道。

那时侯,中国的舞蹈受到西域的影响,舞蹈的速度已经开始快了起来。白居易的《乐府》中对胡旋女有这么几句描写:“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徊雪飘飘如转蓬……”胡旋女是指从撒马尔罕来的舞女。春燕是中国舞女,可能她采用了西方的舞蹈方式,自成一派。王久又说明道:“她没有师傅,都是自己闯出来的。我喜欢舞蹈,已经看了许多年,春燕这种舞蹈的跳法还没见过。”

笔直地奔过去突然停下脚步,原地一个转圈后弯下腰,一只脚伸向空中,双肘朝身后弯成一个小圆圈,人柔软而跪……身体像波浪摇晃,强大力量爆发后的圆滑蠕动蜿蜒。

“有种抑扬顿挫,就是说有段落。”贺望东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道。

王久听见了赞叹道:“哦,不愧有专业的眼力,春燕的舞蹈生命本身就是一种短小段落的重叠再到长舞。”

“嗯、嗯。”大鲸在旁边似乎很在行地应着,身体和头部跟着摇晃。

舞蹈在左旋右转,跳舞的人还不知道疲倦,但看的人眼睛都已经跟着转得有点吃力了。

春燕的舞蹈结束后是杏姑娘优雅的歌声。歌舞结束后在对着院子的露台上准备了宴会,宴会后客人们纷纷告别离开,贺望东和大鲸留到了最后。贺望东从桌子旁站起身体对主人王久说道:“谢谢丰盛的宴会,祝主人的事业日益隆盛,这次的商务就是说采用盐商的银票做出要收购蜀川绢罗其实是要购买南方蜡染布的计划也能顺利成功。”

“什么!?”王久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贺望东微笑着望着他。

王久自有吃惊的理由,因为刚才贺望东嘴上说出的正是他们两天前秘密会议上定好的商务行动,而那行动只有三个助手知道,今天的歌舞会上三个助手一个也没有露过面,助手们及其部下还没有正式采取行动,因为那要等他王久发出行动号令时才会一起行动。

“你怎么会……?”王久眨巴着眼睛。

贺望东回头看了看大鲸说道:“一切都被这位遥先生看破了。”

大鲸很吃惊,但他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不断地干咳着。

“能否告诉给我听啊?那谜……”王久迫不及待地问道。

“可以,但有个条件。”贺望东说道。

“什么条件?”

“那个舞妓可否用五十两黄金卖给我?就这个条件。”

王久考虑了一下回答道:“可以。”

“好吧,后天告诉你。”贺望东给王久弯腰行了个礼后告别。

“哎,你行吗?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也没头脑,又是什么被我看破了,还要后天告诉他……”遥大鲸在回去的路上不断地拉贺望东的袖子要打听清楚。从群贤坊到平康坊的掬水楼有不少路要走。

“你放心好了。”贺望东很坦然地说道。

“还要将那个舞妓用五十两黄金买下来……五十两是不贵,可能还太便宜了。可是钱呢?”

“遥大鲸先生不是会得到二百两的赏金吗?按你说的,我不是可以得到五十两吗?”

“哦,那是没错,可是……谜已经解开了?”

“对,那其实很简单。”

“简单?”

“对,你见过跳字舞吗?”

“嗯,去年在内殿看过一次。”

“就是它啊。”

“哎?”大鲸突然站住往膝盖上拍下去,可是手在快要拍到膝盖时停住了,“可是,那要几百人才能跳啊。”

字舞就是由跳舞的人排成文字,一般需要数百人一起才可以排列出一系列文字,现在在大型体育活动的团体操中经常采用。在唐朝曾经有过圣寿舞表演的记载,舞蹈人员有一百四十人,排列出“太平万岁”以及“圣超千古道泰百万皇帝万年宝祚弥昌”等十六个字,这十六个字是一百四十人先组成一个圣,然后突然散开再组成超字,一个接一个排列出来,据说还曾用过九百人的大型舞蹈团表演过。

用人跳舞排列文字当然可以不通过跟外部接触就能将信息传递出去,可是,王久家的舞蹈是一个人独舞,不可能排列出文字。

“再简单的字至少也要十个人吧。”大鲸说道。他的意思似乎在说你别瞎扯乎。

“不,一个人不是不能写字。”贺望东说道。

“嗯,是啊……”大鲸双臂盘在胸前思考了一会儿又说道:“在地上躺直的话,是个一字,身体扭曲起来可以成为乙字……大概就是这种程度吧。”

字舞是通过舞蹈者的身体状态、排列组合以及衣服颜色来搭字的,一个人再怎么换衣服也搭不出象样的字来的。

“哪里啊,一个人照样可以舞出几句话来。”贺望东充满自信地说道。

“难道……”

“团体舞是搭出字后停顿下来让人看出字体的,可是我说的一个人跳出字舞是指这个人动作的线条构成字体。那个叫春燕的舞妓以自己的身体为笔在那里写字,她段落分明的舞姿说明到这里一个字写完了,当然不注意是不会理解的……我当场就看出她舞出的话就是我刚才跟王久说的要购买蜡染布。”

“真的?”

“对,从二楼看下去看得更清楚,而要读字的人还是站着在看,还要清楚。”

“站着在看?……喔,那么是那个段靖?”

“对,一定是他,我观察过他的动作,他边看边用手指在膝盖处比画着,他是边看女人的舞蹈动作边在转换成文字。”

“那畜生!”大鲸声音很大,跟他擦肩而过的路人吃惊地回头张望。

“搞懂了就不是什么难事。”

“那你为什么不当场将段靖那家伙揭露出来啊?”

“我怎么会让他逃脱呢?我还要作一些取证的事情,事情还是稳重点好嘛。”

遥大鲸这个人自己找出问题的关键似乎不行,但是让他跟着办事却很在行,而且雷厉风行。这次的事对他来说更是有益在先,盗取王久商业秘密的对象又是阻他升官之路的段靖。

“可是,从法律上讲他不一定是犯罪哦。”贺望东说道。探知对手,抢先下手是商业活动的一个重要部分。如果能证明他从化度寺接受过贿赂,也许就能起诉他,当然名寺化度寺的名誉也会受到损伤,从化度寺的角度来说恐怕是会想方设法避免事情的公开化。

“我只要段靖能低头认罪就行了。”大鲸倒没特别在意。

整整一天过去了,他该做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春燕已经向王久都交代了。”大鲸将段靖叫到一个没人处讹他说道,当时也没有法律规定不得骗口供,诱骗或其他手法都没有禁止。而段靖又没有办法跟春燕联系核实,更不可能找机会跟她说话。再说遥大鲸能够说出那天春燕舞蹈的文字意思,他只能认为是春燕自己坦白出来的。

“大鲸兄,真的很惭愧,我实在需要钱来养家活口,我是孤儿,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受苦,所以只想着如何能升上去多捞点钱,于是就听了化度寺的建议……”段靖说着低下了头。

遥大鲸心里很满意,听了段靖的话也对他有些同情,于是拍着胸脯说道:“好吧,我跟王久去说说,尽量不让事情闹大。”

“那你那位洛阳朋友也知道这件事情了?”

“嗯,我告诉过他。”大鲸含糊地说道。

“那要想法糊住他的口啊。”

“是啊,他口气还不小呢,说要想不让他说出来的话,要这些……”遥大鲸说着伸出一个巴掌。

段靖为了不让遥大鲸改变心思赶紧进屋拿了五十两黄金放到他面前。“不知道春燕怎么样了?”他担心地问道。

“段兄,你跟春燕是什么关系啊?”大鲸问道,“不过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他又补充道。

“我也不是想瞒你,她跟我从小认识,都是孤儿出身,我比她大五岁,小的时候无心地说过等大了以后要结为夫妻。”

“那你是骗她了?”大鲸知道段靖已经跟上司的女儿结婚,还生了几个小孩。

“那时候大家都还小,不过是说说玩玩,我说过也就忘了,等大了,自然就跟人家结婚了。可是,春燕却没有忘记……等到再见面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妻子。”

“那人家春燕不是说着玩的,她是真心的了?”

“好象是的。”

“她生气吗?”

“没有,她没有生气,她还说如果可以为我出力的话她什么都愿意做。”

“那……”遥大鲸肚子里暗暗骂了一句:“畜生!”暗想道:这家伙还真有福气,小时候就遇见这么个好女人!大鲸胸中燃起妒忌的火焰,但他还是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只说道:“真是个好女人啊。”

“岂只是个好字啊,她简直就是菩萨。”

大鲸哑口无言,心里很不舒服。

“她学的是撒马尔罕的快速舞步,我想出

了用她的舞蹈写字的方法……在我还是孤儿的少年时代得到过化度寺的照顾,一直想要报答,春燕也有这样的想法,她也曾在化度寺的慈善房寄养过一段时间。所以化度寺一提出,即使于道理上讲有些不太对头,但我们都接受了……这对有很好家庭教育背景的大鲸兄来讲是不能理解的。”

被他这么一说,遥大鲸也无话可说了,自己家庭出身好反倒成了一种不好意思。

化度寺想知道商人们的秘密,寺院想做生意,但又没有专业商人的商业素质,虽然照着商人们的做法在做生意,但就是无法赚钱,跟着商人们的做法做,在时机上往往会落后半拍,于是化度寺的经商者想到了为何不在商人们做之前就先行一步,而不是跟在他们后头呢?段靖是在化度寺慈善房长大的孤儿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他经常来寺院,还接受寺院的经营者的一些业务商量。正好这时候,舞蹈爱好者俱乐部的王久想要找一个会跳西域快速舞步的舞妓,段靖觉得这是个绝好机会,他知道王久会在开秘密商务会议的时候让艺人陪酒的习惯,他还会在家里每月开两次歌舞会,段靖是他歌舞会的长客之一。于是段靖就将这件事情跟春燕讲了,春燕二话没说就接受了下来。“她是很积极地接受的。”段靖说道。

“是吗?是吗?”大鲸有点心意阑珊地回答道,心里暗道:“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平康坊掬水楼的一个房间内歌妓小凯正在闹着别扭。因为贺望东跟她说我准备买一个舞女。“好啊,你就赶紧买吧。”小凯将头扭过一边,生气地提起手中的握着的葡萄美酒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

“喂,你这样猛喝对身体可不好啊。”贺望东劝说道。可是小凯根本不愿听。“喝不喝酒是我的自由,就跟你买不买舞女是你的自由一样。”说完她又喝了一大口。

贺望东正在尴尬,遥大鲸来了,给他解了个大围。遥大鲸将跟段靖之间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小凯背朝着他们装做不愿意听的样子,但一句不漏地都听在了耳里,她听到最后几句开始抽泣起来。“春燕真可怜,她一定是想赎身获得自由,……我也用我的私房钱凑一点吧。”小凯转身对着贺望东说道。

“哎呀,怎么跟刚才的态度不一样了啊?”贺望东苦笑道。

这时候遥大鲸说道:“我会按照原先说过的分给望东五十两,他是打算用这钱去买春燕的,不过,我不会让他去买。”他挺了挺胸膛。

“这是我的自由啊。”

“不是,春燕赎身的五十两会由我来出。”大鲸很干脆地说道。

“哎哟,不单是小凯,连大鲸也有点变了嘛。”

“我也很受感动,段靖虽然讨人厌,但想到他的出身,我觉得还是可以原谅他,而对春燕的献身精神我很佩服。”

“哦,是嘛。”

“再说段靖是为了报答孤儿时受寺院的照顾,他是以为帮助寺院赚钱,可以让更多的跟自己一样的孤儿能够得到帮助。段靖是当官的,他的做法暂且不论,但春燕是个没有人身自由的家妓,所以我们是应该为她做点什么……虽然那个,五十两还是我来出!”

“我要重新看你了,大鲸哥。”小凯拍着手说道。

“行,够哥儿们的。”贺望东也附和道。

“我大鲸可不是吹的……”大鲸没有将从段靖那里得到的五十两黄金给洛阳客人封嘴费的事情说出来。

“总之我们先将春燕从他家里赎出来,至于出来后如何安身就拜托给小凯了。”贺望东说道。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大鲸应道。

“好的,我会照顾她的。”小凯拍了拍丰满的胸脯满口应承了下来。

事情就这样没有公开就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再说本案的适用法律条款也很难对应。唐朝的法律条例中有诈取他人财物罪,但是信息是否适用于财物还是个问题,而且共犯春燕是个私人奴婢,不是自由人,只能算半人半物,她可以当成物来买卖,还能当成人受法律制裁。根据《册府元龟》这本书记载,玄宗皇帝在开元九年四月下诏没收了长安化度寺和洛阳福先寺两个无尽藏院的经营所得,时间正好是在此事件之后。有传说道,那是长安商人用金钱买通了政府高官而让皇帝下的诏书。寺院模仿商人经商,但关键的一种手法没有模仿到,那就是为了获得更大利益,必须将得到的利润用到以后的赚钱模式上,其中一个方法就是化钱除掉对手。

化度寺为了得到王久的商业手法不惜大本钱,但仔细一想那是本末颠倒。化度寺最终被商人粉碎了。后来他们不再经商,专念于弘扬佛教,过了一百三十年后到了晚唐宣宗六年(公元852年)改名叫崇福寺,后来还一直延续了很长时间。

没过多久,遥大鲸被提升为从六品上的旅帅职位,这个职务手下就有二十人,可以说官运亨通了。

“这次提升好象有点铜钱味嘛?”遥大鲸听到贺望东调侃的话赶紧用手捂住鼻子说道:“什么话!我可是正大光明被提拔上来的。”他的鼻子尖上正在冒出汗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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