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包工头子车路不通走马路,被方笑伟谢绝了之后,他又把那五万元的贿款交到了方笑伟的老婆吕淑琴的手中,于是乎,方笑伟每晚睡下,吕淑琴的枕头风就吹个不停,说:“老左的那件事儿你办得怎么样了。”老左就是那个包工头。

方笑伟就说:“现在八字还没一撇,还不到操作的时候。”

吕淑琴就说:“你干啥都拖拖拉拉,该操作就操作呗,还等啥等?你一等,让别人钻了空子,你屁都闻不着。”

方笑伟说:“不知老田是怎么想的,他不表态,我就不好操作。”

吕淑琴说:“他是怎么想的?他能怎么想,无非也是想抓住权力,趁机捞一把呗。现在的人哪,哪个不是这样?就你傻,只知道低头拉车,不知道抬头看路。上次让田振军把台长的位子抢了,这次,你再不主动,我看调频台的又让人家给掠夺了。”

方笑伟一听就烦。这些事他不是没有想到,他可能比任何一个人想得还要细腻深刻。但,任何事都不是孤立的,都有着复杂的背景,有着纵横交错的联系,不是你个人想争就能争来,想抢就能抢到手的,这其中道理吕淑琴不懂,一个女人家的能懂什么。于是便有点不高兴地说:“你别再叨叨了,该怎么做我知道。”

吕淑琴岂是饶人的孙子?一看方笑伟有点烦,就来气,便说:“你光知道顶个屁用,知道了你就得运作,你不运作,别人就会运作,到时候再把你晾到一边,你的老脸往哪里撂?”

方笑伟气得恨不能把这个臭婆娘一巴掌扇过去,但只是心里气气,他知道他惹不起这女人,就只好打着哈哈说:“好了好了,我运作,明天就去运作。”

吕淑琴说:“你别给我打马虎眼,我老实告诉你,老左的那五万元钱我已经收下了,他的事儿你想办也得给人家办,不想办也得给人家办。”

方笑伟一下急眼了,忽地爬起来说:“你怎么能收人家的钱?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收人家的钱。如果将来在办的过程中出了岔子,你该怎么向人家交代?”

吕淑琴说:“你想过没有,假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他会怎么想?他不会认为你是个清官,只会认为你没有能力办。像他这样的人,也不是拿着猪头找不到庙门的人,看你办不成,他就会去找别人,假若说他通过市上的某个领导,或者是通过田振军把这事儿办成了,你不得活活气死?我收下他的礼,只是给了他一个定心丸,他就不会再找别的庙门去了。况且,调频台进二十五个人,你随便安排一两个人怎么着也不会存在问题吧?要是你真的连这点能耐都没有,你方笑伟活得也就太窝囊了。再说,儿子将来上大学怎么办?我们当父母的也不能亏了孩子,也得为他想一想呀。”

方笑伟听着听着,便点了一支烟。其实吕淑琴想的何尝不是他想的?只是在策略上不同而已。既然吕淑琴已经私自做主把那笔钱收下了,再埋怨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也就只好孤注一掷,下决心摆平这件事,解除后顾之忧!

自从那次他同田振军交换了意见之后,他就觉得事情远没有他原来想象的那么简单,田振军也没有他原来想象的那么好对付。这里面肯定存在着一个相互之间利益的问题,如果田振军完全把人事权交给了他,田振军必然得不到什么利益,所以,他也就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把这些权力放弃了。而完全由田振军一人拍板,他方笑伟也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点也许田振军早已估计到了,正因为如此,这件事才拖了又拖。如果从责、权、利的独立性上讲,他完全有理由把它揽过来,甚至可以逼着田振军放权。但是,这样做的结果可能会导致他与田振军的矛盾恶化,这样一来,他就必须按正常的规则来办事,倘若一不小心,很可能就会让田振军抓住把柄,置他于死地。正因为有这么多的顾虑,正因为在相互的利益上找不到一个平衡点,他才感到有点棘手。他想,在调频台的进人问题上,田振军像死人一样不表态,肯定是不想当死人才像死人一样,他不想当死人,肯定是在另有所图而又不好图的时候装死人。道理其实十分简单。怎样找到一个相互的平衡点,既要满足田振军的所图,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也许就是给他几个名额,自己也分摊几个,彼此心照不宣,互不揭短,想到这里,他觉得有必要同田振军再沟通沟通,先探探虚实,果真他有这个想法,不妨明说了,省得彼此费神费脑。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刚要叩田振军办公室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马洁说话的声音,那声音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他甚至闭上眼睛都能从她说话的内容上,语调的轻重缓急上准确无误地想象到她的面部表情。此刻,他听到马洁说:“田台,你以后要控制少抽点烟,刚才你给我讲话的时候,我就看着你连抽了三支,烟抽多了不好,你要珍惜你的宝贵身体……”听到这里,不觉愤然,心里止不住地骂了起来,这小婊旦儿,真小婊旦儿。

回到办公室,点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几口,心里还是气愤难平。觉得这人,真是最琢磨不透的动物。我对她再关心,再体贴,还是温不暖她的心,见了高枝照样攀。什么少抽点烟,什么珍惜身体,这种狗屁话在老子面前不知说过多少遍了,现在又到另一个男人面前大献殷勤。他完全可以想象出她大献殷勤时的表现,肯定是眼睛里流淌着一种真真假假的蜜意,脸上浮现着一层真真假假的笑容,并且还要装出一副很真诚的样子来。倘若姓田的有那种心事,想在这骚娘儿身上操练一把,没准儿指头一勾,她就倾倒在了他的怀中……去蛋,爱咋的咋的去吧!自己的老婆尚且如此,何况情人?

在这个世界上,你千万别指望让谁对你忠贞不贰,那种纯古典式的情感在商品经济的社会里早已不复存在了,妻子也罢,情人也罢,充其量只是人生中特定时段的一种契约关系,你无法断定这契约的时段能有多长,你也无法保证在有契约期间不同床异梦。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最使他气愤难挨的是,他现在刚刚把她扶上来,她就这么快地变了,这使他感到无比伤感。

生了一阵气,抽了几支烟,忽然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人家只是到田振军的办公室里去了一次,又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生哪门子气?再说,你不是也要去找田振军吗?你虽然恨他恨得要死,但是,你见了他的面不是照样脸挂笑容,不是照样装出一副谦恭的样子吗?你一个堂堂的大男人尚且如此,何况女流之辈,何况她和田振军还没有发生过矛盾。你这样要求她是不是太过分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生存的需要,表面上亲近一些,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冠冕堂皇的关切之语本无可厚非,你不是也这样吗?你为什么就容不了别人这样呢?想到这里,他不觉自嘲地一笑,心里顿时气顺丹田。

人,要学会调节心态,要学会寻找各种理由来解脱自己,这样才不至于自己把自己击垮。往往击垮自己的正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次日,他又找了回田振军。

他表面上是请示工作,实际上是想逼着田振军表个态。当他大致地向他做了一番工作汇报之后,才把话题转入正题。他说:“自从编制下来之后,大家的思想情绪极不稳定,尤其不稳定的是那些招聘记者,他们担心的是能不能转为正式职工,如果转不上是不是会被辞退。鉴于这种情况,我们必须尽快拿出一个操作方案来,否则人心惶惶,势必会影响正常工作。”

田振军听完之后,用铅笔轻轻地敲着桌子上的稿纸,沉吟半晌,才说,“这个嘛,也是事实,也是事实。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麻烦事儿更多,现在就有市上的领导说人情,不答应吧,觉得不行,答应吧,又难办,搞得人很头痛。”

方笑伟看着他这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心里觉得十分好笑,你也真的太会演戏了,什么市上的领导说人情,肯定是你的关系户,要是市上领导说了,你会这么为难?你也不会这么藏着掖着,恐怕早就说出了市上领导的名字。看来,你果真是有所图,才迟迟不表态。想了想,还是本着互惠互利的原则,就以假装假地说:“现实就是这样,人情世故,在所难免。也有市上的个别领导给我打过招呼,这个说他的远房亲戚需要安排一下,那个说他的表侄儿得照顾照顾。他们就根本不考虑我们的实际情况,我们这样的单位需要有真才实学的,能干工作的,照顾上来的能干什么呀?但是,话说回来,要把这些硬顶回去你说行不行,也行,但是,硬顶回去,可能我们别的事儿就难办了。”

田振军似乎找到了与方笑伟的共同话题,就借题发挥说:“是的,是这样的,顶是不能硬顶的,特殊问题特殊对待嘛。市上领导向我们开个口也不容易,我们拒绝了他,以后的好多事儿就难办了。不过,特殊问题也不能过多,过多了谁来干工作,谁来写稿,广播质量滑下去领导又说我们无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笑伟一下子找到了谈话的感觉,就忙说:“是的,是这样的道理。该照顾的还要照顾,不照顾不行,不该照顾的就坚决不照顾,否则,就如你所说的,谁来干工作呀?”

他们俩越谈越投机,越谈越来劲,你一句,我一句,谈得唾沫飞溅,谈得昂扬,最终,他们双方达成了共识,认为这次选调人员一定要坚持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要在全市范围内公开选拔人才,选拔的形式可分为闭卷考试和面试两种。录取时,要空出五个名额照顾市上的领导,但一定要严格保密,只限他们两位领导掌握,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对这五个指标,他们又做了具体的分配,方笑伟要了两个,其余三个都让给了田振军。田振军显得很感动,就说:“倘若你觉得两个名额不够的话,再加上一名,反正机动名额也是我俩定的。”方笑伟就笑着说:“目前足够了,等以后有啥特殊情况再说吧。”

两人就在这种心照不宣中,找到了一种平衡,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惟一的途径,所以,两个人都显得非常高兴,气氛达到了从没有过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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