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胡扬相邀婷婷,叶非和思思去共进晚餐。他实在太压抑了,他只有把他的圈内人叫到一起,说说心里话儿,方能排谴他内心深处的伤感和愤懑。

席间,他很少吃菜,只知闷头喝酒。

谢婷婷怕他喝大了,就抢过酒瓶爱怜地说:“你也不能太自私,只知道自斟自饮,不顾我们。要喝,也得等我们吃上一点之后共同喝。”

胡扬就苦笑着说:“好好好,吃菜吃菜。”说着才动了下筷子。

看他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叶非说:“算了,想开一些吧,别把官场中的事情看得那么重了。做官一时荣,文章千古秀。你脱离了调频台有了大块的时间,多写一些文章,多好呀,既有名又有利,何乐而不为?”

谢婷婷也趁此说:“叶哥说得没错儿,我要是有你那样的文采,还巴不得在工作上图个轻闲的岗位,这样才有时间好写自己的文章。”

胡扬长叹一声说:“你们说得都没有错,道理都是这么讲的。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呀。人,一旦步入了官场,再被剥夺了权力,那滋味跟纯粹没有进过官场是不一样的。我虽说不是正儿八经的官人,但至少独当一面干过一阵子,我把我的才华我的心血溶进到了我的事业中,没想到辛辛苦苦把树栽好了,别人去摘果子吃,这种屈辱感失落感,没有经过这种创伤的人是很难想象的。”说着,抓过谢婷婷面前的酒杯,“的溜”地一声喝了。

叶非说:“你别太小资情调了,好不好,什么屈辱感,失落感,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感,即便是有,也是自找的,是你自寻烦恼。事实上,你既要保持着知识分子的清高,又想在官场上混个明白,世界上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儿等着你?你要想在官场上混下去,你首先就必须要彻底的改变你自己,要彻底的背叛你自己,要适应那种官场环境,要学得像一条狗一样,要会奴颜卑膝,要会摇尾其怜。有了这些还不够,还要及时上贡,把你平日省吃俭用下来的银两拿出来,贡给那些管你的狗人们。如果你这样做了,这样努力了,他们把你闲置在一边,你的确冤屈。如果你没有这么去做,你也不愿意这么去做,你即便是想叫冤,想叫屈,也没有理由叫,更没有资格叫,因为你的主导思想原本就是错误的,导致这样的结果也是必然的,你没有资格怨天忧人,你没有理由想不通。”

叶非的话一说完,谢婷婷就赞不绝口起来:“叶哥虽是生意人,没想到对当今官道却悟得这么深,真是高论,高论。”

思思不无抑揄的说:“这深沉还玩得真像回事。”

胡扬便说:“深沉也罢高论也罢,知我者叶非也。来,我们就为这深沉,这高论共同干杯!”

谢婷婷为大家斟满了酒,大家举杯相碰,一同喝下了自己的酒。

胡扬长舒一口气说:“喝了这杯酒,我的心仿佛畅通了许多。也许,叶非说得有道理,我没有参与到狗的行列去抢骨头,所以,那骨头就不可能落到人的手里。”

叶非一听便坏笑着说:“其实,像你这样的高智商的人,不应该把生命浪废在仕途上的你争我斗中。如果有人赏识你,要提拨重用你,你也不必谦虚,位卑未敢忘国忧,也正好把自己的聪明才智施展施展,以此报效党和国家。如果没人重用你,你就自己重用自己。比如像我,觉醒得就比较早,占的便宜也比较大。不过,胡扬兄也不晚,你一边上着班,一边可以干自己的私活,比如写一写自己喜欢的文章,挣一点小钱,多好呀!

胡扬说:“现在我什么都懒得干,文章都懒得写了。上次写了一篇反映了农村贫困家庭儿童失学率越来越严重的报告文学,本想为老百姓说几句真话,引起有关方面的关注。没料文章一发,却遭到了市上有关领导的严厉指责,说我暴露了社会的隐暗面,片面夸大了落后,对银都市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说我的眼睛老盯着问题和落后的一面,看不到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看不到工农业生产中涌先出来的先进人物和先进事迹。更有甚者,个别人趁机污蔑我,说我这个人心理不健康,所以看不到健康的东西。没想到就这篇文章给六沟村引来了一百万的投资款,这才使那些叽叽喳喳的嘈杂声平息了下来。”

叶非说:“越落后越封闭的地方就是这个德行,越遮丑越法的丑陋,总习惯于报喜不报忧,报喜时夸大其辞,甚至越虚假越好,这样才能把成绩说足。报忧时即便实事求是,他们总觉得不舒服。所以,以后你也别写这类关注社会的文章了,写写诗歌散文,下下象棋,修心养性,多好呀,何必招人烦?”

胡扬说:“说得也有道理,中国的文人最具有忧患意识,最富政治热情,当环境不力时,他们会有两种表现,一种是以天下为已任,与现实抗争,一种是逃避现实,不谈国事。既然你抗争不过,就不如逃避现实,名在单位,身隐逸闲,何不乐哉。白居易曾把这种方式称之为‘中隐’,写了一首诗:

大隐居朝市,小隐入丘樊。

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

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

不劳心与力,又免饥与寒。

终岁无公事,随月又俸钱。

无论大隐,隐于长街闹市之中,与引车卖浆者为伍,还是小隐隐于山野林泉,与农夫野老为朋,都免不了有种种劳作之苦,衣食饥寒之忧。惟有中隐,才最逍遥自在。以后,真的象白居易老人隐在洛阳一样,过个闲情逸致的日子倒也不错。”

谢婷婷说:“你怕也是嘴上这么说说,你的性格决定了你永远是一个现实的抗争者。”

胡扬说:“现实是最好的老师。经过磨砺,头上的棱角没有了,你不想平庸也得平庸。”

经这么一聊,餐桌上的气氛才渐渐轻松起来,酒也就喝得越来越有滋味了。

不知不觉间,已干完了两瓶,胡扬觉得还不尽兴,还要喝,却被婷婷挡住了。

胡扬说:“这多没劲。”

谢婷婷说:“我带你去个有劲的地方,让你们好好放松放松。”

思思说:“什么地方呀?”

谢婷婷说:“就咱俩上次去的那个地方,怎样?”

思思说:“好,就去那个地方。让这两个臭男人好好感受一下新时尚。”

叶非说:“什么地方?看你俩神神道道的。”

思思说:“不告诉你,到了你就知道。”

上了车,思思就坐在叶非的旁边指路,坐在后排的胡扬就仰躺在靠背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谢婷婷就伸手儿在他的脑门上摸着说,是不是喝得太多了。胡扬就抓过她的手一边搓着一边说,不多,这点酒算啥。谢婷婷说,累了就躺过来休息一会儿,说着就将胡扬的头揽到了她的怀里。胡扬心里一热,就发自肺腑地说,婷婷,你真好,没有你,也许我会从此垮下去。谢婷婷就像母亲哄着孩子般的拍拍他肩头说,不会的,像你这样坚强的男人永远不会垮下去的。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目的地到了。两个男人一看那场所,才知这是一家名叫伊人的迪厅。叶非说,我还以为你们要请我们两个老爷们来洗桑拿,谁知是来蹦迪。思思说,想得倒美,小姐都给你们找好了,还桑拿哩。胡扬说,小姐就不找了,有你们两个小姐就够了。多了我们还无法消受。谢婷婷就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下说,谁是小姐,我们可不是小姐。胡扬惊叫了一声说,好好好,你们不是小姐是太太,一个是叶太太,一个是……胡扬一时语塞,思思就追问道说呀,说呀,另一个呢?胡扬说我敢说吗?说不好怕再挨掐。

说笑间,他们下了车,向迪厅走去。叶非说,这都是小痞子们去的地方,我们去怕有点不适合吧?思思说你别自作清高,去了你就知道了,像你们这种年龄的男人有的是。胡扬就将手一挥说,管他来,先进去看看,不好再撤。

进了迪厅,顿时,那强劲的迪斯科音乐声,那悠悠晃晃红红绿绿的灯光,那长长短短胖胖瘦瘦扭腰弄垮的男女,那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平台,一下子将他们无可抗拒的置入到了这种氛围之中。

他们要了一张小桌,点了几样小吃和酒水,听着那极富煽情的音乐,欣赏着陶醉在平台上的男男女女们,不觉心里有点痒痒,就自觉不自觉的产生了一种想扭动一下的欲望。

胡扬虽说是第一次到这种场合来,但他对此早有耳闻,听说这样的迪厅早几年前就在银都开了好几家,因为这里的消费群体大部分都是十来岁的青年们,像他这样的三十来岁快步入中年的人就不好意思来凑热闹了。今日光顾,使他顿觉岁月易失,风光不再。

在银都,各种不同年龄,不同身份和不同档次的人,他们的消费场所是不一样的。一般的来讲,常常出入于保龄馆,出入于歌厅桑拿中心的都是些有权有钱有身份有地位的强势群体的寻欢者,进出于各种迪厅的是年轻的大众消费群体。在吧屋中听音乐的聊天的是属于工薪阶层中有点品种的那一层面,或者是恋受中的男女。在茶园中喝茶听秦腔的,或者只听秦腔不喝茶的,大都是退休老人和外地来的打工仔。常常出入于舞厅的这一群体,相当一部分人就是所谓的”城市猎人”,不论是老男人,还是小女人,或者是小男人老女人,他们都用猎人的目光在异性中发现猎物,一旦发现了就去追捕。而被称为猎物的人,又何尝不是猎人呢?他们其实也是猎人,因为在别人想获得她的时候,她也在获取别人。他们就是这样的一个团体,是以性和金钱为目的,在这种所谓的黑灯瞎火的舞厅里作着寻求交易。一般来讲,老男人都是有固定收入的或者是刚刚退了休的,他们的目标是瞄向二十左右的没有正当工作的小丫头,他们略惠恩惠就可以钓上对方。而这些小丫头们瞅准的也正是这一碴人,或者说是瞅准了他们腰包中的内容。这样一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成交也就成了必然。而那些三十多岁的年近四十岁的不安份守已的老娘儿们,眼睛盯着却是那些二十岁上下的小伙们,他们一旦相中,进攻的力度绝不亚于老男人进攻小女孩,至到对方束手就擒才罢休,他们大都每月有一定的工资收入,省吃俭用拿出一部分来,专门供养小伙儿。而这帮老娘们从来都不以此为耻,相反的,她们几个凑到一起的时候还常常相互炫耀,常常以此为荣。这就迫使那些有贼心没贼胆的女人也想走火入魔的试一把,于是,生态平衡在舞厅里遭到了肆意的践踏和破坏,那些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和成双成对的中老年男女反而少了,老男小女老女小男的对子却比比皆是。揭开都市夜生活的内幕,各个角落里都充斥着性和交易,娱乐和文化只是飘荡在霓虹灯的闪烁中的一个符号。

胡扬想着这些,觉得都市的夜生活真是大有文章可作。他想,他应该认真的考究一番,写一篇有份量的东西,也不枉自己担了文化人这个名。

一曲终了,思思和谢婷婷已经忍耐不住了,音乐再次响起,她们就拽着叶非和胡扬一起上场。起初胡扬还觉得有点别扭,当他进入到那种音乐的氛围之中,他也就不由得跟着节奏扭动了起来。

那种音乐尽管遒劲有力,但胡扬总觉得还有一种悲怆的东西掺透在里面。因而跟着节奏跳动扭摆的时候,仿佛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抑郁和愤懑得到了某种渲泄和释放。他拼命的跳着、扭着,他扭得满头大汗,跳得酣畅淋漓。他完全被这种氛围溶化了,他觉得他不是在蹦迪,而是在打人,他打着田振军,打着方笑伟,那拳,那脚。处处充满了力量,每一次下去都力重千斤。他恨不能一拳把他们砸成肉饼,一脚踹成肉泥。就在这时,他不经意与谢婷婷打了个照面,他突然看到谢婷婷面颊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在霓虹灯的照射下显得非常的耀眼。他不觉一惊,她怎么哭了呢?她为什么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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