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扬原来是银都人民广播电台采编部主任,去年,台上为了改革的需要,吵吵着要加大创收力度,分流在岗人员,决定要创办一个都市调频台。台中办台,报中办报,已成了各媒体的一种趋势。报中能否办报,台中能否办台,这都是根据当地的人口密度,地域大小以及经济文化发展的情况而定。银都市作为省级直辖市,拥有三市六县400多万人口,仅银都市区人口就达80万。《银都日报》之中已办了《银都晚报》,银都电视台之中已办了文化频道,人民广播电台创办一个都市调频台应该也在情理之中。当这个意向性的决定在台上一公布,好几个部室主任都蠢蠢欲动,争想当一当这都市调频台的台长。然而,当得知都市调频台完全是自负盈亏,自收自支的性质后,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能行呢?完全脱离财政拨款,这人员工资,这办公经费从哪里来,仅凭广告创收能养得活这几十号人?室部主任们纷纷打起了退堂鼓,个个像吃了摇头丸,都觉得这风险太大,不敢冒这个险。胡扬则觉得没有那么可怕,任何事情都在于人。当时正在召开台务会,胡扬这么一说,立即遭到了大家的反驳,说你觉得不可怕你就牵头干去。胡扬说,让我干完全可以,但必须得给我一个条件。大家说,什么条件?他说,在内部管理、人员安排使用上我必须有独立行施的权力,否则,我是不敢干。大家说,你当了调频台的台长,你就是法人,人、财务都归你管,那点权力算什么?台长任可当即就拍了板,说行,这些条件都答应,你就干去吧。不过,在没有正式任命你为台长之前,暂时由副台长方笑伟分管,具体事情由你办,原则上由他把把关。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现在,都市调频台已开通一年多了,它以新的声音、新的内容、新的形式给了听众耳目一新的感觉,尤其新开的《都市交通》、《快乐驿站》等栏目更是引人关注,热线电话接连不断,出租车,交通车上个个有调频台的声音。一时间,听众好评如潮,广告创收直线上升,大家都不得不暗暗佩服,胡扬这小子还是有两下子。

胡扬忙活完了就拿着稿子找方笑伟去审批。

这是台上的规定,或者说就是方笑伟的规定,凡是都市调频台批评性的稿件都必须通过他审核把关,方可播出。胡扬虽然对此不以为然,但也不好违抗,就只能按规定去办。

方笑伟是总台的副台长。自从都市调频台创办之后,才有了总台和分台之分。总台就是银都人民广播电台,分台就是银都都市调频台。总台的一把手任可因经济问题,被方笑伟抓住把柄掳下去之后,这个位子一直空着,副台长方笑伟也就自然而然地掌握了全台大权。

方笑伟接过稿子,浏览了一眼,就放下对胡扬说:“这篇稿子,暂时还不能播。今天早上市政府有关领导打来电话说,市物业中心更换电表之事,如果他们真的有啥过头的地方,由政府出面解决,新闻界就不曝光了。反正是解决问题嘛,问题解决了,这就达到了我们的目的,既然市上领导这么说了,不让曝就不曝了。”说着就把稿子朝胡扬面前一推。

胡扬听完,就来火了,说:“市上的这位领导也太爱管闲事了,该管的不好好管,不该管的偏要插手。什么真的假的,我们花费了两半天的时间,走访了好多用户,做了多方面的调查核实,他们明明利用职权之便,在侵害老百姓的切身利益,还不让曝光?问题没有曝露时,不出面解决,问题一曝露,就想捂盖子。”

方笑伟呵呵一笑说:“胡扬,想开些吧。中国不合理的事儿多得很,就凭我们这样一个小小的新闻单位能扭转了?不让曝就不曝了,要服从大局嘛。”

胡扬觉得再争辩下去毫无必要,就拿过稿子,打了个招呼告辞了。

方笑伟目送着胡扬走出自己的办公室之后,长长的透了一口气,不觉为自己成功的耍了一个小手腕而暗地窃喜。

其实,市上根本就没有哪个领导说过不能曝光的事,这些都是为了很艺术的摆平这件事杜撰出来的。看来,撒谎并不完全是小孩们的专利,也不是女人们的爱好,男人也需要。尤其是官场中的男人更需要,当碰到一些难以解决的棘手的问题时,就撒个小谎儿,说市上有关领导怎么怎么说了,该怎么办或不该怎么办。听者谁也不会追根究底的去盘问是哪位领导,这样就省得自己去费口舌做工作,也省得落什么报怨,一些难以摆平的事就很自然的摆平了。这是方笑伟多年来屡试不爽的一个经验。他非常珍惜这个经验,惟其珍惜,才不敢滥用,怕用多了,被人识出诈来,就失去了灵验,只有到了万不得以,才偶尔用一下。

至于市物业中心更换电表之事,他还是昨天知道的。

昨天晚上,他在家里刚刚看完《新闻联播》,市物业中心的黄总敲门而至。黄总名叫黄维学,说起来还是他的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是不得志者的老乡在异地他乡偶然相遇时的情景。他俩都是得志者,又都在银都生活了多年,彼此间见面都要点点头,互相打个招呼。虽说很客气,却没有打过什么交道,更谈不上深交。这次黄维学贸然来访,不能不使方笑伟感到有点突兀。但突兀归突兀,热情还是始终挂在脸上,非常客气的给他让了座,敬了烟,沏了茶。

方笑伟一眼就看出黄维学有什么事儿要求他,就直截了当的提了出来。黄维学这才非常难为情地说:“方台,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这事非求你不可了,才来登门拜访。”

方笑伟笑着说:“看你客气的,咱俩谁是谁呀?有啥需要我帮忙的,你直说无妨。”

黄维学就把物业中心更换电表,引起个别用户不满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又说到了胡扬上门采访一事。末了说:“方台长,这次登门拜访,一是向你表示虚心接受你们新闻部门的舆论监督和批评,该改正的一定改正。二嘛,我还有点小小的要求,曝光是为了解决问题,我们纠正了也就达到目的了。所以说,曝光的事儿就免了吧。”

方笑伟轻轻地“哦”了一声,心想,外界都在议论你黄维学这几年捞肥了,难怪你这么害怕曝光,怕被拔出萝卜带起泥,牵扯到你的其它问题。于是,便有意推诿说:“黄总,这事儿我还不清楚,等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跟你沟通好吗?”

黄维学说:“方台长,我们都是官场中人,你我心里都明白,再怎么小心翼翼的工作,纰漏总是难免的。但是,这些纰漏一旦曝了光,没事儿也会有事儿,有些人就会想着给你找点事儿。所以,这事儿,就算我老黄求你了。”

方笑伟宽厚地笑着说:“黄总,咱俩谁是谁呀?别说求不求的话。我真的还不了解情况,等完了我看看稿子再说。”

黄维学说:“有方台长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就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往案头上一放说:“年底了,我们单位上发奖金,我就多做了一份,请方台代我陪记者们喝喝酒,做做工作。”说完就走。

方笑伟拿起信封就往黄维学的手中塞,边塞边说:“黄总,这样就见外了。我们都是台面上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能帮助忙我会尽量帮,你要这样就不够意思了。”

黄总又将信封放到案头说:“方台长,你听我说一句,就说一句。就算我请你们吃顿饭喝场酒,你们总得赏脸吧?说着就告辞而走。

方笑伟打着哈哈把他送到门口,就被黄维学挡进了门内。听到脚步声下了楼,再回到房中,从牛皮纸信封中抽出钱来一数,整整一万元。不免一喜,心想这老黄还算出手大方。

当夜深人静时,方笑伟就盘算起了这一万该不该收,收了又该怎么摆平这件事。

方笑伟首先想到的是该不该收这一万元钱。他觉得黄维学能出一万元钱要收买他,说明黄维学肯定在这件事上有鬼。如果他有鬼,将来事儿曝露了,黄维学会不会供出我?如果我不收这一万元,又将作何打算?左思右想,思维又回到老路上,想这黄维学也不是小儿科的水平,他既然能混到今日,也必然有他的关系网和超人的东西,不至于为居民更换坏电表引出事端。再退一步讲,他真的犯事了,供出了我?他有何证人,有何证据?我反咬一口,说他诬陷我,又有何不可?

方笑伟这样一想,心里才渐渐地平顺了下来。

在经济问题上,方笑伟非常谨慎。前任台长在经济问题上翻了船,他不能不汲取这方面的经验教训。

想长久的干下去,就不能心太贪,不该拿的一分都不能拿。当然,避开这些敏感的雷区,打打擦边球什么的也无妨。比如多吃多占一点,比如像这样该曝光的,收点好处费就不要曝光,该表扬的,拿到红包再表扬什么的,虽是小打小闹,但只要长流水,不断线,总会日积月累。这样,谁也抓不住我的把柄。既便抓住一个小把柄,那也算不了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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