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车外的冰天雪地, 这个怀抱实在是过于暖和了。清平一身冷气散去,衣襟也似染上了和暖淡雅的香气, 她一时有些怔然, 不知不觉身体软了下来,就这样被楚晙半抱在怀中。

楚晙道:“一大早去哪里了,怎么刘甄去唤你都未见人影?”

清平低头看她胸前衣衫的纹饰,是月白色的空孚兰,低声道:“去了王府长史司领职书。”

楚晙像是想起什么,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语气还是平淡道:“可是值守官员名册下来了?你呢, 什么时候轮值?”

清平气的磨了磨牙, 翻了一个白眼道:“殿下难道不知道?”

楚晙松开圈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道:“怎么,我今日晨起留一直在等你, 还未曾去书房看看呢,怎么知道名册里写了什么。”

清平实在是看不出来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只得道:“是下官的错, 让殿下久等了......”

楚晙淡淡的应了,侧身从身后拖出一个手炉放她怀里, 道:“你的手很冷。”

清平捧着炉子,冰冷的手指渐渐变暖,她只觉得心中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她措手不及的站在废墟中,以为迎面而来的是飞扬的尘土......但其实不是。

是遥远的贺州吹来的暖风, 将这长安的冰雪驱散片刻?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在生长萌发,如同冰封的河流在阳光下发出细小的破冰声,要在她心中种下一个,不一样的春天。

真是可笑。在楚晙的注视中她蓦然笑了出来,在冬天期盼遥不可及的春天就像是一个笑话,她是个说梦的痴人。楚晙静静的看着她掩饰不住的笑意,伸手摸了摸她的耳垂,也仿佛沾上了莫名的欢喜,道:“笑什么,这么好笑?”

清平被她摸的有点痒,向后缩去,楚晙嗤笑道:“傻孩子。”

今日阳光和熙,崇明山上不乏前来踏雪赏梅的游人,车马相携,带着家眷一同前来。

一辆青松纹顶的马车缓慢行驶在山道上,绕过众多游人,直奔后山而去。

后山便是大光寺,始建于前代,几经战火,终是保存了些许根基,寺宇坐落在崇明山后,远离繁华京都,虽不如大昭寺香火鼎盛,但也不乏权贵世家来此修行静养。

马车停在寺宇前,立刻有人将她们引进去,寺中寂静无声,偶尔可听闻大雪将树枝压断的声响。那人道:“贵客可是约了人在敝寺。”

楚晙道:“是与一位修士有约,在静悟房中。”

那人恍然大悟,合掌行礼,恭敬道:“原来是您......请随我来,石涧修士已经在静悟房里等候您多时了。”

清平跟在楚晙身后来到一间小屋门前,屋外种满了梅花,引路的人离开后,楚晙推开门,清平感觉她这么神神秘秘的肯定是要商讨什么事,迟疑道:“殿下,我在外头为您守着吧?”

楚晙瞥了她一眼,清平赔着笑站在一边,见她神色如常,便自作主张往后退了一步,想为她拉上门。谁知道刚后退一步,就觉得衣袖被拽住,人也跟着往前走去,她低声道:“殿下,殿下!”

楚晙扯着她走进去,道:“规矩点,别当着客人的面失礼了。”

简直就是恶人先告状,清平只得跟着她一起走,房中点着莲花底座的油灯,烛火因她们走动带来的风而微微颤动,房间里几乎没什么摆设,十分清冷的样子。一道帘子出现在她们面前,帘子后头坐了一个人,传来倒茶的声音,那人道:“你终于来了。”

这女子的声音如冰击玉淬,透出难言的冷意与疏离。清平本想站在帘子外头的,但楚晙掀开帘子,直接拽着她进去了,帘子后是一张小木桌,桌上摆着一个小香炉,桌边是鹤形青铜灯盏。一个身着宝蓝色常服的女子正在倒茶,楚晙自顾自坐下了,清平想想还是站在一边,没有落座。

楚晙道:“阿琦,近况如何?听闻你方从云州归来,一路可有什么有趣的见闻?”

女子摆好茶杯,清平这才看见桌上有三杯茶,她心想难道是留给自己的,楚晙推了推软垫,抬眼瞥她,道:“过来,坐下。”

清平走过去小心翼翼落座,那女子此时抬头,清平看见她的眼睛一直闭着,而她的容貌竟与楚晙非常相似,心中愕然不已,她看了看楚晙,越看越觉得像。

似乎察觉到清平的视线,女子微微一笑,开口道:“这位小姐为何一直看着我?”

楚晙端了茶,道:“是觉得你我二人生的相似吧?是不是,清平。”

清平不好意思道:“是的,有些相似。”

楚晙意料之中的笑了笑,那女子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卷轴,平铺摊开,清平凑过去一看,都是一些看不懂的文字,上面还画着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随手打的草稿,有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女子仍是闭着眼睛,沉默片刻后道:“我们行经西戎边境时,打听听到一个这样的故事,金帐中的祭祀历来都从坞汭族中择选,但在一百年前,这一族却举族迁离了一直生活的穆长山,向着草原深处的大水泽行去。至此,草原中再无人见过此族一人。有人说她们是得罪了神灵,又有人说是当时的金帐崩离,坞汭祭祀其罪难辞,为逃避惩罚,带着族人逃进了大水泽,以谋求一线生机。”

女子手掌缓慢的抚摸过卷轴边缘,道:“这些事情真假未知,我们跟着商队顺着传言中坞汭族迁移的路线走到大水泽边,原本以为一无所获,但没想到在靠近大水泽的一处谜踪洞里发现了一个黄金箱,箱中并无其他,只放着这卷卷轴。”

清平凝神听着,手放腿边,突然手被人握住。她顿时一个激灵,甩了一下没甩开。罪魁祸首慢条斯理的摸着她的指腹,而后十指扣住,道:“这卷轴画的是什么?”又对清平道:“怎么坐也坐不好,在世女面前失仪。”

清平差点没把手举起来问她这是什么,却被另一个词吸引了注意力,她问道:“世女?”

楚晙啧了一声道:“还看不出来?这是陈留王世女陈琦,与我是表亲。”

清平心中一惊,陈琦依然闭着眼睛道:“失礼了,我生来患有眼疾,每逢大雪之时不能睁眼视物。”

原来这就是陈留王请封的世女,清平紧张的看了看陈琦,两人生父本为兄弟,怪不得容貌有些相近。只是她心中的谜团也因此而变的更大了,看两人交谈的样子显然是已经很熟悉了。只是陈琦,她从前在府中时也未曾听过此人......清平正想着她们二人的关系呢,楚晙敲了敲桌子,道:“这图的事情还未说完,阿琦,你一定是知道了这上面说的是什么了吧?”

陈琦摸着图上一处缺口,清平这才注意到那里好像被撕开了,虽然撕的非常平整,但也能看出边缘文字和图画的确实,陈琦道:“这是毕述的《往生图》,但只有三分之二,重要的地方被人撕了下来,没人知道去了哪里。这讲的是如何寻找毕述转世,以及如何去唤醒毕述记忆,图中有一只巨大的眼睛,相传这是辨别毕述的宝物,只有真正的转世神身,才能使这眼睛睁开,至于这东西是什么,却无人知晓。只是在吟游人的口中,这是一件法器,若是毕述的假的,那她就会在这法器的照耀下灰飞烟灭。”

楚晙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道:“到时候金帐再立,崛起于草原之上,毕述持神杖而至,届时西戎诸族一定都会前往吧?”

陈琦道:“自然,谁都想得到毕述的承认,成为草原的新王。这图中仪式细节都用蛮文加密,除了金帐祭祀无人能解,但大概不过这个意思。有人猜测丢失的部分可能是召唤阿月来的仪式,但不知为何,被人撕下带走了。”

阿月来,清平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好像是在哪里听过。楚晙皱着眉拉过卷轴,喃喃道:“阿月来......”

陈琦道:“阿月来是侍神者,不必像毕述那般费心从灵童中寻找,不过其中究竟是如何的,我只打探到这么多了。”

楚晙回过神,眉宇间略有舒缓,她道:“够了,已经足够多了。”

室内再度被沉默笼罩,陈琦收了卷轴,放回袖中,清平感觉楚晙松了手上的力气,但还是由着她握着,方才两人交谈间,清平明显感觉到楚晙有些心不在焉的,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清平反手扣住她的手,楚晙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眸如古井般幽深,仿佛是像透过她在看什么别的东西,她眼中的情绪浓厚而沉重,像隔着岁月重重,站在往事的尘埃中回望的一眼。

清平不明白她是怎么了,其实她也有许多话想问,但这冲动被她一次次按下。窗外传来悠远的钟声,陈琦起身合掌道:“我要走了,时辰已至,告辞。”

楚晙没有说话,陈琦对着清平点了点头,清平向她回礼,陈琦虽然生的和楚晙有些像,但两人从气质上来看完全不一样,她似乎并不在乎礼节,也没有世女高高在上的矜贵,在她身上寻不到半分俗世烟火气息,像个修行的旅人,沾满了清冷苦寂。

她直接掀开帘子出去了,清平回头看楚晙,发现她还在想什么,两人手掌相连的地方起了一层薄汗,皮肤粘腻的贴在一起,好像是密不可分的一体。清平松开手,楚晙身子慢慢倾斜过来,倒在她怀里,靠在她胸口把玩着一发丝。

她这个样子有点奇怪,眼神散漫,不知道在看哪里。清平不敢惊动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她道:“殿下,你怎么了?”

楚晙翻了个身,把头埋在她怀里,霸道的抱住她的腰,闷声道:“没什么。”

清平没敢动,任由她这么抱着,却听她说:“你相信前世吗?”

前世?清平手无端颤了颤,嗓子有些干涩,轻轻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前世今生不过是人杜撰出来的罢了,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呢?”楚晙抬起头看她,清平不禁悚然,好像心底藏的最深的秘密都已经被她看穿,但这可能吗?她定定神道:“如果是真的也不重要,人活一世,迟早是要死的,前世今生并无所不同,未知的依然未知,不解的始终不解,未必要知晓的那么清楚。”

这话她像说给楚晙听,又有点安慰自己的意思,楚晙倏然笑了笑,抱住她道:“这么会哄人,你来亲我一下,要不要?”

清平果断摇头拒绝,深深觉得刚才的担忧和关心都是喂狗了,但唇上一个柔软的东西擦过,楚晙心满意足的埋进她怀里,道:“你不要我要。”

清平觉得败给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关心,我满血复活啦!挨个嘴嘴!敞开胸怀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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