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无歌舞也无美人, 这宴会简直就没趣极了。楚明有些不耐的转着手中的酒杯,忽然就后悔做东请这位四妹过府一聚了。

无论她说什么, 楚晙都是坦然受之, 这就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令人觉得无力又厌恶。更别说死对头楚昫一直坐在一边瞧她笑话,楚明心里堵着一口气,却仍是记得自己今天宴请的缘由,不动声色地道:“四妹是要开府了吧, 若是没有人用就和孤说说便是。”

楚昫及时插嘴,道:“四妹若是府上缺人了, 我这个做姐姐的手下还有些能用的, 不如一道给你送了过去?”

两人隔空对视一眼,自是火花无数,楚明冷哼一声道:“二妹不如先管好手下的人吧。”

楚晙心如明镜, 自然是知道她们的算盘,无非是想在自己府邸插人,却是一派无知的样子笑道:“两位姐姐的好意小妹心领了, 承徽府过几日就将这名册报上来了,届时再细细挑选便是。”

楚明眉毛一扬, 此举正合了她的心意,名册上的人选,还不是可以让自己的人进去,还省得费了那许多功夫,她假惺惺道:“如此就好, 若是缺人了,只管孤来要就是。”

楚晙对这群姐姐毫无感情,她们之间只有纯粹的利益相谋,虽是血浓于水,从来没有半点情谊。她自是恭顺应了,主客尽欢。

承徽府设在礼部边上,说是不远,但其实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清平站在承徽府门外,看着这高大气派的府邸,上面飞檐足有七层,牌匾由两只仙鹤衔着,外设石鼓、石碑,上面是成祖亲题字句。

由于这个地方的特殊性,来往的官员都自觉清贵无比,快比上那翰林院士了。说话也是文邹邹的,动不动就拽文言,引据经典,说个事要用上一大堆的圣人之言,比官学里最迂腐的教授还迂腐。清平木然立着听自己上司训话,心里充满了悲伤。

训完话以后,就到了中午饭点的时间了,大家来这也就是喝喝茶吃吃点心,分享一下最近的八卦,因为承爵封王都要经过承徽府,是以其中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都会被扒个干干净净。

大概八卦是人类不变的乐趣,她初入承徽府,就先听了一耳朵的八卦,正在摸鱼神游之际,忽然就听见信王二字,便竖起了耳朵。

“......说是开府了,户部不是上了折子吗,说已经修缮的差不多了。”

“说是亲王,不过这府邸也未免太偏僻了,京郊外的庄子田地虽有,却也比不上其他几位的。”

“到底是后来的,陛下自是不怎么上心,下面的人也就马马虎虎咯!”

“我手下的人啊,都不愿去信王府中,央着求着让我别把名字上报主事大人。也是,越王齐王根基已固,去那边又有什么盼头呢?无非是日后封个地方,还要跟着一起就藩,何苦呢?”

清平默默的听着,想起这些日子所听所见,大致对楚晙现在的情况有个了解。准确来说就是爹不在,妈不爱,可以说是非常苦逼了。虽然被封亲王,但是就身份势力而言还是比不上在京中盘桓久矣的两位皇女。她记起她许多次出行也无仪仗,就是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实在是非常低调。

她也尝过拥有家人后再失去的感觉,像是一个世界崩塌分离,对人造成的伤害绝不是轻松可以抹去的。她蓦地想起很多次楚晙登门拜访,隐隐觉得她似乎过的并不如意。

既然如此,为何要回到皇室呢?清平不是很明白,却对她多了一份同情。但楚晙是否需要这份同情她不得而知,毕竟有时候她表现的过于强大,以至于清平总忘了她的年纪。

这个年纪的女孩,怎么不会对家人亲情有所期盼呢?哪怕是零星半点,在寂寞的时候,总是会流露出几分的吧?

她想起那天她睡在自己床尾,是不是也怀着这种孤独感,所以才要找个人作伴。这么一解释倒还说的过去,那之前楚晙所有奇怪的行为,都好像有了一个合理的解答。

自进了承徽府清平就觉得整日无所事事,还不如在官学做祭酒的时候来的有意思,忙虽忙,但每天还是过的有意义的,不像现在,她感觉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的。

和她一样的还有丰韫,因被扣了六月俸禄,还停职在家,要等两月再去报道,她成日被长姐拘在府里读书养性,早就要闲的发疯了。在某次送侄女去私塾上课时偶遇清平,两人同病相怜,又加上丰韫早先说要宴请清平,为了证明自己是个讲信用的人,她某日趁长姐不在溜出来,堵在承徽府外等清平。

清平在她热情的邀请下只能跟着一起去了,丰韫这个人粗中有细,非常懂得照顾身边人的情绪,清平自然是随和无比,两人一拍即合,丰韫做东,就向那菀香楼去。

明霞湖畔的菀香楼入夜后点亮一盏盏红灯笼,来往的客商富豪,世家贵女络绎不绝,正是热闹的时候。

清平倚着栏杆看着远处银光闪闪的水面,此时是深秋,皎月高悬,风吹过,带着些许寒意。但菀香楼的侍从们仍穿着轻薄的纱衣,这楼中的地暖早早就燃了,暖意混杂着胭脂香味,让人不禁心神皆醉。

至少丰韫是心神皆醉的,她在清平揶揄的目光中大大方方的欣赏着来往的侍从,还强词夺理道:“食色,性也。”

清平面前就摆了一杯花茶,这是她方才奋力才争取到的。为此还被丰韫大肆嘲笑了一通,她也不介意,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周遭。

丰韫饮了些酒,端着酒杯凑近清平道:“喂,清平,你可有家室了?”

清平道:“并无。”

“啧。”丰韫摇头晃脑,带着那种了然于胸的笑,“带你找点乐子怎么样?”

她这个乐子不用细说清平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她摆摆手道:“不必了,丰大人留着自己享受吧。”

丰韫以为她年纪轻脸皮薄,这种事情不怎么好意思明面上说,只是知慕少艾,怎么可能连想都不想?便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摇铃叫来侍者,仔细吩咐一番,继而以高深莫测的眼神打量着清平。

清平心想随便你安排,到时候我不去不就好了吗。丰韫又笑嘻嘻与她碰杯,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酒过三旬,丰韫便借口去如厕,清平坐着等她回来,百无聊赖的用筷子戳着盘里的青菜,这时候有人来请她去人字号房,清平只道:“不去不去。”

那侍女却不知变通,仍是坚持要清平跟她去。清平知道这是丰韫搞的鬼,半道跑了,把这事丢给自己去解决。她站起身对那侍女道:“这样罢,你先去叫那人准备一下,我马上就过去。”

那侍女不疑有他,行礼后离去。清平若无其事的走下楼梯,而后加快步伐,向出口走去。只是她初次到此,于这地并不熟悉,绕了好几圈,最后莫名其妙的来到一处长廊。

听到人声喧哗,长廊上一人踉跄跑着,后面追着一群人。清平见状知道自己找错地方了,转身离去,后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向边上避让,谁知道却被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来人身上酒气熏天,清平按住她的手回头去看这认错人的醉鬼,后面一群人也快追上来了,清平定睛一看,这不是刚刚参加完科试的那批官学学生吗?又去看身上扒着的醉鬼,不是吴盈又是谁。

吴盈显然是醉的不清,一直说着“不喝了不喝了”,清平扶起她,那群学生追过来,好事者还在嚷嚷着:“别让她走,行酒令怎么能半路脱逃?”

待到清平面前,大伙才发现这不是......官学里的祭酒大人么?

大家只好行礼:“祭酒大人安好。”

有什么能比来花楼喝酒,碰到自己从前的老师更让人尴尬的呢?大概是这位李祭酒平日冷漠严肃的样子太有震慑力,学生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清平颇为无语的看着她们,淡定道:“考完放松可以,但别太过火了。”

大家齐声应道,清平看着醉的一塌糊涂的吴盈,感觉有些棘手,便道:“我送她回去吧,你们继续,记得别玩的太晚,早些回去。”

说完扶着吴盈向外面走去,也没人敢阻拦她,只能看着她带着吴盈走了。清平找了个侍女带路,想叫辆马车送吴盈回去,却不知道吴盈到底住在哪里。便撑起她问道:“吴盈,你家在哪里?”

吴盈醉的迷迷糊糊,眨了眨眼睛,按着清平的肩膀忽然道:“我认得你......”

清平好笑道:“你不认得我还了得?”

吴盈双颊微红,伸手抱住她道:“我很想你的......”

前面的侍女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暧昧道:“两位客人要厢房吗?”

清平咬牙道:“不必了,快些带路就是。”

那侍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撇撇嘴,想是见惯了这种心口不一的客人,也没多说什么,带着她们向后门走去。

正门进,后门出,是这烟花之地常有的事。清平不知道她带是通往后门的路,拖着吴盈一路跟着,等到了后面才发觉这是一条偏僻的巷子,都不知要去哪里找马车,当下就想回去,就却发现那人已经把门给关了。

这是什么事啊,清平站在黑漆漆的巷子里,还得拉着一个醉鬼,不让她倒到地上去,简直就是苦不堪言,想到今天的一切,清平直接把账都算在了丰韫头上。

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拉着吴盈走了一段路,黑暗中有马车疾驶而过,差点撞着她们。

惊魂甫定,清平便留了个心眼,靠着墙走。走了一段路后前面渐渐有些光亮了,她还以为是菀香楼的正门,等走进了才发觉并不是的。这地方似乎是一处水榭,想是明霞湖一角,湖上有船数只,一看就是王公贵族,富豪商贾携美夜游,在游船上宴请宾客。

一艘船缓缓靠岸,清平见状知道自己找错路了,只得扶着吴盈返还原路。但这个醉鬼忽然闹起了别扭,死活赖着不肯走,清平扯着她小声劝说无果,两人僵持了一会,船上的人都下来了。

她们自是有备有车马来接送的,清平鞠了把湖水泼在吴盈脸上,她抖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清平以为她酒醒了,欣喜道:“你醒了?能走吗?”

吴盈迟缓的四处看了看,最后定定看着清平,她喃喃道:“你怎么在这里?难不成我是做梦?”

清平道:“不是梦,快点起来。我送你回去,你家住哪里?”

吴盈瞧了她一会,眼波流转,欲语还休,清平刚要扶起她,却不防被她伸手推了一下,背靠在柱子上;吴盈抿着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清平不知道她又生什么气,无奈道:“你又怎么了?”

突然脸上一片柔软滑过,清平愣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吴盈,吴盈抱着她,把头埋在她脖子边,清平只觉得脖子上一痛,吴盈竟是咬了她一口!她猛然推开她,吴盈踉跄倒地,坐在地上低低笑起来。

她捂着脖子,摸到到一圈牙印,有些刺痛感。心跳的飞快,这事情发展的太快,几乎超过了她的认知。

吴盈为什么要亲自己,她心里隐隐有一个不妙的猜测,却觉得难以置信。她站了一会,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下意识向那边看去。

吴盈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歪歪扭扭的走向清平,清平冷冷的看她一眼,道:“你醉了。”

吴盈痴迷的望着她,道:“我没有醉,我知道你是谁!”

“不。”清平果断道,“你是喝多了,回去吧。”

吴盈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又要去抱清平,清平推开她一字一顿道:“我不想知道。今夜的事我只当没发生过,吴盈,回去吧。”

吴盈被她话中的冷漠刺到了,恨声道:“你便是这般薄情寡义么,是了!我早该知晓,你就是这样的人!”

清平低声道:“......回去吧,做朋友,不好么?”

吴盈眼中似悲似喜,梗咽道:“不好,谁要和你做朋友!你这个不守信用的骗子!”

清平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的欢快,吴盈摇摇晃晃就要跌倒,清平伸手扶她,见她双眼紧闭,嘴里仍是在叨念着骗子之类。

吴盈扒在她身上,两人衣裳不整,姿势暧昧,若是此时有路人经过,再听到先前那番话,怕是没什么都要变成有什么了。

她不由得庆幸此时是夜晚,这水榭附近来往的人也少,只是不知道该拿吴盈怎么办,正发愁呢,突然有一人道:“清平。”

清平心中一跳,抬眼看去,楚晙就站在不远处,水榭前的灯笼洒下一小块光亮,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不甚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白天事情有点多,晚了,不好意思啊,风暴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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