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早就开始关注北方那片茂密的森林,他要攻打那里,将那片森林据为己有。

一二〇七年的春天,成吉思汗将右翼军交给术赤,让他带兵攻打居住在北方森林里的部落。

此时,斡亦剌部的忽都合别乞带着自己的一万部众归顺了成吉思汗。他们甘愿充当术赤的先导,对失思失惕地区发起了进攻。其他的斡亦剌部众,以及不里牙惕、巴儿忽惕、秃马惕等部都不战而降。

乞儿吉思部的首领也迪亦纳勒等人也表现出归顺之意,献上苍鹰、白马和黑貂,跪伏在术赤面前。

术赤带领的军队继续往北方的西伯利亚方向开进,相继平定了其他各部,凯旋归来。这是术赤第一次带兵远征。

看到自己的儿子第一次出征便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成吉思汗非常高兴,说道:“你是我的长子,第一次长驱直入北方偏僻之地,不伤一兵一卒,不流一滴血便降服了那里所有的部落。这是你的一大功劳,就将北方的土地赏赐给你。”

术赤虽然身为成吉思汗的长子,却总有人怀疑他的血统。这次成吉思汗的表彰,给足了他面子。

成吉思汗为了表彰作为术赤先导而立下功劳的忽都合别乞,将女儿扯扯亦干嫁给了他的儿子亦纳勒赤,并将术赤的女儿豁雷罕妹给了忽都合别乞的另一个儿子脱劣勒赤。

一二〇七年,成吉思汗的阵营蒙,了巨大的损失。这一年,成吉思汗派博尔忽去攻打北方的秃马惕部。秃马惕部的首领歹都忽勒莎豁儿死后,他的妻子孛脱灰塔儿浑掌握了实权。孛脱灰塔儿浑与她的丈夫不同,对成吉思汗的进攻采取了抵抗的态度。

博尔忽率领军队,慢慢地接近秃马惕部。不幸的是,博尔忽和他的两个随从与大部队走散了。

秃马惕部的前哨部队突然对三人发起袭击。博尔忽与两个随从奋力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英勇战死。

博尔忽是当年成吉思汗的手下在主儿勤氏的营地上捡来的孤儿,后来成为诃额仑的养子。在攻打克烈部的时候,他救了成吉思汗的儿子窝阔台。博尔忽的妻子也曾经救过成吉思汗的四子拖雷。当时,拖雷才五岁,险些被塔塔儿人掳去,多亏博尔忽的妻子及时发现。博尔忽作为四骏之一,深得成吉思汗的器重。

秃马惕部杀掉博尔忽之后,又俘虏了先锋忽都合别乞和豁儿赤,气焰大涨。

成吉思汗听说博尔忽战死的消息,怒不可遏,扬言要亲自带兵出征,为博尔忽报仇。

博尔术和木华黎慌忙阻止了他。于是,他任命朵儿伯多黑申为总指挥,再次向秃马惕部发起进攻。

“消灭秃马惕!”他下达命令。

朵儿伯多黑申奉成吉思汗之命,率兵攻下秃马惕部,救出了豁儿赤和忽都合别乞,带着敌方首领孛脱灰塔儿浑等大量俘虏,凯旋归来。

成吉思汗想当场将孛脱灰塔儿浑杀掉,但是豁儿赤却以“不宜杀女人”为由,为孛脱灰塔儿浑乞命。成吉思汗听从了他的建议。

成吉思汗将一百名秃马惕俘虏赐给博尔忽的家人,充当他们的奴隶。还送给豁儿赤三十名美女,并将孛脱灰塔儿浑也赏给忽都合别乞。

即便如此,成吉思汗仍然无法消除失去爱将的痛苦,下令在营帐前升起悼旗,一直挂了一年。

北方森林中的各部落也都归顺了成吉思汗,现在北亚已经没有人胆敢与成吉思汗为敌。

然而,就在成吉思汗的军队在前方横扫敌军的时候,后方阵营却发生了异变。

战乱平息之后,武将没有了用武之地,文官开始得势。这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社会都一样。

出征北方的军队凯旋之后,迎来了暂时的和平,行政机构得到进一步的充实和完备。

在此期间,集大权于一身的塔塔统阿的权力自然而然开始膨胀。成吉思汗即位时制定的札撒,也是塔塔统阿起草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势力在迅速增长,那就是蒙力克的儿子阔阔出。

“可汗之所以能接到天神的旨意,登上可汗之位,都是因为我从中牵线。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我将天神的旨意传达给可汗,可汗也就无法登位。”阔阔出经常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他自称是能够和天神交流的萨满教主,可以乘神马上天,和天神通话,可以治百病,读懂人内心所想,对他抱有恶意的人必将受到天神的处罚。他说他能让那些对自己有恶意的人眼睛变瞎,偷听自己说话的人耳朵变聋,说自己坏话的人变成哑巴,对自己使用暴力的人手脚萎缩等等,俨然一个具有超能力的通天巫。

成吉思汗正是利用了阔阔出的这种所谓“超能力”,才名正言顺地登上了可汗之位。既然成吉思汗是作为神的代理人统治世间,那么将此事传达给成吉思汗的通天巫与神的关系便应该更近一层。

阔阔出经常为自己将成吉思汗扶上汗位一事感到自豪,他以自己身上背负着神的旨意为由,势力逐渐增强。

成吉思汗也清楚自己是依靠阔阔出的所谓神威才名正言顺地登上可汗之位,所以即便阔阔出表现傲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阔阔出却得寸进尺,在宫廷中也变得趾高气扬。在蒙古,成吉思汗高高在上,接下来是他的亲人、幕僚、重臣、僚友、万户长、千户长、百户长等,等级分明。众人之中,唯有阔阔出受到特别礼遇。在忽里台上,阔阔出经常以神意为由,强行推行自己的主张,而置其他幕僚和重臣的意见于不顾,只要阔阔出说自己的话是天神的旨意,别人便无法再插嘴,即便是成吉思汗,也无法反对。

气氛由此变得有些微妙。利用萨满教登上汗位的成吉思汗感觉阔阔出已经站到了自己头上。但成吉思汗的权威是建立在阔阔出所传达神意的基础之上的,如果他否定了阔阔出,就等于否定了自己的权威。

重臣和一些老将慑于阔阔出的神威,逐渐集结在他的周围。成吉思汗意识到,长此以往,自己的地位必然受到威胁。

不管什么事,阔阔出都扬言是天神的旨意。而那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猛将,无不拜伏在阔阔出面前。

不管多么强悍的敌人,成吉思汗都能将他们粉碎,但是,对于总是利用神成的阔阔出,成吉思汗却有些束手无策。利用宗教确立自己的地位并保障自己的权力是为政者的常用手段,那是因为他们将神威放在了武力之上。即便本人并不信奉神佛,但是他们知道,要想有效地控制部下和百姓,神佛比武力有效。因此,对掌权者来说,神佛乃是一把双刃剑。

阔阔出的身边聚集了萨满教的信徒,其中有很多是成吉思汗的重臣。成吉思汗在父亲也速该死后,花费了三十多年的时间以武力构建起来的权力,不到一年的时间,便似乎要被阔阔出超越了。

此时,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阔阔出和成吉思汗的弟弟合撒儿因为一点小事发生口角,阔阔出一怒之下打了合撒儿。合撒儿是身经百战的猛将,哪受得了这等委屈,于是还起手来。

当时在场的还有阔阔出的六个兄弟。他们一拥而上,围攻合撒儿。合撒儿寡不敌众,被打倒在地。

合撒儿将这件事告诉了哥哥成吉思汗。

“你以前打架可从来没输过。这次为何会输?”当时成吉思汗即位不久,还没有和阔阔出发生过正面冲突,他反而羞辱了合撒儿一番,并没有替他讨回公道。

合撒儿窝了一肚子气。他原本是想告诉哥哥,殴打可汗的弟弟,是对可汗的大不敬,但没想到成吉思汗非但没有惩罚阔阔出,反而出言羞辱自己。看来成吉思汗也有些惧怕阔阔出。合撒儿因为此事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好几天足不出户,没到成吉思汗的大帐中问安。

阔阔出趁机去见成吉思汗,严肃地说:“昨夜,微臣驾神马上天揭见天神,得到了天神的指示。”

成吉思汗身边的侍卫和大臣都屏住了呼吸。

“恕微臣无礼,天神嘱咐微臣,只能告诉可汗一人,因此请其他人暂时退避。”阔阔出吊起众人的胃口之后,说出了这番话。

成吉思汗依照阔阔出的请求,让宝座周围的侍卫和大臣都退下。成吉思汗并不相信阔阔出的所谓天神旨意,但是,在大臣们面前,他必须做出一副相信的样子。他因此感到非常痛苦。

“现在请允许微臣传达天神的旨意。天神说让可汗您统治蒙古国,让合撒儿统治万民。但是,两帝不能并立。因此,微臣以为,天神的这些话,暗示您和合撒儿之间,只有一人可以留在世上,统治国家。”

阔阔出利用所谓天神的意旨,开始向成吉思汗进谗言。

合撒儿是成吉思汗的大弟,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比三弟合赤温和四弟帖木格更喜欢和成吉思汗作对。

“合撒儿”这个名字,本身便有勇猛之意。人如其名,合撒儿英勇非凡,两手能像折断一支箭那样轻而易举将人的背梁折断。在成吉思汗的阵营中,其勇猛无人可敌。他还是一个射箭高手。

《蒙古秘史》中有成吉思汗的话:“别勒古台之力,合撒儿之射,此朕所以取天下也。”从中可以看出,合撒儿为成吉思汗成就霸业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巴牙兀惕部的一位老人曾预言成吉思汗将成为蒙古的可汗,而合撒儿很有可能成为成吉思汗的对手。合撒儿把这些话记在心里,经常学札木合和撒察别乞,处处与成吉思汗作对。现在撒察别乞和札木合都已经不在人世,有能力和成吉思汗对抗的,便只有合撒儿一人了。

阔阔出正因为了解其中情由,才不失时机地向成吉思汗进了谗言。成吉思汗虽然并不相信阔阔出的所谓天神旨意,但是对于合撒儿,他早已经心存疑虑。位高之人易生疑心,成吉思汗也不例外,在成为蒙古国可汗之后,他的疑心越发重了。外部的敌人消灭之后,他开始怀疑内部有敌人。

“合撒儿,怎么会?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即便是天神的旨意,也要拿出证据,你有证据吗?”成吉思汗反问阔阔出,脸上却掩饰不住对合撒儿的怀疑。

阔阔出见成吉思汗已经进了自己的圈套,继续说道:“在讨伐蔑儿乞的时候,是谁俘虏了忽兰并将她献给可汗您的?难道不是合撒儿吗?”阔阔出目不转睛地看着成吉思汗,嘴角泛起一丝不易让人觉察的奸笑。

成吉思汗突然回忆起来。将答亦儿兀孙的女儿忽兰带来献给自己的的确是合撒儿。

“将士有权第一个占有俘虏来的女人。昨天,忽兰妃好像又去了合撒儿那里。”

听阔阔出这么一说,成吉思汗才想起来,昨天忽兰确实收到了合撒儿的邀请前去赴宴,很晚才回来,而且浑身酒气。

“关于合撒儿和忽兰妃的事,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够了,别再说了!”成吉思汗举起手,打断了阔阔出的话。

合撒儿在战场上保护了忽兰,并将她留在自己家中住了三天,成吉思汗至今心存疑惑。

虽然事实证明忽兰的身子是干净的,但是,说不定合撒儿和忽兰已经暗生情愫。忽兰成为成吉思汗的妃子之后,一定还秘密和合撒儿保持关系。彼时忽兰为合撒儿辩护,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成吉思汗心中疑惑。当时听信了忽兰的辩解,还赏赐了合撒儿,现在想来,简直就像将食物丢给咬自己的狗。说不定这两个人正在暗地里笑自己傻呢。

成吉思汗越想越气,于是派侍卫逮捕合撒儿,将他带到自己面前。逮捕自己的大弟,是成吉思汗即位以来第一件大事。

合撒儿像囚犯一样跪在成吉思汗面前,根本不明白哥哥为何要逮捕自己。“哥哥为何要这样待我?”合撒儿愤然问道。

“这要问问你自己。”成吉思汗冷冷地回答。

虽说是天神的旨意,但成吉思汗还是在犹豫。父汗也速该去世之后,合撒儿作为成吉思汗的大弟,就像他的左膀右臂,跟随他南征北战,经历了种种苦难。当年一家人被泰亦赤兀人遗弃在草原上的时候,如果没有合撒儿,说不定便无法度过那最为艰难的日子。

“我想不通!”合撒儿道。

“你现在是想要取代我的位置,统治蒙古?”

“哥哥,您说什么呢?您是接受了长生天的旨意,代替天神来统治蒙古的人。弟弟做梦也不敢想这种违逆天神的事情。”合撒儿愕然。

“你的话便是证据。即便我们是骨肉相连的亲兄弟,但既然我代替天神来统治人间,你就不应该称呼我为哥哥。你叫我哥哥,可见你并没有把我当成可汗。”

合撒儿一时无语。他知道这些都是借口。称呼成吉思汗为哥哥的不仅仅是自己。在成吉思汗即位之后,合赤温、帖木格和别勒古台都依然称呼他为哥哥。这里面有一种作为骨肉兄弟的信赖和优越感,不管政权和阵营变得多么强大,这一点都不会变。

诃额仑的养子阔阔出和曲出立刻将合撒儿被捕的消息告诉了他们的养母。此时,诃额仑居住在自己的领地上。听到合撒儿被捕的消息,诃额仑立即赶着白骆驼驾驶的车子,连夜赶路,天亮之前便到了成吉思汗的金帐。

对诃额仑来说,不管是合撒儿,还是成吉思汗,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成吉思汗成为蒙古的可汗之后,她感到他变得生疏起来,反而是次子合撒儿让她感到亲近。

成吉思汗自小便遇事冷静,帮诃额仑渡过了一个个难关,成为一家的支柱。在诃额仑眼中,成吉思汗与其说是儿子,不如说是依靠。合撒儿则一向直来直去,是个任性之人,自小便娇宠惯了,一有难处,便会想到母亲诃额仑。也正因如此,合撒儿与母亲的感情反而比成吉思汗更深。即便在成人之后,他也总能唤起诃额仑的母性本能。

此时,合撒儿正被五花大绑,摘去帽子,解去腰带,接受成吉思汗的诘问。对蒙古武士来说,被人摘掉帽子、解去腰带乃是最大的侮辱。

诃额仑走到成吉思汗面前,解开捆绑合撒儿的绳子,要回了合撒儿的帽子和腰带,一脸怒气地对成吉思汗说道:“你究竟想对自己的亲兄弟做什么?你以为你是凭借自己的力量登上可汗宝座的吗?不要忘了,你今天的可汗之位,是合撒儿、合赤温、帖木格,还有孩子们和慕僚重臣的浴血奋战换来的。现在要将弟弟杀掉,简直就如同切断自己的手臂。你是当真的吗?”

成吉思汗低着头,无言以对。诃额仑见成吉思汗不语,脱下上衣,露出乳房,对他说道:“你看看这个。”

诃额仑将自己那对已经干癭的乳房展示在成吉思汗面前,继续说道:“你看见这个吗?这是你小时候吃的乳房。你小时候能吃尽我的一个,合赤温和帖木格两个人都不能吃尽一个。你们兄弟都是吃着我的奶长大,现在要自相残杀了?论箭术,没有人比得上合撒儿。你是嫉妒他的能力,才要将他除掉?”

被诃额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成吉思汗无言以对。在任何困难和任何强敌面前都没有屈服、害怕过的成吉思汗,在母亲面前却温顺得像一只羔羊。

他跪在河额仑面前,道:“母亲请息怒,儿子错了。”

他饶过了合撒儿,让弟弟退下。

但是,问题并没有就此得到解决。成吉思汗依然对合撒儿心存疑虑,而合撒儿也将自己所受的羞辱铭刻在心。兄弟俩表面和解,无非是给母亲诃额仑面子。这件事之后,成吉思汗收回了赐给合撒儿的部众,只给他留下一千人。

而且合撒儿受封的领地在大兴安岭西部、海拉尔河以北的额尔古纳河流域,是三兄弟的封地中最靠北的。

曾经在攻打乃蛮部时指挥主力取得了辉煌战绩的合撒儿最后只得到一千部众,而且封地也是成吉思汗的诸弟和诸子侄中最为偏僻的,这些都是阔阔出从中作梗。

虽然成吉思汗后来除掉了阔阔出,但是兄弟之间的鸿沟却已经无法弥补。

阔阔出的势力越来越大。那些曾经率领千军万马且历经百战的猛将都争先恐后地跪倒在阔阔出面前,他们个个都在阔阔出的所谓天神旨意面前,被剥去了爪牙,变得像家犬一样温顺。

阔阔出的神威拥有比任何武器都要大的威力,他试图以这种神威来支配成吉思汗手下的猛将强兵。阔阔出家门前停驻的车马甚至比成吉思汗大帐前还要多。阔阔出家中人头攒动,而成吉思汗帐前则变得门庭冷落。

九个语言不通的部族都集结在阔阔出家中,听取他那所谓的天神旨意,将他奉为神明。帖木格手下也有一些人聚集到阔阔出那里。

这些人不仅毫无条件地听从阔阔出的“天神旨意”,而且被阔阔出身上散发出的文雅气息吸引并陶醉其中。阔阔出所说的每一句话,对草原上的游牧民来说,都具有相当大的冲击力。

成吉思汗用长矛、弓箭和刀剑经过多年征战才得到的东西,阔阔出用神威和文明的气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便似乎弄到了手。武力的征服经常伴随着叛乱,而借用神威得到的权力却是绝对的。武力只能支配肉体,宗教却能支配心灵。成吉思汗只是一个肉体的支配者,而此时的阔阔出正在一步步成为精神的支配者。

成吉思汗正是因为知道宗教的威力,才利用它登上了可汗的宝座。但是,正如他先前担心的,现在他的位置有了被人取代的危险。

眼看着自己的部下都被阔阔出收了去,帖木格急上心头,于是派出了亲信莎豁儿前往阔阔出家中,想要回自己的部下。但是阔阔出嗤之以鼻。

“你们这主从二人可真像互相舔对方眼泪的女人啊。帖木格想要回部下,就让他自己来。女人不需要骑马,你别骑马回去了,背着马鞍回去吧。”

阔阔出用马鞭抽打着莎豁儿,然后将马鞍系在他的背上,将他赶走。

“他还把我当可汗的弟弟吗?仗着哥哥的宠信,越发傲慢无礼了。我这就去!”

帖木格怒不可遏地来到阔阔出家中,破口大骂:“你竟敢用鞭子抽打我的亲信,还让他背着马鞍回去。天神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把我的部下和使者的马还给我!”帖木格摆出了一副不要回部下誓不罢休的架势。

“哈哈,看来你们的关系可不仅是互相舔舔对方的眼泪那么简单啊,还要互相舔对方的屁眼吗?你小子的部下到我这里来,都是他们自愿的,又不是我让他们来的。要是想把他们要回去,就得看看你小子的本事喽。”阔阔出坐在一张和成吉思汗的宝座非常相似的椅子上,不屑地说道。

“你说什么!即便你是通天巫,我也从来没有臣服过你。你竟敢称我小子!”帖木格大怒。

“此人竟敢藐视神威,给我打!”阔阔出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六个兄弟下令。

他们个个都是一骑当千的猛将。帖木格寡不敌众,最终被制服。

“如何?老实点了吧。你要是想让我原谅你,就在天神的面前忏悔吧。”阔阔出坐在椅子上,傲慢地说道。

帖木格觉得自己如果不按阔阔出的话去做,就可能无法脱身,于是咬了咬下唇,照阔阔出所说,跪在了他面前。

“给我磕头求饶!”阔阔出继续下令。

在信徒的监视之下,帖木格只得毕恭毕敬地向阔阔出磕了头。他的下唇已经渗出了血迹。阔阔出一副扬扬得意的样子,看着跪在地上的帖木格,道:“说你不应该派使者过来。”

帖木格忍受着屈辱,没有说话。

“妈的!快说!”阔阔出的兄弟在帖木格背后踹了他一脚。

“我不该派出使者,是我不对。”帖木格终于说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大声点!”阔阔出道。

帖木格流着屈辱的泪水,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阔阔出兄弟七人一边在一旁放声大笑,一边道:“仗着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弟弟,就敢对天神不敬。今天且放过你,今后再有胆敢诬蔑天神的行为,必会受到惩罚,丢了性命。今天是天神打了你。回去好好反省吧。”说完,便将帖木格从营帐中赶了出去。

帖木格逃回自己家中,没有跟任何人说起此事,只是每日独自待在家中。他虽然感到非常委屈,但是现在对方势力如日中天,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神的,他只能咬着牙,忍受着屈辱和内心的愤怒。但是,这件事很快传到了成吉思汗耳里。

阔阔出原本就没有打算隐瞒此事。可以说,他正想通过这件事让成吉思汗知道长生天的权威。

成吉思汗为了调查此事,叫来了帖木格。帖木格觉得不能再隐瞒下去,于是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大怒。合撒儿一事还没完全平息,现在小弟帖木格又受屈辱。阔阔出不仅对成吉思汗的两个弟弟暴力相向,而且当众侮辱他们,这和侮辱成吉思汗本人没有什么两样。

“阔阔出这狗东西,仗着我的宠信,越发不像样了。”成吉思汗恨得咬牙切齿。

此时,成吉思汗的妻子孛儿帖听到二人谈话,从卧室出来,流着泪道:“蒙力克一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之前打了合撒儿,现在又如此侮辱帖木格。他们正是因为大汗的封赏才有了今天的荣耀,可是现在却这样侮辱可汗您的手足。要是等您上了年纪,如果有个万一,万民不服您的孩子统治,他们是否会将您的孩子遗弃在草原上,像当年泰亦赤兀人将可汗您遗弃在草原上一样呢?可汗您后来变得强大,夺回了属于自己的部众,但要是失去了您的手足兄弟,我们年幼的孩子该如何统治蒙古各部呢?难道可汗您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受到这样的屈辱吗?”

虽然术赤拥有九千部众,而且率领着右翼军征服了北方森林的部落,立了大功,但是成吉思汗至今仍然无法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给予完全的信任。察合台、窝阔台和拖雷还都年轻,无法担起大任。要是他们再失去了赖以依靠的二叔合撒儿和四叔帖木格的话,剩下的便只有成吉思汗的同父异母弟弟别勒古台了。与合撒儿和帖木格相比,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更远。而且,三弟合赤温早逝,他儿子额勒只带还年轻。

成吉思汗的血亲当中,还没有一个人有足够的实力继承汗位。

孛儿帖之所以对阔阔出日益增长的势力感到不安,正是因为看到了家中状况,感到不能再这样视若无睹。要是阔阔出煸动信徒谋反的话,刚刚诞生不久的成吉思汗政权便会土崩瓦解。即便那些宣誓忠诚于成吉思汗的部将,大概也不敢将矛头对准自称可以通天的阔阔出。要是阔阔出以天神的名义谋反,那么他所率领的军队便成了天兵,成吉思汗的军队反倒是逆天而行。

成吉思汗怒不可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但是,对方是通天巫,不能轻举妄动,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对方圈套。要想扳倒阔阔出,首先得攫取他的神威。成吉思汗开始秘密思考对付阔阔出的办法。要是被阔阔出知悉,他必然加强防备,成吉思汗便再也没有可乘之机。现在阔阔出正是骄横至极的时候,所以还有机会。

成吉思汗秘密将者别和者勒蔑叫到自己的大帐中。

在阔亦田之战中,者别曾经箭伤成吉思汗。但是成吉思汗最终在者勒蔑的救护下转危为安。当时,者勒蔑彻夜守护在成吉思汗的床前,为他吸出箭毒,救了他的性命。在成吉思汗醒来口渴的时候,者勒蔑又只身前往,从敌营偷来食物喂成吉思汗,可谓成吉思汗最为忠诚的幕僚。

者别勇敢地承认是自己射伤了成吉思汗。成吉思汗被他的勇敢和纯洁感动,将他收到自己麾下。这二人都是勇猛无敌的猛将,是成吉思汗阵营中的四狗之一,而且,二人都非阔阔出的信徒。

成吉思汗吩咐二人将阔阔出除掉。阔阔出兄弟七人个个都很凶猛,稍有不慎,很可能反成对方的刀下鬼,成吉思汗思前想后,最终选择了这二人。

“暗中袭击他,但不能在暗地里将他处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剥下他那张假借神威的狐狸皮。”成吉思汗对者别和者勒蔑道。

这个任务很艰难。要是想杀人,只要派一个刺客就够了。活捉必然会导致骚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逮捕,必然会遭遇抵抗。但是,者勒蔑和者别二人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二人早就看不惯阔阔出气势凌人的样子,从阔阔出身上闻到狐狸的腥臊味。他们一直都在等待机会,没想到成吉思汗这么快便把这项任务交给了他们。

这时,汪古部的首领阿剌忽失的使者来到成吉思汗的大帐中。阿剌忽失在成吉思汗攻打乃蛮的时候,非但没有加盟乃蛮部,反而协助成吉思汗,与成吉思汗结盟。阿剌忽失的使者对于蒙古国来说乃是上宾,成吉思汗盛情款待。

他让两位使者坐在上席,他自己、诃额仑、孛儿帖、合撒儿、术赤等几个亲人与重臣分别坐在两边,大摆宴席,招待来使。

者勒蔑和者别已经布下了陷阱。他们把成吉思汗的宝座放在客席的对面,并在宝座上首放置了一把比宝座更为漂亮的金椅,而且故意空着。

宴会开始,成吉思汗进来表示欢迎。男主人先行落座,然后招待宾客,是蒙古人迎宾的礼仪。大家见成吉思汗落座之后,纷纷坐下。

此时,阔阔出在六个兄弟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不假思索便坐到成吉思汗上首的那把椅子上。

一时间,宴会中的人们唏嘘起来,唯有成吉思汗面不改色地坐在自己的宝座上。阔阔出此前便有这种僭越的行为,但是在这种迎接来宾的宴会上,阔阔出竟然坐在可汗宝座的上首,无疑想表明自己的地位比可汗还要高。对此,成吉思汗什么也没有说,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他承认了阔阔出的优越。

此时脚步声响起。者勒蔑和者别二人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阔阔出的椅子前。

“你有什么资格,胆敢坐在这个位置上?!”

者勒蔑久经沙场,声音震天动地。原本喧闹的宴会一时间陷入一片沉寂。阔阔出的脸色先是变得苍白,然后满脸通红。成吉思汗即位之后,便没有人胆敢跟他这样说话。

“尔、尔等,放肆!竟敢这样跟我说话!”阔阔出因为生气,变得有些结巴。

“你竟敢称我们为尔等。你这乞丐一样的东西,也敢僭越可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者勒蔑大声骂道。

接着,者别用他那松树根一样粗壮的手腕,一把将阔阔出从椅子上拽了下来,并将他摔在地上。阔阔出虽然也臂力惊人,但是被勇猛无敌的者别拌在地上,竟一时动弹不得。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阔阔出自称可以骑神马,自由往来于天地之间,在场的人都认为将阔阔出骂为乞丐并将他拌在地上的者别和者勒蔑二人很可能马上便会受到天神的惩罚。

阔阔出的兄弟们都呆若木鸡。

“你、你们,不知天高地厚,天神马上就要发怒了。”阔阔出终于说出这么一句。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自称是天神使者的通天巫竟然像一只任人践踏的蛤蟆般趴在地上。仅仅如此,阔阔出便已经丢尽颜面。现在他只能以这种话来恐吓者勒蔑和者别了。

“别说笑了!你这个借天神的名义胡作非为的恶人,应该遭天谴的是你。你真的是什么天神的使者,就让天神来惩罚我们啊。”者别道。

阔阔出脸色苍白,一时无语。他自己比谁都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当场让者别和者勒蔑受到惩罚的。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滚出去!”者勒蔑见阔阔出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又猛地踢了他一脚。阔阔出一个踉跄,头撞在了盛马奶酒的大瓮上,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尖叫,接着便横躺在地。

众人看到阔阔出如此狼狈,不禁失笑,这时他们都已经知道这个所谓的通天巫并没有什么超能力。

这个曾经坐在成吉思汗的上首、穿着所谓天神使者的衣服、大模大样的通天巫,被者勒蔑骂为乞丐,并被者别踢翻在地之后,竟然没能让天神对这二人施加惩罚。此时,人人都已经明白,阔阔出不过是一介凡夫。

此时,成吉思汗慢慢地站起身,庄严宣布:“我受天神所托,作为人间之神统治蒙古。此人竟对我大为不敬,不可饶恕。现在我要代替天神,处决阔阔出!”

人们似乎都在成吉思汗的头顶看到了光辉,均跪伏在他的威严之下。

“在这里真是碍眼,在宴请宾客之前将他推出去!”成吉思汗就像要抹掉什么脏东西一样,厌恶地挥了挥手。侍卫们将阔阔出和他的六个兄弟带了出去。

当时蒙力克也在场,但他没有被侍卫们带出去。蒙力克并没有像儿子们那样逞能,而且他和他的父亲察剌合老人都是成吉思汗的恩人,所以成吉思汗没有惩罚他。

帖木格带着三个大力士,已经在成吉思汗大帐外等候多时。阔阔出被大力士掰断了背骨,当场毙命。

鉴于蒙力克一家对成吉思汗有思,所以成吉思汗下令将阔阔出的尸体交还给他的六个兄弟。六兄弟带着阔阔出的尸体被流放了。

之后,成吉思汗对蒙力克说道:“阔阔出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不但打了我的弟弟,还跟我进一些没根没据的谗言。最终天神发怒,要了他的性命。阔阔出有今天,都是因为你教子无方。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便会将你和札木合、阿勒坛、忽察儿一起处死了。”

斥责之后,他语气稍微缓和,道:“身为可汗,不能朝令夕改。所谓君无戏言,我既然说过免你不死,便会说话算数。”

阔阔出被成吉思汗除掉之后,蒙力克也没了什么势力,晃豁坛一族由此衰落。

成吉思汗借萨满教的力量登上可汗之位,当自己的权力得到巩固之后,萨满教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即便阔阔出没有那么嚣张,他也摆脱不了被除掉的命运。

阔阔出被除掉之后,成吉思汗名副其实地掌握了政权。通过这件事,成吉思汗意识到了宗教的力量。阔阔出仅仅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就差点得到成吉思汗奋斗了半辈子才得到的东西。这件事之后,他不再轻视宗教。与以武力征服而君临天下的君主相比,大众更愿盲从天神的旨意。用刀剑都不会使之屈服的人,往往在神意面前变成温顺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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