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克丝一边开车,一边用一只眼瞅着后视镜。她意识到自己有了偏执狂症状,但又心想这是她理所应得的,毕竟大半天时间里她都在接受有关凶杀案的盘问。况且哈蒙德·克罗斯也在场。他明明知道她是在撒谎。

当然,他玩忽职守,也在撒谎。可为什么呢?出于好奇?也许他是想看看她把这套关于上周六晚上她的去向的谎言能编造到什么地步。不过,当她讲完希尔顿黑德岛之行的虚构故事时,确实等待他出来戳穿她的谎言。

他没有那样做。这是向她表明,他在维护自己的名誉。他不想让他的同事芒戴尔小姐以及令人惊恐的斯米洛探长知道,就在案发当晚,他跟佩蒂约翰一案中他们掌握的惟一线索在一起睡觉。至少在今天,他所感兴趣的并不是告发她这个嫌疑犯,而是对他们的会面讳莫如深。

可这一点是会改变的。她将因此而不堪一击。在她了解哈蒙德打算如何把这出戏演下去之前,她必须尽可能保护自己不受连累。事情也许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但假如是这样,她必须有所准备。

她抵达目的地时,没有朝停车门廊以及服务生驶去,而是驶入了公共停车场。博比已经踏人了高消费阶层。但自她了解他以来,他熟悉的就是那些廉价旅馆。眼下他登记住进了闹市区一带的一家连锁家庭旅馆。她没有事先打电话通知他她的到来。出其不意也许会让她在一次毫无疑问是不愉快的对峙中占据小小的优势。

她在电梯里闭上眼,转动着头。她感到精疲力竭。而且担惊受怕得要命。她多么希望让时钟倒转,多么希望在她摆脱了博比·特林布尔、经历了二十年的自由生活以后,能把他重现在她生活中的那一天改写一遍。她多么希望能把那一天及其以后的日子一笔勾销。

可那就意味着要把她与哈蒙德·克罗斯共度良宵的那一夜也一笔勾销。

她的一生没有经历过多少幸福。即使在孩提时代。尤其在孩提时代。圣诞节只是日历上的另一天。她从没收到过生日蛋糕,或者复活节的果篮,或者万圣节穿的化装服。一直长到十七八岁时,她才明白普通老百姓,不单单是杂志上和电视里的人物,也可以参加节庆活动。

青年时代的她一直在修补着往昔造成的损伤和重塑新的自我。她很贪婪地汲取着曾经被剥夺的一切。她大学阶段十分勤奋地攻读学业,极少有空闲时间去约会。

直到事业有成之时,她的精力统统倾注到了工作之中。通过志愿服务和慈善活动,她结识了一些中意的男人,还与其中几位形成了朋友关系,但是她在这些交往中从没有产生过什么浪漫情感,而这是她的选择。

她打定主意,除了满足于事业成就,满足于帮助苦恼的人排忧解难和实现自身价值这一乐趣以外,别无奢求。

真正的幸福,就是她与哈蒙德共度良宵时体验过的那种令人眼花缭乱、心花怒放的快乐感,这样的快乐一直跟她无缘。对她来说,那是一种躲躲闪闪的陌生感觉,因此直到现在,她依然没有认识到它的迷人魅力,或者说它的潜在杀伤力。她此刻不禁纳闷:难道幸福的代价总是这样昂贵吗?

电梯门刚打开,她就听见了音乐声,心想那可能是从博比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她猜得不错。她走上前去,敲了敲门,稍等了片刻,又敲了一下,这回更加使劲。音乐声戛然而止。

“谁呀?”

“博比,我得见见你。”

几秒钟后,房门打开了。他光着身子,仅用毛巾裹住了下身。

“如果你想让警察来穷追我的话,上帝保佑我吧,我可要——”

“别说傻话。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就是让警察晓得我曾经跟你有过来往。”

他的眼睛扫视着过道。最后他放心了,她的确只身一人,便说:“听到你这么说,我可大大松了口气,阿丽克丝。今天有一阵子,我很担心你又一次出卖了我。”

“我——”

他的身后传来一阵动静,引得她将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朝后面望去。先出现了一个姑娘,接着是第二个姑娘。他扭过头看了看。当他看见那些姑娘时,微笑着把她们拉上前来,一只手搂着一个姑娘的腰部。如果说其中任何一位已年满十八的话,其年龄也不会比这更大。一个姑娘穿的是条带式内裤,上半身裸露着。另一个姑娘则裹着床单,阿丽克丝认为那是从床上扯下来的。

“阿丽克丝,这位是——”

“我才不在乎呢。”她打断了他的话,“我要跟你谈一谈。”她不耐烦地逼视着他。

“好吧。”他叹息道,“可你要知道,人们对整天工作没有娱乐是怎么说的。”

他把两个姑娘赶回房间,拍了拍她们的屁股,叫她们给他几分钟时问单独跟阿丽克丝交谈一下。

“我们要办正经事。办完事以后,我们就开始真正的纵情欢乐,好不好?现在,往下说吧。”

两位姑娘叫嚷着,警告他不要让她们久等。他跨出了房问,走进过道,随手带上了门。

阿丽克丝说:“你吸毒了对不对?”

“难道我没有这个权利吗?我今天去见你时,压根儿没想到会在门口看见警察。”

“你在什么地方买的毒品?”

“用不着我去买毒品。我知道怎么挑选朋友。”

“她们是你的牺牲品。”

他咧嘴笑了笑,没有生她的气。

“这些姑娘拿到的货很不错。都是上等货。你为什么不品尝一下?”

他伸出手,在她紧绷着的肩膀上掐了一把。

“你浑身紧张,阿丽克丝。要不要来一点兴奋剂?”

她啪的一声把他的手臂推开了。

“随你的便。”他和蔼地耸耸肩,“我的钱呢?”

“没有带来。”

他的笑容退去了几分。

“你在耍弄我是吧?”

“你也看见了我家门口的那些警察,博比。我怎么可能现在把钱交给你呢?我来这里就是要警告你不要再走近我。我不想见到你。我不希望你驱车驶过我的住宅。我不想知道你的事情。”

“他妈的稍等一下。我们不是都谈好了吗,还记得吧?”他的手不停地在他俩胸前上下摆动。

“我们可达成过一笔交易。”

“交易取消了。情况有变化。他们就卢特·佩蒂约翰一案审问了我。”

“那可不是我的过错,阿丽克丝。你不能把你的错怪罪在我头上。”

“昨天晚上我告诉过你……”

“我知道你告诉过我什么。那并不意味着我就相信那一套。”

跟他争吵是没有意义的。昨天他就没有相信她,现在也不会相信她。倒不是她在乎他相信些什么。她一心只想着要摆脱他。

“我会按约定付给你十万美元的。”

“今晚就付。”

她摇了摇头。

“过几个星期再付。事情一旦得到澄清,我就付钱。警方正在密切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眼下付钱给你是不切实际的。”

他把双手搁在瘦瘠的臀部,前倾着上半身,脸部紧逼她的脸部。

“我警告过你要小心谨慎。难道我没有警告过你吗?”

“是的,你是警告过我。”

“那么他们是怎么查到你的?”

她无意跟一个几乎光着身子的男人站在家庭旅馆的过道上,谈论她接受警方讯问的情况。此外,他其实并不关心警方是如何把她与佩蒂约翰被谋杀联系在一起的。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你会拿到钱的。”她说,“当我觉得我们可以安全接头时,会跟你取得联络的。在此之前,你得离我远远的。要不然你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很明显,他吸食毒品产生的快感正在消失,因为他的表情不再显得镇定和蔼,而是变得好斗起来。

“你千万别以为我这人真的很蠢。难道你真的相信只要你愿意就能甩掉我吗,阿丽克丝?”

他在离她鼻子几英寸的近处使劲打了个响指。

“好好再想一下。我在拿到那份钱以前,会和你形影不离的。那是你欠我的钱。”

“博比,”她心平气和地说,“要是我现在把欠你的钱付还给你,我非宰了你不可。”

“你在威胁我吗,阿丽克丝?”他柔声柔调地说,“我想不至于吧。”

说罢,他出其不意地用食指狠狠捅了一下她的胸部,致使她倒退了几步。

“你威胁不到我。损失最大的可是你。好好记住。我现在再说最后一遍。把钱交给我。”

“难道你不明白我是无能为力吗?现在办不到。”

“见你的鬼。你的姓名后面挂了那么多字母缩写名。你具有解决这个难题所需的全部聪明和才智。”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把那笔钱交给我。只有这样我才会消失。”

她的心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姑娘们有没有意识到,当她们明天早上醒过来时,珠宝和金钱都会不翼而飞了?”

“她们会得到所需的回报。”他眨了眨眼,“而且还挺多。”

阿丽克丝厌恶地转过身,朝电梯口走去。

“在我通知你以前,离我远远的。”

他在她身后轻柔地喊道:“我会形影不离你的,阿丽克丝。四处瞧一瞧吧。我就在附近。”

哈蒙德打开了床头灯,让淡色条纹装饰的墙壁沐浴着温暖的灯光。他四下打量着,不得不佩服卢特·佩蒂约翰眼力不俗——他为广场饭店请来了优秀的室内装饰师,在追求舒适方面确实舍得花钱。起码在这套豪华顶层套房中是这样。

室内十分宽敞,设计的宗旨是为用户需要着想。法式大壁橱的门后摆放着一台27英寸电视机,比一般饭店或汽车旅馆的标准配置要大,同时还配有一台录像机。壁橱里还有一个CD唱机和一组供选择的光盘,上周出版的《电视导报》,以及电视机遥控器。别的什么也没有。

他走进卫生问。看上去那些毛巾在客房服务员摆上装饰栏杆之后就没有被人动过。大理石梳妆台上有只银白色小篮子,里面放着几瓶洗发香波和别的梳妆用品,一只微型针线包,一块擦皮鞋的布,以及一顶浴帽。

他关闭了灯,回到卧室,长毛绒地毯减轻了他的脚步声。除了客厅有小吧台,卧室也有单独的小吧台。吧台内的东西早已被犯罪现场调查组作了编目。他照常用手帕套住手打开了冰柜。他对照这份物品清单迅速清点了一下里面的物品,发现什么东西也没缺。他关上冰柜门时,压缩机启动了,发出嗡嗡的声响。

这种声音让他感到愉快。套房尽管装修得很奢侈,设施也很舒适,眼下却变成了犯罪现场。它那怪异的沉寂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他离开谢迪莱斯酒吧以后,本打算要回家,结束这个可怕的星期一。然而,他被吸引到了这里。他无需猜测产生这种冲动的缘由。洛雷塔的最后那番话在他心里牢牢站住了脚,挥之不去。

阿丽克丝·拉德上周六来过这里吗?她是不是目击到什么事情,却不肯说出来,害怕那样做会危及她的生命呢?他宁可相信这种可能,也不愿把她看成谋杀犯,不过哪一种可能都没有乐观的前景。他下意识地来到这里,指望能找到一件先前被忽略的线索,一件将证明阿丽克丝·拉德无罪并可能牵连别人的证据。他失去理性地感到必须去保护一个经过证明是处心积虑、昧着良心的骗子。

上周六,他曾在这间套房里见过卢特,跟他激烈地交锋过,因而回到这里对他来说并不轻松。他当时只走到客厅,其实离门口没有几步。他只是跨进门,说明了他的来意。

卢特坐在沙发上,呷着饮料,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他警告哈蒙德,要是他执意组织一个大陪审团来调查他的话,就必须准备好起诉他的亲生父亲。

“当然喽,”卢特笑眯眯地补充说,“有一种办法可以避免所有这一切丑事。如果你同意按我的办法行事,人人都会如愿以偿,高高兴兴地回家去。”

他的建议在哈蒙德看来等于是把他的灵魂出卖给魔鬼。他拒绝了他的提议。不必说,佩蒂约翰对他的拒绝感到很不高兴。

哈蒙德被这番回忆所困扰,便朝衣橱走过去,这是卧室里他惟一还没有检查过的地方。装有镜子的硕大滑拉门后面,是一个空空如也的保险箱和一些没有挂东西的衣架。一件带绒毛的白色毛巾睡衣挂在那里,腰带依然是系着的。配套的拖鞋依然封在胶膜袋里。看起来什么东西都没被动过。

他把橱门拉上时,看见镜子里有个影像。

“寻找什么东西吗?”

哈蒙德猛地掉转身。

“我没想到房间里还有别人。”

“显然如此。”斯米洛说,“你刚才受惊的样子就像被子弹打

中一样。”他回头瞥了一眼客厅地毯上的血迹,又补了一句,“请原谅我措词不当。”

“得了吧,罗里。”哈蒙德说话时不乏挖苦的口吻,借以掩饰他在窥查时被人发觉的恼火。

“你这人从来就是直言不讳的。”

“说的也是。我是直言不讳的。那么你来这里他妈的要干什么?”

“关你他妈的什么屁事?”哈蒙德回敬了一句,与探长的愤怒口气针锋相对。

“门口贴了张条子,禁止闲人人内。”

“我有权对我要提起公诉的犯罪案件的现场进行侦查。”

“可协议要求你事先需通知我的办公室,然后要有人陪同你。”

“我知道协议。”

“那为什么?”

“我人在外面。”哈蒙德简短地说道。斯米洛说的是有道理的,但哈蒙德不愿意丢面子。

“时间挺晚了。我看也没有必要把一名警官拖到这里来。我没有碰任何东西。”他挥了挥仍然拿在手中的手帕。

“我没有取走任何东西。再说,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结束了现场侦查。”

“我们是结束了现场侦查。”

“那么你来这里干什么?寻找证据呢?还是藏匿赃物?”他们两个人相互怒目而视。还是斯米洛首先压住了心头怒火。

“我来这里是要重新推敲一下尸检报告发现的一些基本情况。”

哈蒙德不由自主地表示出兴趣。

“比如说吧?”

斯米洛转身回到客厅,哈蒙德紧随其后。警探站在地板上的血迹旁。

“那些伤口。弹头的弹道是难以测定的,因为它们破坏了那些组织。可是,麦迪逊所做的最佳猜测就是,手枪是从头顶上对准他的,距离大概不会超过一二英尺。”

“凶手不可能打不中。”

“他要确保枪枪命中。”

“可当他出现时,并不知道卢特已经中风。”

“不管怎么说,他是来杀害他的。”

“在近距离。”

“这表明佩蒂约翰认得凶手。”他们对地毯上那块难看的深色血迹凝视了片刻。

“有一件事一直让我大惑不解。”哈蒙德过了一会儿说,“我刚刚才琢磨出那是怎么回事。就是枪声。你怎么能用点38英寸口径的手枪对人开枪而又不让别人听见呢?”

“当时留在客房里的客人很少。铺床的服务按计划要在6点钟以后才开始。客房服务员还没有到走廊上班。枪手可能会使用消音器,甚至是粗制滥造的?肖音器。不过,麦迪逊并没有在这附近或者在伤口里发现任何碎片以证明这一点。我推测,佩蒂约翰大肆吹嘘的几乎隔音的客房并不是冒牌货,不像他的最先进的录像保安系统。”

“我刚才又想到一点。”斯米洛望着对面的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无论是谁对他开的枪,此人不仅熟悉卢特,而且对他开办的饭店了如指掌。这个凶手好像对佩蒂约翰所做的任何事情都颇有研究。仿佛对他着了迷似的。”他探测着斯米洛那冷漠的眼睛。

“你明白我要说明什么吗?”

斯米洛瞪着他足有十秒钟,不过,他拒不接受哈蒙德的诱导,而是冲着套房的门点了下头。

“你先走,法务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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