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栀还没有从刚刚的亲密中回转过神, 牛奶色的裙子肩带微微滑落,从下巴到脖颈、再到锁骨,是未褪的绯红。

在顾维安面前,坦诚远远要比隐瞒好得多。

意识到这点后, 白栀选择不再隐瞒。

她主动解锁, 点开聊天记录,将手机递给他:“喏。”

顾维安没有接。

方才满足的兽仍在回味方才的余韵, 睡衣的衣领处是被她方才拽出的凌乱。他手指撑着额头, 侧身看白栀的脸,眼睛微微下垂, 沉静地注视她。

他说:“你说, 我信。”

白栀拥着被子, 她想要坐正,但不小心牵扯到,些许不适感令她皱眉,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是祝贸让。”

顾维安没有说话, 他在等待白栀主动交代。

白栀犹如竹筒倒豆子般倒出来:“先前见你好像很不喜欢他, 我担心你会因为我和他私下联系而生气,所以才用了这样一个备注。对不起,这是我的错, 没有照顾到你的感受。”

她认真地做了自我检讨, 痛快地为此道歉, 在说完后, 又填补上一句。

“但是,顾维安,”白栀叫他的名字,“你可以选择不雪中送炭, 但也不要落井下石。”

顾维安犹如听到天方夜谭,笑起来。

“落井下石?”顾维安问她,“你在指什么?”

“就是栀子花开,”白栀已经慢慢地将事情经过全部捋顺了,她直截了当地问出口,“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做好了将栀子花开卖给世嘉的打算?”

顾维安说:“是。”

白栀喉间一梗,她艰难问出口:“你从来就没有帮助祝贸让的打算?”

“在你眼中,什么算是帮助?”顾维安冷静地问她,“继续给他钱?让他以如今糟糕透顶的管理方式将栀子花开再一次耗到绝境?”

白栀反驳:“你怎么知道他管理能力差?”

“倘若他真是个合格的管理者,怎么在公司融资运营中不去考虑被恶意收购的风险?”顾维安语气平静,他看着白栀,犹如看着多年看那个听他讲解题目的女孩,“早在寻求投资的初期,他就该为此制定预防制度,毒丸,金降落伞,如此多的措施,他一个也不采取。”

白栀不了解那些名词,但能大概理解顾维安的意思。

顾维安问她:“难道我也要为他的愚蠢买单?”

涉及到商业上的事情,白栀无法和专业者进行辩论。

她强调:“但祝贸让是我朋友。”

朋友的话,怎么能这样做?

“我已经让他的资产实现了他先前想象不到的增长,”顾维安看白栀,“祝贸让如今可以随时以高价将手上的股份出让给世嘉,这难道还不算帮他?栀子,在你眼中,什么样才算‘帮助’?”

白栀说不过他。

她甚至觉着自己要被他说服了。

“我不是慈善家,”顾维安说,“只投钱不求回报,你当我是圣人?”

白栀不言语。

愣神间,顾维安俯身过来,他身上的酒气仍旧若有似无地飘动着,提醒着白栀,如今这个男人此刻并不在正常状态之下,白栀试图推开他,未果,反倒是自己被他按住。

顾维安抬起她右腿,脚腕压在自己肩膀上,轻而易举地控制住她。

他低头轻咬她的脖颈,说:“瞧你,我刚回来你就兴师问罪的,好歹疼疼我。”

白栀闷哼一声,犹如被剖开鱼腹的小银鱼,她倔强,犹不肯服输:“谁要疼你?你怎么能这样?”

顾维安捏住她下巴,要她看自己:“我怎样?你倒是说说看。

理智告诉白栀现在要继续和他分辩个清楚明白,孰是孰非尚未定论。

她还没有完全被他说服,也不能认同他此刻的观点。

但顾维安的表达能力实在太过于猛烈,她招架不住,甚至连反驳的语言都无法组织。

白栀只能用蕴着薄怒的眼睛看他,但眼神对于顾维安的杀伤力实在太低了。他垂眼,将白栀死死揪住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亲吻着她的掌心颤抖的纹路。

白栀能够清晰地看到顾维安此刻的模样,他呼吸乱了,眼中只有一个她。

“栀子,”顾维安松开手,脸埋在她脖颈中,轻叹,“你疼疼我吧。”

白栀的心蓦然被触动一下,犹如纤纤素手拨弄琴弦。可这种悸动只维持一秒,顾维安便掐住她,要她跪伏。

“算了,”顾维安自言自语般地说,“你不疼我也就算了,我疼你也一样。”

他说的这样大度,可某些动作却不大度,像是要弄坏掉。

白栀揪紧,倔强:“我才不要你疼。”

顾维安仿佛没有听到这么一声,只俯身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栀子,你要好好记清楚,自己丈夫是谁。”

白栀没有再反驳,此刻眼前一片蒙蒙,甚至瞧不清摇晃的花纹。

早在年幼以及读书时,因白锦宁的爱好,白栀就曾跟随父母亲去看过交响乐团的演奏。

帝都本身的地理位置优渥,资源丰富,经常会有此类的演奏会。

印象最深的,是2009年北影的那场音乐会。

每一场乐曲的演奏之前,指挥家都会仔细地讲解曲目的创作背景、艺术特点,以便于观众更加深入地欣赏音乐。

那天,白栀听了《罗密欧与朱丽叶》、《泰坦尼克号》、《良宵》……

如此多优秀的曲目,却都没有此刻白栀所感受到的交响乐曲更加深刻。

不同的是,这场交响乐的指挥家是顾维安。层层递进的撞击是交响乐的主音,而和音则是从紊乱心跳中挤出的、或重或微的呼吸,小提琴则由断续的泣音来充当,低音号是他偶尔的粗重气息,巴掌声如雀跃的鼓点,纯棉质地与真丝的较量,用力捏住泛红的手腕,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喉结上的汗水,带着酒气的亲吻,被禁锢束缚的拥抱,指甲在肌肤上用力划过的痕迹,牙齿尝到淡淡的铁锈腥味。

以前那么多场交响乐,唯独这一场,白栀没有沉浸在指挥家所营造的氛围中,她在抵抗,并要拉指挥家一同下水。

她才不要始终被指挥家牵着鼻子走,这场层层叠叠而起的乐曲之中,白栀与指挥家的搏斗从未停歇。

白栀不要做网中的人,她也在尝试结网将他笼罩住。

不甘雌伏。

-

普珏资本的公司前厅。

夜已经深了,浓雾裹杂着骤雨急落,祝贸让的衬衫被雨水打湿,不知为何弄到如此狼狈境地,头发也湿了,指节透着苍白。

闻讯赶来的夏雅之,一眼看到祝贸让,无声叹气。

何苦呢。

为什么非要执着于管理权呢?

夏雅之走来,相劝:“祝先生,您回去吧,今晚顾先生不会来。”

祝贸让摇头,他坚持要见顾维安:“总得给我个说法。”

如今根本就筹集不到那么多的钱,也难以再联系新的投资者——顾维安将股价做的这样高,祝贸让如今根本就找不到能够接盘的人。倒是北极熊仍旧不甘心地找上门来,竟要求祝贸让将此刻他手上持有的股权也全部转让。如今这种情况下,即使真有人来,也都是不怀好意,同样要吞并他。倘若顾维安不肯改主意,如今祝贸让保住公司无异于痴人说梦。

祝贸让自然不肯,他自嘲地笑。

如今可真算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祝贸让问:“顾先生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夏雅之说:“抱歉,我只是个助理,并不了解先生做的决定。”

他的确不知。

夏雅之尝试再次规劝:“祝先生,您回去休息吧。”

如今顾维安不肯见祝贸让,谁也没有办法。

祝贸让苦笑:“请你转告顾先生,倘若他今日不来,我便一直在这里等他。”

“这样毫无用处,”夏雅之摇头,“抱歉,如果您执意不走,我只能叫安保人员了。”

祝贸让脸色苍白,他说:“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合作伙伴?”

夏雅之彬彬有礼地提醒:“祝先生,即使是合作伙伴,也不能夜闯公司。”

看着祝贸让目光一点点沉寂,夏雅之也于心不忍。

但他也没有办法。

顾维安所做的决定,谁也更改不了。

况且,当初得知世安和北极熊设套要拖君白集团资金的时候,顾维安也没有插手。

他冷静地看着,等待。

犹如等待猎物上套的猎人。

夏雅之不理解顾维安想做什么,他那时还以为顾维安也想要君白集团。

谁知道后面才发觉,顾维安想要的是君白集团的千金——那个被她父母保护的如珠如宝,满怀热血的姑娘。

彼时顾清平也正盘算着如何向白栀告白,夏雅之得知这个消息后吃了一惊,甚至担忧兄弟阋墙的事情即将发生。

谁知顾维安下手如此狠快,在君白集团焦头烂额时放出消息。

消息放出去第二日,白锦宁便亲自拜访顾维安,与他商谈。

第五天,顾维安和白栀“相亲”。

迅速领证结婚。

旁人只羡慕顾维安的隐婚妻子好命,唯独夏雅之认识到,这桩婚事其实是顾维安强求来的。

连自己婚事都是设计下套得来,步步谋划,掐准时机收网,祝贸让怎么能如此笃定顾维安会心软?

夏雅之看着满身落寞的祝贸让,叹口气,出去叫了保安,仍旧将他“请出去”。

顾维安此人,向来太过理智。

就连爱也如此理智。

-

白栀觉着顾维安简直不是人。

她收回先前和他顶嘴时讽刺的话。

他实在是太过分了,过分到令白栀严重怀疑他的种族。

昨天实在闹的过于惊天动地,化妆时,白栀都得狠狠地拿粉饼盖住痕迹,现在连穿高跟鞋都不成了,脚趾肿起来,她原本就是胖乎乎的脚,趾头个个圆润,穿尖头的鞋子会磨的肉发疼。

白栀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疼的冷吸一口气,站起来。

脑海中蓦然回忆起小时候看《还珠格格》时小燕子发明的“跪的容易”,白栀认为如今自己也需要这么一个软垫,不过是垫在屁股下的,要改名叫做“坐的容易”。

可惜现在的衣服并不支持她加一个“坐的容易”。

顾维安早就上班去了。

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嘴唇上有伤口,喉结有牙印,被衬衫遮挡住的地方,更是层层叠叠的抓痕。昨天彼此折腾的都很过分,白栀甚至发现,她越是反抗激烈,顾维安越是兴奋地压制。

真是个变态。

不过有一点不可否认,如昨晚一般的情况下,白栀也感觉还不错。

今日有新一期节目的录制,白栀不能缺席。

陆程今天不参与拍摄,他还要去上课。不过不用白栀操心,由家中司机送他。

新一期的节目录制中,仍旧是先前的那些嘉宾班底。于尔菁在经过几次的试探后,越发作起来。

喜欢他这股作作劲儿的观众群体有,讨厌他矫揉造作的也不少。

不得不说,于尔菁这股劲儿,倒是吸引了不少热度。他在这个节目组中每一期的“奇葩表现”,都会被刻意剪辑出来,挂在热搜上,被嘲亦或者被骂。

不清楚是不是因为金主不在而刻意张扬,亦或者近期蜂拥而来的流量让他膨胀开,在今日的节目中,于尔菁开始刻意作弄和挑剔酒店中的侍应生。

很不幸的是,今日负责打扫公共区域卫生的人是宁枝巧。

陆程今天上午没有参加录制,也不知道于尔菁今日究竟是抽了什么风,丝毫不避讳正在录节目,指挥着宁枝巧忙这儿忙那儿。

“哎呀,咖啡洒了,那个,你过来擦一下。”

“呦,真不好意思,我把这地毯弄脏了,你快去给我换一个呗。”

“不换不行,万一这上面的东西弄脏了我的鞋怎么办?我这鞋可是chanel的,你连山茶花都不认得?啧,土妹妹啊。”

“怎么换个地毯这么磨磨唧唧的?快点,帮我去拿一杯咖啡,要手磨咖啡,不放糖,知道吗?”

“呸,咖啡这么烫,你想烫死我啊?算了算了,土妹妹。”

“就这?还想评五星酒店?做梦去吧,”于尔菁讽刺地笑,“服务员和员工素质这样差,这可真是我住过最差劲的五星酒店了。”

……

宁枝巧的眼睛越来越红。

每当于尔菁嫌弃地说一声土妹妹,她都忍着要哭的模样,手指颤抖,脊背弯着,几乎直不起来。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眼泪都掉出来了。

还不敢擦,任由泪水顺着鼻子往下落。

白栀冷静地看着。

若是放在之前,她如今已经忍不住冲上去和于尔菁理论了。但现在的她清醒地意识到,在这个时候和于尔菁起冲突,绝对是件极其愚蠢的做法。

说不定还会被于尔菁反咬一口,煽动他的粉丝来闹事。

等到宁枝巧离开后,白栀才私下里单独安慰,告诉她,会将今天的事情告诉赵青山,给她加一份工资。

下次再拍摄的话,也会换其他人过来。

说起来,宁枝巧刚刚成年不久,在她这个年纪时,白栀还在和家长撒娇,而宁枝巧已经开始独立出来打工赚钱。

到底年纪小,宁枝巧虽然没有过多抱怨,但还是泪汪汪地哭了好久。

好不容易等她哭够了,宁枝巧低着头,走出房门。

没走出几步,恰好遇见推门而出的付容。

付容剪短了头发,精神气比先前好了许多。他近期发售的新歌让他名声再度大噪,不过如今的他似乎无意于名利场,迄今为止推了好几场商演,没有在公共场合露面。

仍旧住在这里。

他好像已经把酒店当作家了。

与宁枝巧打了个照面,付容看她:“眼睛怎么红了?”

“还不是因为你的歌太好听了,”宁枝巧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哪里还有方才委屈的情绪,“好听到哭。”

付容轻轻哧了一声,说:“出息。”

话虽这么说,但他仍旧翘起唇角。

白栀站在不远处,她没有心思看两人此刻的互动,而是沉着脸去打了个电话。

“喂,蒋伯伯,您好,”白栀低声问,“您人脉广,认识一些黑客么?我想要拿到一部分摄像资料……嗯,谢谢您。”

白栀结束通话。

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并不能给那些人带来什么打击。

倘若真的要弄掉不顺眼的人,还得摧毁他最想要的、赖以生存的东西。

他越在乎什么,就越要摧毁什么。

于尔菁现在在乎的,不就是粉丝和名声么?

-

距离君白的星级评定还剩下不到两周的时间,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一刻也不能放松。

经过白栀的建议和整理之后,如今客房部和餐饮部的好评度都大幅度增长。这边的营销工作也不能放下,在开完酒店中的会议之后,白栀约见了两位知名度颇高的广告营销总监,虚心取经学习,为下一次的宣传做准备。

只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外加昨天闹的实在太晚,白栀今天明显感觉精力不足。更令人气恼的是,她如今腿无法并拢,一并拢就痛,偏偏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镇定地应对。

小腹也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搅来搅去。虽然已经不在了,但那种兴风作浪的感觉依旧残留在被欺负狠了的神经中。

尤其是看到祝贸让发的朋友圈后。

他只有短短一行字。

祝贸让:「危难时刻朝你伸出援手的,除了朋友,更可能是豺狼」

配图是洁白的医院和打吊瓶的手。

昨晚他找白栀借钱,数额对白栀来说并不多,只有十几万。

和顾维安在床上打架狠了点,白栀忘记及时给他回应。早晨才联系上他,要来银行账号,因为心怀愧疚,多打了两倍的钱过去。

祝贸让十分感激。

可看着他的感激,白栀心里更不舒服了。

……这些事情,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白栀心中也清楚,在这种事情上,她绝对说服不了顾维安。

她永远都比不上他的工作。

这个倒没什么好说的,毕竟都不是小孩子了,她也犯不着去和工作争宠。

金钱和权利能够给予人的刺激,并不比爱情少。

君白酒店计划着为接下来的宣传挑一位影星做代言,初步接洽了几位之后,外加内部的商讨,如今更倾向选择余青玫。

白栀对此没有丝毫意见。

下午三点左右,余青玫带着经纪人低调地进了君白,和白栀等人谈合作事宜。

白栀如今的谈判技巧虽谈不上绝佳,但胜在她亲和力足,态度也不卑不亢。

在经纪人和白栀为某项条款争执不绝、无法敲定时,旁侧的余青玫懒懒散散地告诉经纪人:“别斤斤计较了,我觉着行,签合同吧。”

经纪人无奈:“不是,你这也太草率了吧?你还没看这合同呢?”

“签吧签吧,”余青玫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笑,“我和白经理认识好久了,哪里舍得占她便宜?”

经纪人无奈,一边叹气,一边又看那条款。

趁着她看的空隙中,余青玫朝白栀眨眨眼睛:“今天气色不太好,昨天没睡好?”

白栀诚恳回答:“有点失眠。”

这房间中都是熟人,余青玫仔细看着白栀的脸,包括她今日格外高的衬衫领。

以及明显的用以遮瑕的痕迹。

这些都逃脱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余青玫说:“你老公最近一直都在家啊?”

白栀顿了顿:“嗯。”

余青玫冷冷淡淡地说:“那倒是恭喜你们了,新婚燕尔,佳人成双。”

白栀没有回答,她小腹有些痛,忍不住伸手,隔着衣服揉了揉。

余青玫看着她的神色,想到了什么,问:“那个,你们吵架了?”

白栀:“……一点点小分歧。”

余青玫顿时乐了,她拍桌大笑:“哎呀,那可真不好,你们怎么能吵架呢?真是太可惜了!”

白栀:“……”

她看余青玫倒是没有可惜的意思,现在笑的不挺开心么?

趁着经纪人还在看合同的时候,余青玫兴致勃勃地叫了白栀出去,低声问她:“怎么?你和老顾怎么吵起来了?是不是你也发现他这人不近人情?又冷又硬?”

白栀愣了半晌,才轻轻“哦”一声。

是有一点点。

白栀说:“我感觉顾维安和我先前想象中不太一样。”

“没听说过吗?栀子?别离月亮太近,再美的月近看了都是坑坑洼洼,”余青玫揽一揽白栀肩膀,“况且,顾维安这个人打小心眼就多。”

白栀不语。

“不过啊,”余青玫忽而感叹,“把你交给他,我其实也能放心。”

白栀:“?”

余青玫这话她怎么不太懂?

余青玫笑着用力拍拍她肩膀,又松开手:“栀子,人无完人。”

她说:“旁的我不敢揣测,唯独知道一点——倘若这世界上真有一人能暖化顾维安的话,也只有你了。”

白栀不理解余青玫的意思,她还在因为祝贸让的事情而和顾维安生着气。

平心而论,白栀知道顾维安操作其实很正常。

美国不少投资者都这么做,他们很少会长期持有某个公司的股份,在达到预期收益后就迅速套现离场。

可白栀难过的一点时,顾维安对她的老同学下手。

他明知道祝贸让帮过自己。

也知道那是祝贸让的心血。

在做这种决定之前,他甚至没有告诉自己一声。

晚上,当顾维安来接白栀回家时,白栀犹生着他的气。

顾维安并没有叫司机,他自己开车。

白栀坐在副驾驶上,扯安全带,第一下太大力了,抽到一半卡住,松了松,又憋着气抽出来,低头扣好。

顾维安沉静地看她系安全带,问:“还痛么?”

白栀说:“托您的福,疼到我想带您去做个永绝后患的小手术。”

顾维安笑了。

他的唇角还有伤口,那是白栀昨天发狠咬伤的,当然,她也没从顾维安那里讨到什么好处。

奇怪的是,他如今唇角带伤也好看,有种别样的感觉。

就像是,她亵渎了神。

白栀转过脸,决定再也不看他。

他的外貌太过具有迷惑性了。

顾维安问:“近期零花钱够用么?”

自从成为一名社畜后,白栀已经许久没有大笔的开支。

她说:“够了,不劳您费心。”

顾维安又问:“先前听说你一直想要艘游艇,想要多大尺寸的?这几天我让人留意下,挑个合心意的送你。”

白栀闭着眼睛:“不用送,我不要。钱都是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和我没关系。”

顾维安手搭在方向盘上,并未因她油盐不进的态度着恼。

良久,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白栀脖颈轻轻靠在座椅上,没有说话。

随他的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她才不在乎呢。

顾维安带她出了西四环,直奔五环边缘而去。白栀终于睁开眼睛,她依稀认得路,惊讶地问他:“这是要去西山森林公园?”

“不是,”顾维安说,“等会你就知道了。”

白栀起先对他的话丝毫不感兴趣,如今倒是有了那么点好奇,想知道他究竟要去哪儿。

附近的车流日渐稀少,房子也从高楼大厦逐渐转变为低层,白栀从飞驰而过的路牌上,依稀辨认出杏石两个字。

顾维安将车子停在中间建筑处,打开副驾驶车门,朝白栀伸出手:“下来走走。”

白栀犹豫两秒,才将手递给他。

她现在还不太喜欢走路,每次迈步都能感受到摩擦的钝疼,偏偏又不能揉,只能闷声不响地跟在顾维安旁边。

这边和繁华的CBD截然不同,路上人很少,还能看到老人骑着吱吱呀呀的破旧三轮车在并不宽敞的路上走。

路灯也与白栀习惯居住的地方截然不同,她默不作声地贴近了顾维安,心中愈发茫然。

他带自己来这里要做什么?

难道想把她丢在这里?

笔直的路尽头,映入白栀眼帘的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都是些陈旧的居民楼,甚至还有两到三层的自建房,房子旁边的空隙中,也没有被人放过,拿简易的板材草草搭了房间。

放着陈旧盆子的洗脸架、需要烧黑黑煤球的炉子,横七竖八搭起来的架子上挂着五彩斑斓的衣服,透过脆弱的、大开的门,甚至能窥见里面放着脏乎乎的二层架子床——

人们或站在外面聊天,或者在狭窄空间中活动。热气袅袅,楼上正晾晒着五彩斑斓的床单,瞧上去像怪异的图腾。

这一切,和白栀所生活的帝都截然不同,俨然是另外一个世界。

顾维安拉着她的手,体温源源不断地传输到她的手上。白栀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推开,周围陌生的环境让她不安。

白栀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种误入他人世界的茫然。

顾维安带她穿过狭窄的小巷,到了一所普普通通的文具店前。

店面狭窄,和周围其他店铺一样,有一股陈旧的生命力,像是顽石中的枯草,艰难地生存着。

店老板娘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此时正依靠着门坐,就着灯光,在织一条黑色的围巾。

她的眼睛似乎不太好了,一直在掉泪,她织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拿纸巾擦擦泪花儿。

白栀不明白,她仰脸,问顾维安:“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顾维安凝视着那家店,两秒后,低头对白栀说:“你以为祝贸让的公司就是清清白白的?那你知不知道,栀子花开的创始初期,技术骨干除祝贸让外,还有一个男孩,叫做贾春竹。”

白栀不理解他什么意思,摇头:“我不清楚。”

“贾春竹和祝贸让是同班同学,一同上课,一同讨论梦想,一同创建公司,共患难,同甘苦,莫逆之交也不过如此,”顾维安说,“后来公司做大,祝贸让察觉到贾春竹对自己造成威胁,便联合其他两位合伙人齐心协力赶了贾春竹出去,以极低的价格强制性买走贾春竹的股份。贾春竹辛辛苦苦创建的公司,最终什么都没有得到,在离开公司一月后就确诊了双向情感障碍症,因含暴力倾向,如今被强制性送往精神病院。”

白栀呼吸一滞。

她只觉空气有些稀薄,稀薄到她无法呼吸。

像是有人抽走了氧气,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这个店老板娘,就是贾春竹的母亲,”顾维安看着正艰难织围巾的老板娘,轻叹,“丈夫早亡,一个人辛苦地将孩子拉扯大。这片区域不能拆迁,她们孤儿寡母只能挤在这破旧的房屋中,艰难地相依为命。幸运的是,贾春竹这孩子十分懂事,没有辜负母亲期望,成功考上T大,年纪轻轻就和人一同创建公司,技术入股,前景大好。”

白栀觉着心口闷闷的:“……顾维安,你别说了。”

如鲁迅先生所说的一样,最残忍的事情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撕裂给人看。只是想象这位母亲当初的期许,就足以让白栀难受。

“为什么不说?”顾维安握紧她的手,手指安抚地在她手背上抚摸,“这位母亲以自己学习优异的儿子为骄傲,却不曾想儿子因祝贸让的私心和公司之争而住进精神病院。在这样的晚上,即使眼睛已经坏了,即使冬天已经过去,她还在为儿子织围巾,期许下次去探病时能为儿子增添一份温暖。”

顾维安以如此平静的声线描述着这样悲伤的故事。

白栀的眼泪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她最怕也是最听不得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尤其是,现在她还看到了故事中的主角,活生生的、希望破灭后的母亲。

不知为何,她现在竟然觉着祝贸让也没那么可怜了。

甚至因为贾夏竹的悲惨遭遇,让白栀感觉祝贸让有点过于狠心。

顾维安伸手,擦拭着她眼下的泪,沉声问:“现在呢,你还觉着祝贸让无辜么?弱肉强食,我已经给足了祝贸让足够的利益,难道你认为我比他还残忍?”

白栀摇头。

刚刚顾维安所说的这些,着实颠覆了她对祝贸让的认知和心情。

的确,顾维安说的很对,商场上弱肉强食,别说这样吞并了,即使是手足相残也有可能……

白栀吸了口气,刚想说话,忽然听见旁边一人狐疑问:“你们两个站在我家店门口看半天了,到底想干啥?”

白栀没说话,她往后退了退。

她还沉浸在顾维安所说的那些事情中。

男人抱着一条狗,看着白栀掉泪的模样,猜测多半是小两口吵架,也不再说话。

白栀泪眼朦胧地看着文具店仍旧在织围巾的老板娘。

亡夫早逝、辛苦拉扯大的儿子如今在精神病院中,哪怕坏了眼睛也要为儿子织围巾——

正伤心着,白栀看到抱着狗的男人径直走向文具店老板娘。

男人嗓门洪亮:“妈!爸说他等会就回来吃饭,你这给狗的围巾就别织这么仔细了!还有,别听什么《深宫强制爱:霸道皇帝囚禁娇蛮公主》了,你看把你给感动的眼泪哗哗淌……”

白栀:“……”

她眼眶里含着泪花,打着哭嗝问顾维安:“你不是说她亡夫早逝、儿子住院么?”

“刚刚那个啊,”顾维安握紧她的手,面色坦然,“全是我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观念不同。

栀子和顾维安的经历完全不同,如今看待事物的角度、出发点也不同,所以才会有理念上的冲突。

栀子是独生女,从小就被父母爱着(虽说白锦宁严厉,但林思谨实打实的溺爱她),本身设定热心肠,她会为下属出头,也会为朋友拔刀相助,所以在祝贸让这件事情上,才会感到难过。

但顾维安不一样,他没见过自己母亲,父亲和继母早亡,尚未成年就被迫独立,唯一的亲弟弟与他也并不亲密。

这使得他思考一件事情,会先从利益考量。

恰恰相反,栀子看重的是人情。

就相当于一个感性派和一个理性派的较量。

我觉着他们两个不适合追妻火葬场或者追夫火葬场,更像是逐渐被对方感染,逐渐靠近对方,理解并包容。还是我开始写文的初衷,正确的爱应当让彼此变得更加优秀。

ps:本章更新迟的原因——发情的猫猫一直在跳来跳去,还企图拿大肥屁股压键盘和电脑。

呜呜呜我明天争取早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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