蟆池正确来说应该写作蒲池。

从西多摩郡秋川沿岸的秋留部落偏离大路,向西爬上山路大约一公里,就能看见茂盛的芒草叶间有着灰色的水池。水池四周被山毛榉,橾树,榉树等杂木林包围着,彷佛有什么人住在里面一样,给人一种可怕的印象。风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微波的水面,就像一个痴呆的男子呆滞地张开惨白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天空,更加让人觉得恐怖。

水池的样子就像从显微镜中看到的蓝绿藻一样,呈纺锤形,大约长三百公尺,宽五十公尺,与其说是水池,还不如说是个大水坑。因为这是元禄戊辰年间,为纪念当地领主源兵卫的牺牲而建的人造贮水池,所以规模很小也不奇怪,从那以后大约过了两百七十年,这水池一直灌溉着山脚下村子里的水田。

平时这个地方是不会有人来的;只有到了一年一度的农历八月十五日中秋夜,秋留、笛吹、人里等几个部落值班的年轻农夫才会爬上来,把水池的水放干。这据说是为了不要忘记昔日源兵卫老爷的遗业而举行的仪式。青年们等月亮一升起,打开水阀之后,就点上蚊香,一边喝着带来的酒,一边赏着月,听听半导体收音机,随便吹吹牛过上一夜。在池畔有间为他们搭建的三坪左右的粗糙小木屋。

今年的中秋夜是九月二十四日,正好是星期日。四个青年们爬上山路时是下午刚过三点不久,他们把背包在小屋前放下,前面的一个人拿出扫帚,打开了门。为了今晚能够愉快地度过,首先必须要做扫除。

“去年值班的良助那家伙,把牛肉罐头忘在这里就回去了。说是给我们吃也可以,结果都臭了。”

“没关系啦。但是,去年的牛肉罐头里面是鲸肉呢。”

一打开门,从昏暗的内部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这是一间密闭了一年的小屋,打头阵的青年觉得一定是空气发臭的缘故。

“这么暗,看都看不见。”

“把窗子打开吧。”

听到背后这个声音,他向前跨了两三步,结果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前一个踉呛。冰冷的地板上有什么横躺在那儿。

“啊!”

“怎么了?”

“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他大叫一声跑了出来。其他三人都变了脸色,然后好像看见了可怕的东西一样,静静地窥视着里面。

这的确是一个人。从黑白花俏的风衣下摆中,两只脚向这边伸出来。虽然上半身看不太清楚,但是大概的印象应该是个中年男人。在小屋的角落里,蟋蟀正频繁地叫着,但在四人紧张的耳中,什么都已经听不见了。

四人当中的一人走出这间小屋,其他人也跟着走了出来。

“喂,怎么办?”

他站在那里说。

“那人不是我们部落的啊。”

“我们得去报告派出所。”

“英雄和左武你们去,我和吾作守在这里。”

商量好后,他们分两路行动了。随着下山的脚步声速去,寂静忽然沉重地压上心头,留下的男人们蹲在地上,不愉快地沉默着。期待的酒宴告吹了,他们忘记了这种愤懑,就像一对装饰品一样呆坐在那里。

派出所的巡警到来是在四点以前,管区福生署的两位刑警上来是在四点半。他们看了尸体后推定是他杀:将近六点时,警视厅本厅的警官到达了,报社的两三个通讯员也从昭岛赶来了。

中秋的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周围非常明亮。在月光之下,警官发现有几个黑影在夸张地窜动,这是四个青年蹲在草丛里,像懦夫一样观望着四周。空气很冷,草叶上有夜露掉下来。他们不时地打着寒颤,是因为冷还是害怕呢,连自己也不知道。树林中被人惊扰美梦的山鸟,彷佛生气似的发出高亢的叫声。

警方在小屋中进行验尸。男人的年龄推定为三十二、三岁,法医说死因是被人从背后用双手使劲地掐住了头部,属于勒死,看来颈骨也断了的样子。几乎没有反抗的痕迹,可以想象犯人应该是个男人。

死者在风衣下面穿着灰色的衣服,脚上穿着黑色短靴。死后大约经过了一周时间,所以颜色发黑的脸有些浮肿,由于呈现出这样极端的变化,要想象他生前的样子很困难。

衣服和靴子看上去都很贵重,风衣和上衣的内侧绣着“桑原”的名字。在脚的周围,不知道是死者的东西还是犯人的东西,无色的宽边框架眼镜掉在地上,看起来好像被踩坏了,镜片上有着大大的裂痕。随身之物有香烟盒,梳子,零钱,装有七千圆的钱包,原子笔、红铅笔和笔记本。另外,在风衣的一边口袋里有手绢,和吉波的打火机;从另一边口袋里则是找出了一份电报,打开来看,电文是“再也不想见到你”这样的话。

“再也不想见到你……嗯,感情很强烈的电文啊。发信的人大概是个女人吧,有歇斯底里的感觉。”

刑警中有个人用沙哑的声音说。电报上面满满地印着九月十七日的电邮戳,署名是“濑上站一三〇列车二道桑原义典”,发信局是仙台午后〇点十五分。

“濑上站在哪儿啊?”

“东北干线哦。从东京出发到福岛附近。”

下巴很宽、给人厚重感觉的主任警部一手拿着电报说。他经常旅行,所以十分了解这些事情。

“这样说,死者看来是到东北旅行,回来时被叫出来的吧。”

“如果这就是桑原义典本人的话。”

主任从头至尾都用很慎重的措辞。事实上他就是这样的小心谨慎性格的人,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尽量避免断定任何事。这点从搜查方针也可以反映出来。

简单的验尸完毕之后,尸体被放入准备好的担架,被人们抬着,沿着黑暗的山路运下去。在部落的神社里,警方将灯装上电池,在灯下仔细地再次进行验尸。

刑警中多数跟着担架走了,几名巡警和鉴定科员留在现场,又开始进行中断了的工作。背上背包准备回家的青年被通讯员抓住,用激动而变调的声音回答采访,同时,也感觉背上的行李越发沉重了。

当天夜里,警视厅本部就确认了被害者的确是桑原义典。因为四天前的九月二十日,死者的妻子桑原辰向管区的泷野川署递交了寻找丈夫的申请书。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二十五日上午,访问桑原家的是名叫丹那的刑警。他年约三十二、三岁,小个子,有着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显眼的很朴素的容貌。刑警这种职业,不引人注目是有利条件之一。丹那和他的容貌一样,是一个很朴实,不虚张声势的男人,爱着自己的妻子和工作就是他的生存意义。

桑原家是一幢古旧,看起来像出租公寓的小住宅,最近好像增修了澡堂,在旁边突出的地方盖着新筑的木板墙,看起来不可思议地难看。栅栏跟周围没扫干净的刨屑堆成一团,四处散落了满地。

附近的主妇们好像已经知道这家的丈夫死了,三三两两地来吊唁,现在主妇们才刚回去。

丹那在玄关边上坐下,听着眼睑浮肿的桑原辰陈述。她双手整齐地放在裙子上。

“您丈夫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呢?”

“十六号。”

“那天没有回来吗?”

想着寻人申请中所写的内容,丹那问。

“是的,自从十六号的十点左右去上班之后,就一直没回来。因为之前也有在晚上没回来的情况,所以那天也没怎么担心。到了第二天十七号下午,我收到电报说他当天晚上要回来,我还专门准备好了晚饭等他。”

义典爱吃豆腐汤和纳豆,辰准备好了等丈夫一回来马上用瓦斯一热就能吃的饭菜,连纳豆的佐料都弄好了,但是他没有回来。

看完电视又翻了会杂志,过了凌晨一点再起来看,他还是没回来,看来是不会回来了。明明不准备回来为什么发电报呢?她一边生气地想着,一边把饭菜放在柜子前,不愉快地上床去了。

半夜有次被出租车的声音吵醒了。静下心来仔细一听,才知道那是邻居家的丈夫喝醉了回家。辰听见邻居家太太生硬的声音,砰地关上门,然后安静了下来,接着就又睡着了。

当邻居家的收音机声把辰吵醒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过了。她一边从床上爬起来用手梳理睡乱的头发,一边想着没能回来的丈夫。

“虽然打了电报,不过我想是后来又被谁叫走,忘了回家去喝了一夜酒吧。但是,第二天晚上,再第二天晚上也没回来,打电话到他上班的地方去问,公司说是自从十六号星期六下午出了公司之后,一直就没去公司上班。因为他从来没有擅自三四天连续在外面睡,想着这各种各样的事我觉得很不安,于是二十号就向警察求救了。”

妻子好像要对谁倾吐她的彷徨和悲哀吧,说完后,用仿佛怀恨的眼光一直盯着刑警。她的眉毛像男人一样往上扬,小小的鼻子很有气势,嘴唇像纸一样薄。

义典打了电报。这是他的意思吗?或者,是监禁他的犯人的意思?为什么要打假电报呢?为了确认这个,丹那必须到电报局去拿发信的原稿来做笔迹鉴定。

“从旅行的地方给家里发电报说要回家,以前有这样的事吗?”

“有的,有次去温泉旅行的时候就发来过。”

这样看来,肯定不能说这是不自然的行为。丹那准备之后去看电报原稿,又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您丈夫工作的单位是马奇里通讯社吧?”

“是的,在京桥。”

“请原谅我的失礼,您丈夫在外面过夜,是不是有女人了?”

辰的嘴唇生硬地歪曲着,看来她十分不服。

“据我所知,不知道有什么女人。我丈夫虽然看起来有点花心,但是我想都是逢场作戏的。”

“那您记得有谁怨恨您丈夫吗?”

“没有。”

“他的朋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太清楚。工作上经常和别人去喝酒,但那些人好像也称不上是朋友。”

她说桑原到现在这个通讯社四年了,之前是熊本县一个小城市的公务员。果然她的话带有方言的味道。

“电报还在的话,请给我看一下。”

辰立刻站起来,进入了散发着蚊香味道的屋内。夹杂着方言和开抽屉的声音,她拿来一份电报。打开来看,写着“今晚我要回来”。很生硬的一份电文。

用紫色印章打上的文字在第一行写着发信局的编号,第二行是“六福岛二本松站”,这表示电文有六个字,发信局是东北干线的二本松站。收发日是十七日,收发时间是下午四点四分。“再不想看见你”那个电报也是在东北干线列车内收到的,丹那再次想到这点。

“您丈夫好像到东北去旅行了呢。”

“东北?不,我不知道。”

辰睁大浮肿的双眼,显出意外的表情。

“但是有时因为工作也去旅行。只是他在家里也不说这些事。”

如果是为公司的事去旅行的话,到公司去问问就知道了。总之对桑原的行动和人际关系要彻底地调查清楚。丹那这样想着,再次补充问了些问题后,拿了桑原的照片和电报就从他家出来了。

走出街道时丹那拿出照片,认真地端详桑原义典的样子。穿着短袖衬衫的桑原微笑着,站的位置有点没对准相机的焦点。瘦削的脸上挂着眼镜,不油腻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着,这种表情显示出某种忧郁的阴影,和一丝隐约的狡猾交织在一起。

看完照片,丹那抬起头,瓦斯气槽的黑色圆筒,像城堡一样矗立在眼前。

对京桥一带的地理非常熟悉的丹那还是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寻找马奇里通讯社。他一手拿着桑原的名片,一边根据门牌号辗转在相似的楼房间找寻着。他也问了附近的人,他们却只是不解地歪着头。直到快到中午的时候,丹那走进一家面馆,问了一个送外卖的年轻人后才终于弄清楚。

通讯社位在京桥的背街小巷里,丹那好几次都路过这栋楼房,却一次也没注意到。这幢楼日照不好,阴气沉沉的很破旧,墙壁的水泥都剥落了,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种破落户的味道在。在昏暗的入口两侧挂着许多木招牌,其中有一个确实写着“马奇里通讯社”的名号。文字很小,如果不走近看,看漏是很正常的。

在这栋狭窄的三层楼房中,真难以想象有将近二十个办公室。不过仔细一看,从写着不存在的房间号码的木招牌就能发觉,这边不是出租办公室,而是只出租办公桌,就像是桌子商之类的生意。

丹那按照面馆小伙子说的爬上昏暗的楼梯,打开了二楼的一个房间。在三十坪左右的房间中摆着近二十张粗糙的桌子,在中央的桌子上有一部电话。一个抹着发蜡,发型很整齐的男人正抱着电话,频繁地用猫一样的声音在通话。

“马奇里通讯社的

位子在哪儿呢?”

丹那问了入口处那张桌子的人。那男人好像一眼看出了丹那的身份一样,指了指墙边靠窗的桌子。

“在那儿。从今天早上开始大家都一直议论着那件事。”

丹那轻轻地点了点头,向那张开着抽屉的桌子走去。打电话的男人嘈杂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像是在说票据打折的事。

电视明星的介绍者,广告业者,演员的经纪人,电话应召女的老板等等,这些只要一部电话就可以做生意的人们,就在这样的办公室里上班。他们的名片上印着大楼名称和电话号码,就会让看的人感到有正规的办公室这种错觉。来这里之前,丹那也像这样想象着马奇里通讯社。

马奇里通讯社只有一张桌子,就是说桑原是这一国一城的首领。桌子上的卷宗里夹着好些剪报和笔记,还有墨水干涸了的墨水池,楼房的办事员好像做过扫除,一点灰尘也没有。

“呀,这个人是自由撰稿人呢,总是看报纸,如果找到了新闻素材就跳起来。把这卖给那些周刊杂志。”

旁边一个胖胖的和蔼的中年男人,红红的脸颊带着笑容这样说。他穿着蓝色衬衣,还系着漂亮的蝴蝶领带,从他胸前的口袋中能看见手绢。

“来找桑原先生的客人一般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一般没有什么人来哦。特别是在这里,都是些尽量不想让客人看见办公室的家伙。”

他现出排列整齐的牙齿,能让人看出是个性格开朗的乐天派;虽然他还没到那个年龄,但却已经满口假牙了。

“但是……”

“怎么了?”

“有个男人说桑原先生写了诽谤新闻,使劲地骂他。桑原先生被打两三次了。说起来真倒霉,桑原先生都被打飞到墙角去了。”

想起当时的情景,这人高兴地说。旁边桌子的人也停止了工作,竖着耳朵听两人的对话。

“不管怎么说,当时那人特别生气,到底要让桑原先生活命还是干脆要杀死他,都让人看不出来。多亏我们架着桑原先生让他逃走了,这才平安无事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是夏天,六月还是八月吧。”

“之后有再发生这样的事吗?”

男人觉得丹那真是稍微有点固执。

“嗯,最初被打之后,桑原先生说笔杆能战胜枪杆,所以专门为报复他写了有意思的报导。那人读了之后,又过来打人了。”

在这房间里的人群中,桑原好像并不怎么受欢迎。胖胖的男人和周围桌子的男人们都好像在说远处什么人的闲话一样,脸上挂着很悠闲的表情。

“那人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是个年约三十左右,像运动员类型的男人。肩有点宽,肤色有点黑,一言概括就是很讨女人喜欢的那种。”

“名字还记得吗?”

“呀,桑原先生怎么叫他来着?”

他回头看旁边高高地堆着电视剧脚本的桌子边的男人。那个下巴尖尖的长脸青年歪着头说:

“好像名字里有个鸟字。”

“对对,鸟……鸟……什么,想不起来了。但是鸟字是真的有。”

丹那舔了舔铅笔尖记上笔记。有鸟字的名字并不多,想想看,有鸟越,鸟伺,鸟井等,也就只能想到这个程度了。

“他是干什么工作的呢?”

“是公司职员吧。服装很正式呢。应该是在很不错的公司工作吧。”

“原来如此。”

“不过,靠服装来判断是很危险的哦。桑原先生最近不也总穿着很花俏的衣服吗?却不是在很不错的公司工作呢。”

他大概是想说个好笑的笑话吧,自己一个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最近吗?”

“是啊,这半年来忽然变得爱打扮了,还不光是在服装上。比如中午过去只吃一碗荞麦面,现在却要叫两碗,本来是吸巴特烟的,现在却改吸和平牌烟了,不管什么事都变得花俏了呢。”

“是不是工作量大了,也就是说,收入增加了吧……”

“什么啊,反而是空闲更多了哦。他把帽子往后一戴,搞得像是美国电影里的新闻记者一样出去玩。我们想肯定是有了什么好的生财之道吧。”

胖胖的男人笑容消失了,很认真地说。这样看来,可以推断桑原是不是对什么人进行了敲诈。

丹那立刻下楼去见管理员,拿了配好的钥匙打开了两侧的抽屉。里面乱扔着杂志和周刊。打开一看,从里面掉出了自行车比赛的票。

电话不断地打来,每次都有附近的人在接,然后把电话递给要找的人。股票的买卖之后,又是电视明星的介绍,二手车的买卖者又在使劲找客户,就在这时候,丹那从牛皮纸的中型信封中看见几张报纸的剪报。在杂志的最底下像凶犯一样藏在那里,这引起了丹那的注意。

剪报已经微微变色了,一张张拿出来看,写的同样都是有关于跳进阿苏火山口的某人的报导。在东京只是随便报导了一下,但在九州岛这新闻占了很大篇幅。翻过来看,用红色铅笔写着西日本报,九州岛泰晤士报,熊本日报等报纸的名称。丹那在椅子上坐下,看了其中一则。

投身阿苏火山的东京游客

自五日起就住在山顶旅馆中的东京都世田谷区下马叮九七二〇号的石山真知子小姐(二十三岁)在七日的早上说去散步出了旅馆,然后无视于管理者的制止,跑向火山口,并跳进其中自杀身亡。当地的阿苏警察署立刻与死者家人取得了联系。据旅馆方说,石山小姐是一人住宿,在房间的桌子上留下了一张纸条,写着“对不起,惊扰了你们”,以此看来是蓄意自杀。

她所带的两万五千圆寄存在柜台。

丹那首先想知道这报导是几月的事情。看看背面登着东大寺二月堂汲水仪式的照片和说明,可以看出这是三月的报纸。三月七号的话,在东京是杜鹃开始呜叫的时节。石山真知子为什么要抛弃春天去自杀呢?

桑原好像在恐吓谁吧。如果这个男人的话没有错的话,马奇里通讯社的自由撰稿者在敲诈就没有疑问了,但是这个敲诈者为什么毫无意义地在箱子底下藏着自杀的报导呢?丹那实在想像不出来。

丹那再没找出别的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准备先去见见石山真知子的家人。

丹那乘地铁从涩谷出发,坐上了玉川线。正午郊外的列车上,大部份都是购物回家的主妇们。坐在一个空位上,丹那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思考着石山真知子为什么要专门跑到阿苏去自杀的理由,要自杀的话,在东京附近也有很多合适的地方不是吗?

想不通的地方还有一点。年轻女性要自杀的话,一般都希望自己死后也很美丽吧。真知子为什么不喝安眠药或者瞬间发作的毒药,而要选择被烧死呢?火车到达下马之前,丹那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里面一定深藏着什么秘密。并且,他还想象着可能桑原也在探求这个秘密,而且还成了他敲诈的口实吧。

是什么把石山真知子逼上死路的呢?漂浮的阳光满满地照在丹那矮小的背上,他静静地走在住宅街上,一边思考着。

石山家是被柴篱笆围起来的日式建筑,整体看来十分雅致端庄。从外面就能看见在开满牵牛花的庭院一角,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一个石灯笼。按了门钤后拉门打开了,出来一位瘦削的老妇人,一看就让人觉得那一定是真知子的母亲。她穿着黑色的结城袖和服,雪白的头发盘上去,突显出她的高雅气质。

丹那就在玄关处坐下,向真知子的母亲打听真知子自杀前后的事情。

“这是连我们都不明白的事啊。”

她向屋里喊了上茶之后,这样告诉丹那。

“有人给她介绍了对象,对方和我女儿互相爱慕,本来准备今年十月就举行结婚仪式的,真知子也一直在扳着手指数着日子等这一天,所以当她忽然说想去旅行,急急忙忙的就离开了家,然后就传来了她在阿苏自杀的消息的时候,比起流泪伤心,我们更加觉得惊讶和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年轻女子端着茶走出来,拱手行了个礼。她的脸小巧玲珑,额头却很宽,给人一种很理智的印象。这如果是真知子的妹妹的话,死去的真知子也一定是个美人。

“令媛和未婚夫有吵架或是发生其他什么事情吗?”

“没有。”

老妇人好像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立刻摇了摇头。

“那是位很有人格魅力,现在来说很少有的好青年。他是个天性很爽快的男人,绝不会做让真知子悲伤的事。”

“这样啊。”

丹那做出理解的样子点了点头,心里却想,不能这样简单地相信人。既然真知子的母亲也不知道她自杀的动机,只有抱着灰色的期待转向她的未婚夫比较好了。

“没有遗书吗?”

“什么也没有。”

“她出门前有没有表现出混乱、悲伤,或是叹息之类的奇怪的表情呢?”

“没有,她是开着玩笑,笑着出去的呢。”

果然女儿的死还是让她难以忘怀:每当她半夜忽然醒来的时候,大概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这件事吧。老妇人这半年一定一直在思考女儿自杀的动机,可是这就像一个解不开的谜,靠这种没头没脑的对话要找出谜底是不可能的。

“顺便问一下,您知道桑原义典这个人吗?”

“不知道。”

上了年纪的母亲好像对忽然转换的话题有些吃惊似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年轻的女儿轻轻点了点头站起来。

“您不知道吧。”

“是啊,完全……”

“那么最后再问您一件事,请告诉我令嫂的未婚夫的姓名,住址和工作地点。”

丹那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这样问。

“好,他叫鸟居幸彦,在K银行的外币兑换课上班,住在中野桃园的单身宿舍。”

“鸟?”

丹那不经意地反问出来,两次打了桑原的男人,名字中也有鸟字。这是偶然的一致吗?不管怎样,有必要马上见到这个男人,丹那想。

走到明亮的太阳光下,还是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戚觉。从事刑警这种职业,虽说已经习惯了访问死者家属,但还是很不愉快。与其说不愉快,倒不如说是痛苦;好像一点点地将某种有毒的东西积蓄在体内,慢慢发挥作用一样,随着年龄增长,累积下来的痛苦情绪也逐渐的膨胀起来。像今天这样的晴天还好,乌云密布的日子或是雨天就完全不行了,一整天都会觉得郁闷。

他走出门,正要通过能看见灯笼的柴篱笆时,年轻女子的套裙映入眼帘。这是刚才端茶来的女子。本以为她中途不见了,没想到却先在这里等着他了。

“我有话想跟您说。”

“小姐——”

“我叫未知子,我知道姐姐死的动机,也见过叫桑原义典的那个人。桑原先生不是在西多摩被杀了吗?看了晨报,我还想是不是同名同姓的人呢……”

未知子一口气说着。深紫色的衣服让她原本白皙的脸色,看起来更显得苍白。她的嘴唇泛着漂亮的红色。

“他是被杀了没错,而我去他的办公室搜查时发现很多关于令姐去世的报导。桑原是不是以这件事为把柄,向谁敲诈呢?令姐的自杀是不是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知道了这些,就一定能弄清被桑原敲诈的人是谁,也就知道桑原被杀的罪魁祸首了。我这样想着,才来拜访您家的。”

未知子慢慢地走着,丹那也继续小声这样对她说。她不愿意让母亲知道的心情,丹那也很能体会。

未知子先一步进了附近一个儿童游乐场,让丹那坐在这里的木长凳上,然后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周围都是孩子,所以即使被他们听见也不明白谈话的内容。只是,他们欢腾的声音和稚气的叫唤声,仍然不时扰乱着两人的对话。

“我拿了死去姐姐的骨灰回来后,紧绷的心情整个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悲哀带来的沉重打击;当时我十分疲惫,整个人就像病人一样。但是因为那时候我还在上班,所以也不能一直在家休息。两三天后我去公司,看见一封陌生名字的信。一眼看去我就知道这是姐姐写的。她和我不一样,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因为是改换了名字写的,所以谁也没注意到是自杀的姐姐写的信。我装作有事的样子出了屋子,静静地在楼顶看了这封信。”

丹那点点头催促着下文。因为是女人,所以话很容易拖长:如果她要啰嗦地叙述打开信后看了哭了这些场景,那可真受不了。希望她能够早点进入话题的核心,那就好了。

“我想和我感情很好的姐姐,不会什么也不对我说就死去的。概要地从头说来,鸟居

先生是姐姐的未婚夫,刚开始交往时他无意间碰到姐姐的胸垫,鸟居先生以为这是真正的胸部,就对姐姐告白说‘不是胸部大的女人无法让自己感受到魅力’,然后接受了姐姐的爱情。爱上鸟居先生的姐姐,无论如何都不能说那是胸垫,所以就到整形外科去商量了一下。医生说将硅胶注入的话很容易就变大了,在他们的劝说下,姐姐当时就接受了手术。”

看着形状很漂亮地上挺的胸部,真知子很高兴地向医生道谢了,这下即使被鸟居先生看了也不会觉得羞耻了。

但是两个月过去了,被注入的硅胶不知为什么在体内分解了,散在胸部四处,看起来就像些小的瘤子。真知子慌慌张张地去敲医生的门,医生表现出稍微有些不愉快的表情后,就一抬下巴让护士做好手术准备,在将近十个地方做了手术,把放进去的硅胶拿出来,再缝合了伤口。这次没有收手术费,反而还还给她一万圆。这是医生自己承认的手术失败,但是在真知子看来,一万圆什么也不能挽回。不,这不是金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就像被砍的与三一样,胸部整个都是手术的伤口,而且拿出硅胶后还留下凹陷的痕迹,她又接受了第三次手术,还是没能回到以前的样子。

“我自己没有看过那是什么样子;姐姐觉得很羞耻,从不肯让我们看她的胸部。在这家整形医院接受手术之前,姐姐签了一张写着即使手术失败也决不会有任何怨言的声明书,事实上这样的手术本来就有百分之二、三的失败率,但是医生讲话的口吻好像百分之百会成功的样子,所以姐姐觉得这种契约只是形式上的东西,脑袋发昏地就签名了。只要签名了就不能起诉医生,而且即使起诉他,受伤的身体也不能恢复原状了。几乎所有和姐姐一样的人,都只能这样在夜里暗自饮泣而已。”

远处传来纸偶店太鼓的声音,游玩的孩子们大声喊叫着跑向外面。未知子呆呆地注视着没有扶手的滚木秋千,以这个姿势又接着说:

“对于只觉得丰满的胸部有魅力的鸟居先生,姐姐已经失去作为他爱的对象的资格了。不,即使鸟居先生改变了心意,愿意迎娶满身伤痕的姐姐,恐怕姐姐也觉得不可能被他的双手拥抱吧。因为这种凄惨的样子,连姐姐自己都不能接受。努力装出高兴的姐姐,在心中早就打算去死了。她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已经开始一点一滴地整理遗物了。”

未知子忽然看了一下丹那,美丽的黑眼眸不禁湿润了起来。

“哎,您能明白吗?姐姐想让丑陋的身体在地球上消失,所以将身体投入那炙热的粘粘的熔岩里。一定很痛苦吧……她只悄悄给我留下了遗书,这是为了告诫我不要重蹈姐姐的覆辙吧。这件事我没和父母说过,因为这是件过于痛苦的事。我将只有我知道的这个秘密告诉您,刑警先生,是希望您能为姐姐报仇。对那个医生,进行法律的制裁。”

“我了解了。”

丹那也慎重地回答。在报告石山真知子自杀的动机时,他也会十分地慎重。

“对了,那个医生是谁呢?”

“是千代田区丹波町车站前面百齐木医院的院长。”

丹那作了笔记。

“你是怎么和桑原义典成为熟人的呢?”

“并不是熟人,是他说要采访,来见我的。”

“什么时候?”

“我记得是在姐姐死后一个多月的时候。他说这是个魔鬼医生,要大肆报导出去。说因为要写报导,所以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被搅乱了,真是很痛苦啊。而且,让那种看起来很猥琐的人对姐姐的事指指点点,我觉得是冒犯了姐姐,因此觉得很不愉快。我知道这样说死去的桑原先生不太好,但是他真让我觉得是个流氓记者,也完全不能信任。”

“这样啊。但是桑原是从哪儿听说这个秘密的呢?”

“我问他了,他很得意地告诉我说,整形外科医院手术肯定有失败的例子,这可以作为好的材料来报导吧。他这样想着,就去接近护士小姐。傍晚,他布下网,抓住一个口风很松的护士把她带到咖啡厅,女人都多嘴,只要适当地煽动一下,什么都会说出来的。”

未知子轻蔑地扬了扬细细浓浓的眉毛。

“好像就是这个护士小姐告诉他有个手术失败的患者自杀的事情。听了这个,那人立即就去了国会图书馆,查了新闻报导确认了此事,然后到了我家。”

他一定把这个报导悄悄剪下来了。桑原就是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人。

“谢谢,我明白了。我马上去查。这件事请不要对任何人讲。”丹那说道。

“好,我保证。”

“我也会对令姐之死的真相保持沉默。换个话题,令姐的未婚夫鸟居先生是不是喜欢运动而被晒得黑黑的呢?肩膀很结实……”

“啊,您知道得很清楚啊。”

她带笑的眼光中,一瞬间闪过明亮的充满感情的光辉,然后马上又消失了。这些都没有逃过丹那的注视。他越来越期待访问鸟居幸彦了。

照射在肌肤上的阳光渐渐弱下去。看看表已经近四点了,不赶快的话鸟居说不定下班了。丹那再次道了谢,若无其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K银行本部在日本桥的室町。冰冷的大理石建筑映着漫天的晚霞,变成了暖暖的色彩。深绿色的铁门耸立在外玄关处。丹那从旁边的一般出入口走了进去。

昏暗的廊下坐着一个警卫,在墙的那边,传票的声音和拨算盘声交织混杂着传了过来。这些声音在通风的天花板反射下,形成了奇妙的回声。带着对每天都给人计算钱这种不幸的职业的同情感,打完电话后的警卫放下话筒,爬上五楼的兑换室去报告鸟居说有客人。丹那吃力地跟在后面,爬上了擦得光光的坚固的楼梯。

打开门一看,这是间只能放进五张桌子的小房间,一个肤色黝黑的青年坐在靠近入口的椅子上,除了他之外就再没别人了。

“我有点事情想请教一下。”

寒暄过后,丹那沉着地说。殴打桑原的到底是不是他呢,现在丹那还不知道。

“看来您好像没空的样子。那么,请直截了当地回答我的问题就好;您认识叫做桑原义典的这个男人吗?”

“是的。”

很干脆的口吻。

“冲进京桥办公室打他的人是你吗?”

“是的。他是个流氓。正因为有他那样的家伙,正经的自由撰稿人才会感到为难。”

“你到底为什么要打桑原呢?方便的话能告诉我理由吗?”

鸟居坦率不隐瞒的态度让丹那很安心;丹那移动了一下椅子采出身子。鸟居拿出烟请丹那抽,并为他点上火,然后站起来打开天花板上的灯。在昏暗发白的日光灯灯光下,鸟居宛若雕塑般的黝黑面容和秀丽的浓眉,轮廓清晰地浮现了出来。丹那心想,这真是张让异性喜欢的脸啊。为了不失去这个男人的爱而求助于整形医师的真知子的心情,丹那觉得好像可以理解了。

“最初的起因是桑原对石山未知子小姐进行流氓骚扰,我听到之后就开始注意桑原了。结果那家伙因为记仇的缘故,写了我的报导,说中小企业给我提供女人,我才借钱给他们。当然这是没根没据的事,可是对方是很狡猾的人,所以要揪出他的小辫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不管怎样,认识我的人看了这个报导之后,都觉得他是在写我。我曾要求他取消这篇报导,但他不听,所以我就打了他。”

从鸟居的话中可以察觉,他知道丹那认识石山未知子这件事;所以丹那判断,在他来之前,鸟居已经和她取得联系了。

“这只是第一次对吧?”

鸟居一瞬间显出吃惊的表情。原来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啊——他用惊讶的神色看着丹那。

“的确如此。因为之后桑原又写了,所以我才打他的。”

“桑原之后就这样闭嘴了吗?”

鸟居沉默了一下,舔了舔嘴唇。

“不,他还在写。”

“这次你没打他了吗?”

“是的。”

“所以你就换了另一种方式,杀了他,不是吗?”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鸟居的口吻第一次变得如此激烈。他的鼻孔激烈的一张一合,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丹那心想,以这男人的个性,要是他生气了,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

“开始我想去大骂他一顿,但是后来觉得自己没有那种精力去跟他耗,于是也就只能随他去了。”

“我是可以相信你,但是别人可能不见得吧。你有很充分的动机,大家一定都觉得是你干的。”

桑原被杀的时间推定为大约一周以前,具体说来是在他去上野的十七号晚上到十八号这段时间。丹那询问鸟居这两天的不在场证明,鸟居没听到最后就摇着头说:

“要答出这点,很难啊。我没办法回答出让您满意的答案。那段时间中,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去看电影,就是去逛商场。您如果说这是谎言,说我用这段时间杀了桑原,我也没证据反驳啊。”

鸟居说罢之后,将头转向一旁,无精打采地凝视着墙壁。在他强壮的脸上,丹那可以清楚看见不安的黑色正像涟漪一般扩散开来。

在福生署的搜查本部,就像固定的公式一股,几组刑警各自成对,在自己管辖的地盘进行盘查。这点即使在丹那发现了可能性较大的嫌疑犯后也没有变化。

第二天,丹那集中精力调查了百齐木医生的存款金额,终于查清这半年间,每隔一定时间他就会从东都银行的日本桥分行提领出十万圆的存款。这就证明他被谁敲诈的推测是有可能成立的。

另外,森刑警那一组去见了医生的朋友。从那位在目黑开眼科诊所的大学同学口中得知,战争中百齐木在拜岛的军事研究所工作过。拜岛就是现在改成昭岛的那个城镇,位在秋川的入口处,,从对秋留一带的地理勘查,可以得知这点。

作了这些准备后,丹那和福生警署的岛村刑警一起拜访了千代田区丹波町的百齐木整形外科医院。这是二十七日中午十二点半刚过不久的事情。听说整形外科医生一般都很忙,所以专门选在午饭后的休息时间来拜访。

在路面电车站正对面,有块用片假名写得很大的“百齐木医院”的气派招牌。但是正面的入口被悄悄关上了,在涂着白色漆的门上挂着让患者从旁边楼之间的巷子转弯进来的地图。这是为了让患者可以避人耳目地出入。

“丹那先生,这是价目表吧。”

丹那转过头。白板上涂着黑色的涂料。

“隆鼻一万四千圆,割双眼皮一万一千圆,鼻子没什么好说的,这一万一千圆是两只眼睛的价格吗?”

“你想做吗?”

“我单眼皮就行了。这些钱还不如拿来喝酒。丰脸术一万八千圆,丰胸手术三万五千圆……呀,这位石山真知子小姐做的就是这个丰胸手术吧。”

“但是女人真是很强啊。我连去牙医都会害怕呢。”

“我是在有本杂志还是什么书上面看到说女人对痛觉比较迟钝;不过与其说迟钝,还不如说是厚脸皮,我老婆就真的是这样。”

他抚摸着圆形的、往中间变细的下巴笑着。因为丹那他们不是患者,所以不从旁边而是直接打开了正面入口。亚麻色的毡毯铺在走廊上,左右的房间是预备室吧,好像没有人的样子。喊了两三声,终于从里面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一位穿着白鞋的护士走了出来。没精打采的苍白面容上浮现出吃惊的表情。

“那个,患者的入口是——”

“我们不是患者;我们是想见见医生的。”

丹那遮住发红的脸。如果我现在说自己是来做隆鼻手术的话,会变成怎样呢?

“医生在吃饭。”

“那就等他吃完也可以。我们有话一定要跟他说。”

递上名片后,已经进去的护士再次出来,把二人领进了左边的房间。那是一间什么装饰也没有,空荡荡的房间,白色的墙壁更让人增添了这种空荡荡的感受。丹那与岛村看着彼此,沉默不语。

等了约十分钟以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门打开了,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光泽很好的脸上浮现出微笑。男人的年龄大约四十二、三岁吧。身材中等,体格结实,动作则是很端正沉静。

“我是百齐木。”

瞟了一眼丹那的名片,他自我介绍了一下。

“您是为桑原义典而来的吧?”

丹那和岛村一瞬间都惊了一下。

“是的,但是……”

“我看了报纸。连我发的电报都被写上去了。”

医生从口袋里拿出和平牌香烟请他们抽,察觉到没有烟灰缸,于是打开门让护士拿了一个进来。

两位刑警又觉得很意外,一直注视着给烟

点火的医生的手。先不说打电报的人有点歇斯底里,刑警仅从字面看就觉得那是女人打的。

“那么,我们就从那个电报开始问起吧。在开始问讯之前想向您说明白,因为这关系到杀人案件,可能会问到一些比较深入的问题。”

“请问吧。”

“你为什么会给桑原发那样的电报呢?”

“因为我到仙台开例会,他追着来向我要钱。我到现在已经给那个男人很多钱了,就像齐格飞身上的树叶痕迹一样,我也有我的弱点,所以被敲诈了,也只能当成是缴税般闭着眼睛把钱给了他。但是他太过得意忘形,居然追到仙台来敲诈我,这不是太过分了吗?这时候我按他所说的给他开了支票,桑原浮上微笑抬着头走后,我忽然觉得很愤怒。难道我一直都要照他说的办吗?其实我在例会上要发言的稿子也还没写,有点焦急,所以回到寝室,想了一会就发了那样的电报。后来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孩子气。”

医生磕了磕烟灰,瞟了一眼手表。

“被桑原敲诈是不是因为在阿苏自杀的石山真知子小姐的事?”

这次轮到医生吃惊了。原本气色红润的脸色一变,面向丹那,眼角细长的眼睛往上一扬。丹那简直可以听到他呼吸的声音。

“您知道的话就好说话了。我不知道桑原从哪儿打听来的。今年的四月左右,他拿着剪报来恐吓我,说如果不给他钱他就把这个卖给周刊。这不光是手术失败,还让患者自杀了,所以我在内心把这事看得很严重。”

“嗯。”

“我有野心的。想把这家医院开大,想打进丸之内或是银座的地盘。要除去世间女人因丑陋而戚到的劣等感,让更多人能够幸福快乐,这是我的夙愿。所以,不能让人拿着偶然手术失败的过失作为恶意的材料去宣传。接受手术的人自杀了,一定会得到世人同情,然后不明白事情真相就把我作为坏人。对医院的非难声浪变强烈之后,患者肯定会减少的。”

“是。”

“所以我立刻堆出笑脸,心里决定就按照他的要求去做。这之后对桑原也绝对没有停止微笑。和他一起打高尔夫球,去酒吧喝酒,带他去旅游,全是怀柔政策,第三者看来肯定都觉得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医生说一个月给他十万圆,这对医院的收入来说也是比例很小的。

虽然这是个加上院长也只有三个人的小医院,一天的收入少说也有十八万圆。

医生坦率地把医院的收入和盘托出是为了暗暗强调他不可能杀害桑原吧,但是桑原知道整形外科的内情后会把竹杠敲大,金额会翻倍也说不定。医生还是有杀桑原的动机的。

“我们想更详细地问问你的行动。百齐木先生,您是什么时候去仙台的?”

“请等一下。我去看看笔记本。准确地回答您比较好。”

医生这样说着走了出去,又很快拿着列车时刻表和黑色牛皮纸的笔记本回来了。

“可以吗?”

他把笔记本和时刻表在桌子上摊开,目光投向在作笔记的岛村年轻的脸,岛村点了点头,于是他再次开口:

“我坐了十六日的夜行列车去仙台。乘的是二十一点五十五分开往仙台的一三三号列车。到仙台是……等等,啊,是第二天早上的七点十五分。到了那边之后我马上到住宅街,找了间安静的旅馆。泡澡之后吃了早饭就休息了。因为是第一次到仙台,就悠闲地出去逛了逛。十七号是星期日,例会是十八号星期一开始开。”

岛村认真地记录了医生的话,因为医生说得简明扼要,所以记录起来很方便。

“桑原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他说是比我迟两小时离开的上野,所以我想是乘二十三点四十分开往青森去的列车吧。也就是十点十三分到仙台的一一七号列车。”

在岛村舔铅笔时,医生微笑着把头转向丹那。

“不知为什么,现在东北地区的列车被当成晚娘的小孩一样。我本来是想坐快车的卧铺车厢去的,但下午两点后到仙台那边去的快车一辆也没有,就算夜行列车也没有一辆是有卧铺的,这真糟糕。这都是萨长军阀在取得天下时,对我们敌对一方的东北人民采取的彻底冷淡待遇吧。现在都还在继承这样的传统。”

岛村抬起圆圆的脸,百齐木医生才注意到,马上转入正题。

“十一点过我一出旅馆,桑原就来了。我简直没想到在仙台能遇见他,还一边想着是不是和他长得像的男人呢:结果才刚走过去,他就对我大喊‘医生’,叫住了我。我很吃惊,问他上哪儿去,他说是追着我来的。他说他给会场打了电话,知道我住在北一号旅馆。”

医生卷起白衣的袖子看了看表,受他影响,丹那也看了下表,时间是一点十分。

“不好意思。”

“没关系。既然来了,就把话说完吧。这时,桑原那像被煤染黑一样的肮脏脸上就露出暧昧的微笑说,他瞒着老婆,和在新桥的小吃店认识的女人在涩谷的公寓同居了。我说:‘很好啊,真是有身份的人。’我露出讽刺和厌烦的表情,但又立即压抑下去了。结果他说:‘一点都不好,这个女人在别的地方又交了个小白脸,那个小白脸不知是哪里来的流氓,他恐吓我,说要把这件事情让我老婆知道。’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自己在敲诈别人,却遇到这样倒霉的事。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的脸色应该已经难看到发青了吧。他面向电车大道走着,说要我给他二十万。如果不给对方二十万息事宁人的话,他的生命就有危险。能救他的想来想去只有我了,他是这样说的。”

为了重新点支烟,他沉默了一会儿。打火机卡地一响,红色的火焰冒出来。岛村不知为何叹息了一声。

“当然,我拒绝他了。这不关我的事。”

“就是啊。”

“于是桑原一下就变了态度,翻着白眼要挟我说,‘你忘了那件事吗?我把那件事暴露出来的话,你可就无法这样大摇大摆地出席例会了吧。不管怎样,你杀了一位正要结婚的小姐’;他尽说这些难听话。忘了告诉您,例会是每年秋季举行,全国主要的整形外科医生聚在一堂,发表研究论文。去年是在广岛开的。”

“这样啊。那么,最后你给了他钱没有?”

“没有,因为是在出差,没带这么多钱。没办法,只好当场给他开了价值二十万圆的支票。”

两位刑警又对视了一下。桑原的尸体上没发现支票。难道桑原一到东京第二天就把支票兑换成现金了吗?或者是犯人从桑原的尸体上把这一笔金额庞大的支票偷走了?

“桑原马上回去了吗?”

“是啊。他带了本时刻表,说赶快点可以坐上十二点七分的上行列车,然后就急急忙忙地走了。他整个人的打扮很轻便,身上只背了个背包;他就像往常地,把包包背在左肩然后走了,这是我见到他最后的样子。”

“然后你就打了电报吧?”

“是的。怎么说呢,觉得好像被人割去身上一块突出的肉,这太过分了,我觉得自己被耍了,很生气,总觉得非得追上去大骂他一顿才能出气,但是我已经没时间了。当我赶到车站时车已经走了,所以我回去,让服务员打了电报。”

“那是几点钟的事呢?”

“十二点十分还是十二、三分吧。”

丹那看了一下膝盖上的笔记本。尸体口袋中电报的时间是午后o点十五分,这首先可以判断医生的话是正确的。

“然后您做了什么呢?”

“我到了青叶城遗址。我觉得把《荒城之月》的诗碑除去比较好,还不如换成《天地有情》或是其他的作品。”

很不巧,丹那对诗没有兴趣。

“直到傍晚我都在街上玩,从东一号街开始,沿着芭蕉十字路一带的繁华地区走着。真是文化之都啊,那里有很多书店。”

“那您什么时候回旅馆的呢?”

“七点钟左右吧。我记得晚饭很好吃。其实也就是很饿了……”

“例会开到几号呢?”

“二十二号闭会。我坐当天的夜行列车回去的。”

丹那在心中数着日子。

“十七号到仙台二十二号回去就是待了六天,在这之间您离开过仙台吗?”

“没有。”

“没有吗?”

“是的,一直在仙台。”

这是百齐木院长第三次看表了。丹那止住话,为自己打扰这么久而弯腰道歉。

走出去一看表,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如果在这时间中给一个患者的胸部注入硅胶的话,医生又会得到三万五千圆。丹那他们这样计算着给百齐木带来的损失。

“一个月的薪水呢。”

比较着自己的薪水,丹那一边走在人行道上一边小声说。岛村用奇怪的表情看着丹那,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丹那首先到本部彻底地调查了鸟居的行动。在银行上班时虽然没有问题,但是下班后,他是在哪儿干了什么来打发时间的呢?他们以他的日记记录的事情为主,认真地搜查着。但是逛商场或看电影等这些日常生活中发生的事,要作为证据很困难,所以过了好几天还是不能断定他有罪无罪。

另一方面,从二本松电报局送来的用铅笔写成,白纸黑字的电报原稿一到,就立即拿到鉴定科去了。三天后的十月一日,鉴定结果表明是桑原义典的笔迹没错。这显然是桑原本人发的电报,但桑原是一个人乘车,还是有人一起呢?为了查明这点,丹那去尾久的车掌休息区,问了当时的车掌。

高原车掌瘦瘦的,看起来制服很合身。他说马上要到乘车时间了,一边说话一边匆忙地刷着制服。调车场里传来了蒸汽火车的呜叫声,四周紧张的气氛更加被煽动起来。

“那个嘛,已经过了近两星期了,所以有些地方记不清了。”

他一边专心地挥袖子上的灰尘一边说。

“原稿纸是我给他的。桑原先生说要用这写电文。后来,我帮他把电报发向了二本松局。就这样。”

“有人和他一起吗?”

“据我所知没有。”

“在旁边没有奇怪的男人吗?就是说,你有没有看见盯上被害者的犯人?”

“这个……”

“不一定是男人,女人也有可能。”

车掌歪着发型整齐的头。

“没注意到呢。”

不管怎样,这是半个月前的事了,记不清了也是理所当然。

“到时间了。”

车掌一边说着,一边把刷子插进口袋里。

火车发出震动大地的响声通过时,从玻璃门的空隙中飘进了煤烟,狭窄的室内立刻染上了黑色。

未知子觉得鸟居幸彦是个优秀的男人。说起银行职员就会让人联想到苍白的豆芽菜型男人,但是鸟居不是这样,肤色呈褐色,胸幅好像穿了护胸一样厚实,粗粗的手腕上长着黑毛,看上去好像高中体操教师,但又有着他们没有的都会男子的洗炼感。

一开始未知子很恨鸟居。虽然这样说有点主观,但把姐姐逼上死路的根源就是因为鸟居说他喜欢丰满的女人,所以她相信杀死姐姐的犯人就是鸟居。

如果要赞美女性的话,有很多充满知性的话语可用。未知子看了姐姐的遗书之后就判断鸟居是没有内涵的男人,很难理解为什么姐姐会被这样的男人吸引。

她改变对鸟居的看法,是在桑原说要采访来到她家之后。即使话说完了,桑原也不打算走;这时他的眼光一变,突然伸过手来抱住未知子,强行亲吻。没剃光的乱七八糟的胡渣扎在未知子的脸上。

未知子大叫着,这时,正在屋内和母亲说话的鸟居听到之后跑了过来,很轻松地把桑原拉开了。看着夹着尾巴狼狈逃跑的桑原,这时候,她忽然一点也不觉得鸟居的态度粗鲁了。未知子从此改变了对鸟居的看法。

现在未知子还瞒着母亲和鸟居见面。和姐姐的未婚夫交往,传统气质的母亲会用什么眼光来看待呢?所以她不能坦白地对母亲说。

这天中午,未知子来到约好的一家咖啡厅。她到这里是要见幸彦和一个记者,那人是幸彦学生时代的朋友。从这个记者那里,她得知百齐木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被证实了,因此当局正在计划加紧调查幸彦一个人。她这次来就是为了了解详细情况。

“在这边!”

一看到未知子的身影,幸彦就朝她招手。桌子上放着两个空茶杯。

“刚才我朋友忽然有急事,所以就匆匆忙忙的先离开了。他请我代为向你问好。”

“太可惜了。公交车在路上忽然故障,所以我没办法及时赶到。”

幸彦再叫了杯咖啡,点上烟盘上腿。

“听他说,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我一

直以为只要自己是清白的,就没什么好怕的,但面对警方,光靠天真的想法是行不通的。”

“嗯。”

“所以我们必须采取对抗手段自己来保护自己,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是……”

未知子犹豫地说:

“你有证明自己清白的方法吗?”

“没有。但是反过来可以瓦解百齐木的不在场证明。我朋友说,嫌疑犯就是我和他两人,如果这当中我是清白的话,那百齐木的不在场证明就一定是假的。”

“你的记者朋友这么说吗?”

“是的,他叫竹田。他说警方必定遗漏了什么地方,所以认为百齐木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如果不想束手就擒的话,就必须自己去彻底地调查百齐木的不在场证明,证明它是伪证。”

外行人能做得到这种事吗?未知子没把胸中的疑虑表现出来,而是鼓励幸彦说:

“我可以帮你。百齐木的不在场证明是什么呢?”

“他说到仙台参加研究会了。十七号早上到,二十二号晚上走的。这之间只在研究会现场和旅馆之间往返,其他地方哪儿也没去。”

幸彦看着记载着竹田的话的笔记,详细地说。虽然口气很从容,但未知子还是看得出,他的表情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僵硬了起来。

鸟居向银行请了三天假,乘上十月七日星期六的“初雁”号车和未知子一起前往仙台。未知子跟母亲撒了个谎,说她要去拜访学生时代朋友家里开的芥子人偶工坊就出门了。

幸彦和未知子在列车中都没有谈论这个案件。两人都是第一次去东北旅行,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聊着未来的希望。但是随着常盘线和东北线合流,接近仙台时,不知道从谁开始,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果真可以顺利地进行吗?这种不安就像吸了墨汁的海绵一样黑黑沉沉地压上他们的心头。

两人从仙台的出口下了车,在夜幕快要降临的街上走向北一号的钵山。

因为事先打电报预约好了两个房间,两人准备在这里住上一夜两夜,彻底地向调查百齐木的不在现场证明挑战。坐在藤椅上向外面看时,女侍端来了茶和橙香饼,并把炉子里的炭加上了。

“不愧是北国啊。在东京炉子都还放在库房呢。”

幸彦坐在桌子前,一边啜着茶一边对女侍说。

“对了,上个月中旬有个叫百齐木的人从东京来到这里来住宿吧,我想和当时负责他那边的服务人员谈谈关于他的事。不用急,等她有空的时候再过来就可以了;请转告她来我房里好吗?”

“好,您是要找阿峰姐吧。之前东京的刑警先生也来了,问了好多问题才回去。那位客人怎么了啊?”

年轻的女侍红红的脸上充满了好奇,当她站起身准备离开时,又停下来盯着幸彦。

“也没什么大事,但是和我们两人有很大的关系。”

幸彦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不过女侍倒是表现出理解的样子说:“是这样啊。”然后点了点头。

“那,我就去告诉阿峰姐了。洗澡水烧好了,请二位入浴吧。”

“不用了,我们还不是那样的关系。”

幸彦慌张地说着,结果一不小心被茶呛到了,激烈地咳嗽起来。

泡完澡吃完饭后,当他们正在看河北新报时,听见拉门外传来了声音。一位肤色白皙,年约四十余岁的旅馆女侍走了进来。那面具一般的脸上缺乏表情,但是从某处却能看出高贵的气质,动作也很沉稳。

“在您百忙之中打扰您了真是对不起,但是真的有一定要问您的问题。”

幸彦端坐好将穿着棉袍的双脚盘好。未知子就喜欢他这种很有礼貌的动作。

“百齐木先生就是这照片上的人吧?”

拿着从报社洗来的照片,幸彦问阿峰姐。

“是的。”

“他是什么时候到的呢?”

“上个月十七号早上。”

“然后他做了些什么呢?”

“泡了个澡吃了饭,然后叫了个按摩小姐按摩了一小时,说是坐了一晚上车,肩膀很疼……”

“好像他中午左右有出去吧。”

“是的,在十二点之前。我问他午饭怎么办呢,他只说‘在外面吃’就走了。”

因为之前刑警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所以阿峰姐对当时的记忆能够比较鲜明地想起来,话也说得很流畅。

“他走了二十分钟后又回来了,突然回来说想打电报,问电报局在哪儿。我当时在前台,他的表情很怪异,好像在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似地。我说可以让掌柜去打电报,只要用这里的电话就可以了。百齐木先生犹豫了一下说,‘其实这电报的内容可能有点怪’,但还是指示我们就照着发出去。”

“那么掌柜打了吗?”

“打了,他把电文和地址写好了。”

“是什么电文呢?”

“因为是很奇怪的句子所以我还记得,就是,‘再也不想见到你’……”

“电话是谁打的呢?”

“掌柜。之后那位客人付了钱又出去了。我告诉他怎么去青叶城和芭蕉十字路还有早饭的时间。”

女侍说的和在银座咖啡厅听竹田说的完全一样。百齐木激动地回去是在给了桑原二十万圆支票之后,不知道内情的掌柜看来很奇怪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看来,发电报的时间是在十二点十五分左右。

“晚上他几点回来的呢?”

“七点左右。好像心情也不太好,洗手的时候,说这里的孩子把口香糖黏在他身上了,把掌柜叫来狠狠骂了一顿。那孩子喜欢吃口香糖,总是唧唧歪歪地嚼着,才干出这样失礼的事,不过这次他倒是哭着说不是他干的。”

鸟居点着头听着,接下去就是有关不在场证明最关键的十七日晚上到十八日整天,百齐木医生的行动。

“骂了掌柜之后,他又做些什么了呢?”

“他说他很累,要我赶快铺床。九点左右就睡了。”

“那他是早上几点起床的呢?”

“七点。他住宿的时候每天都是七点按时起床的,说是九点要开研究会。”

如果他九点睡觉七点起床的话,医生从人们视线消失,算起来就正好十小时。但是从仙台到东京,就算坐快车一趟也要六、七小时,十小时的话怎样也赶不回来。

幸彦于是把视线放到百齐木十八日的行动上。但是从女侍的话中来推敲的话,还是没有犯罪的机会。为了赶上九点的例会,百齐木八点半出门,下午四点开完会后又马上回来了。吃完晚饭整理下笔记,叫人按摩按摩,十点就睡觉了。他说第一天要去好好观光,但是连散步也没出去。

“他从研究会回来时是四点半左右吧。”

“是的。”

就是说整形医生不在旅馆的时间是八小时。但是以这时间来算,也不可能谎称出席研究会而前往东京。不管白天晚上,百齐木都没时间犯罪。

“对了,他有没有可能是坐飞机的呢?”

一直沉默着听他们说话的未知子忽然插嘴了。

“对,就是这样。”

鸟居赶紧从包里拿出时刻表,从仙台到东京坐飞机只要一小时四十分钟。如果有适当的航班的话就有可能作案。

“虽然有可能,但是全日空每天只有一趟航班。”

“说不定他就是坐这班飞机呢?”

“不,这也不可能。”

幸彦仔细看着铅字,语气沉重地说。

“这班飞机是十五点二十五分飞出,十七点到达羽田机场。但是十七点这个时间,他已经从研究会回到旅馆了,正在泡澡呢。”

“啊,是啊。”

“并且如果要搭飞机回到仙台,必须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的九点。他肯定不可能坐飞机的。”

幸彦失望地耸耸肩,从对百齐木不在场证明的调查来看,他一步也没离开钵山旅馆,因此这不在场证明可说是十分简单的成立了。

同时,这也意味着要否定这些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未知子全身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第二天是个雨天。两人从包包里拿出折伞和雨衣,去拜访了例会会场,并问了住在仙台的出席例会的医生,认真地调查着百齐木的行踪。

但是什么也没查出来。不光是有问题的十八日,直到研究会的最后一天,百齐木都一直有出席,这愈发明显地看出,他并没有往返于东京的空闲时间。唯一的一个收获就是,在十七日早上有个言语粗鲁的男人打来电话,问百齐木医生的宿舍在哪儿。会场的女服务员告诉了他们这件事。也就是说,越调查就越觉得百齐木的话都是真的。幸彦他们不但没能动摇百齐木的不在场证明,反而进一步确认了它。他们感到心里像吸了水的鞋子一样沉重。

拖着沉重的脚步,两人在路过的咖啡厅坐下,隔着宽阔而湿润的路面,对面县政府的大楼被烟染得黑漆漆的。

“你说,百齐木先生真的是无罪的吗?”

“是的,没有疑问了。”

“那样的话,杀死桑原的人到底是谁呢?”

“是啊,是谁呢……”

幸彦也觉得很失望。舌头很沉重,连话都懒得说了。

“总之我们要找到那个人啊。不然的话你就会被当成犯人的。”

“嗯。”

“我们去见为桑原打电报的车掌,问问桑原周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吧。”

“嗯。”

他生硬地回答着。因为他听竹田说过,车掌说不记得有这样奇怪的人。他喝了一口红茶,正想说话时,未知子忽然表现出想起什么一样的表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幸彦吃惊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我去打了个电话。”

过了五分钟,回来的未知子说。她把放在地板上的伞撑起来,用手缉擦着白皙的手指。

“我打电话到仙台车站,问了那位车掌现在在哪辆车值班。非常巧的,他会搭乘明天的一三〇号列车。”

未知子用兴奋的声音报告着。说如果回到东京了要去访问他就很麻烦,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在列车中间他各种各样的问题。幸彦愈发没有发言的机会了,他一点也不想坐每个站都要停的慢车,但也只好忍受着坐到上野。

“那么我们回到旅馆吧,吃点晚饭养足精神。”

他拿着票蹒跚地站起来,用随便的口吻说。

第二天的大雨夹杂着黄沙落了下来。一三〇列车要晚三分钟到,也同样晚三分钟出发。幸彦马上敲了车尾车掌室的门,说有想询问的事情,如果有时间请到我的座位来。因为是雨天客人很少,所以幸彦他们坐的车厢空荡荡的。可以慢慢地说话,未知子为此感到很高兴。

高原车掌在列车到达白石车站时来到了幸彦和未知子所在的车厢。他是个高瘦的男人,瘦削的脸颊上戴着眼镜。

“其实我们是想问关于这个人的事情。这对我们来说关系重大。”

未知子给车掌看从竹田那里拿来的桑原的照片。车掌凑近看了一下,好像一下子想不起来。

“这是谁啊?”

“您看,就是您把电报给他的那个人啊,之后让您打电报……”

“啊,那个穿着花俏的黑白风衣的人吧。说是在东京郊外被杀了……是吧?”

未知子回答说:“是的,话可能说得很长,您还是坐下吧”,不过高原车掌却没有坐下的意思,还是一直站着。

“这个人是搭乘哪节车厢呢?”

“旁边的二等车厢。进来后靠近左侧的座位。”

“你把电报给他了吧?”

“是的。发车一小时后,列车进入了濑上车站,我是在那个站停车的时候拿到的。一开车,我马上拿着这个去找桑原义典先生,那人接到电报很惊讶地看了一眼,小声咂舌地骂了一句‘畜生’,我想他真是个粗鲁的人,所以印象还满深刻的。”

说话对象是年轻女子,车掌也变得能说善道了起来。幸彦完全交给未知子,自己沉默着;不过,本来也就没有自己可以问的问题。

“顺便,他就给自己家也打了电报是吧?”

“是的。他说要打电报但没有纸,我就给了他纸,告诉他车掌室在哪里,说可以在那里打。于是到了福岛,他马上就拿着纸,给二本松打了电报。”

列车放慢了速度,在一个小站停下来,敲打着窗户的雨声,听起来越来越激烈了。

虽是很小的站,列车却停了很久。当未知子问起时,车掌回答说,这是在等快车追上来。

“是十二点五十分发车的叫做‘阿贺野’二号的普快。一年前才开通的,是开往新泻方向的。在这之前,要往新泻必须到郡

山换乘盘越西线。东北列车的不便现在正在慢慢改进,虽然比较慢。”

车掌在这样闲谈的时候,从远处传来的汽笛声夹杂着雨声开始响起,越来越大,在灰色的视野中,黄色中夹杂着鲜艳红色条纹的车体横向笔直地溅起水花飞驰而去。

“这列车真短啊。”

“四节车厢组成的。因为客人的数量也没多少。”

正说着话时,一三〇号列车也开始动起来,加快了速度。车掌张开双脚保持平衡。

“那个人周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情况呢?被谁纠缠啊,被谁监视之类的……”

“这种事刑警先生也问了,但是我觉得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说的。但是有件事由于当时没时间了,所以没有告诉刑警先生。那是件稍微有点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幸彦忽然有了兴趣,放开盘着的腿,转过如雕塑般的黑脸看着车掌。

“桑原先生给我电报费时由于没零钱了,给了我五百圆钞票让我去找零钱。”

“……”

“但是我们是禁止收小费的,于是向二本松打了电报之后,我就拿着零钱去找他。但是这时候桑原先生已经不在座位上了。有个好像刚从这一站上来的老婆婆坐在那里。她一看见我就猛烈的抱怨着。”

“啊?”

“我想怎么了,她说座位上有黏乎乎的东西黏到她衣服上了,要怎么办?怎样跟这位农民婆婆说她才能理解呢,我觉得很为难。”

又偏离了话题,未知子只好充满同情地说:

“真麻烦啊。”

“是啊,等到她终于平静下来了,我问她说:‘旁边的客人,就是穿着风衣的人怎么了?’她说:‘在福岛看到他之后就再没上来。’真是让人担心的人啊,我这样想着,就从盥洗室开始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找他,但却怎么也找不到,我想,这样的话,他一定是把原稿纸交给我之后,就在接下去的车站下车了。”

奇怪。下车后自己去发电报不是很好吗?也不用多给车掌四百圆左右的小费了,幸彦想。也许不是下车了,而是在车上没找到他吧。

“福岛接下去是哪几站?”

不过,未知子好像并不觉得这样很矛盾。

“金谷川、松川、安达……就这几站吧。”

这样说着,车掌说马上要到福岛了,于是戴上帽子出去了。

“我在想一个奇怪的问题。”

一会,未知子忽然这样说。

“什么?”

“刚才车掌说的话啊。座位上有黏乎乎的东西,你觉得是什么呢?”

“那个嘛,是糖吧?”

幸彦对甜食没有兴趣。他想,女人真会拘泥于无聊的事。

“如果是糖或是巧克力的话很容易就可以弄掉的。这样的话那婆婆也不会那样生气吧。”

“那你说是什么?”

“黏在衣服上就一直弄不掉的东西,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口香糖。我有次刚做的套裙被黏上口香糖,都想哭了。”

“这样啊,那玩意一黏上就很难弄掉呢。”

幸彦随便附和着,不过还是对讨论零食兴趣缺缺。

“我说奇怪的不是这个。如果黏到老婆婆身上,也一定会黏到桑原身上吧。另外,百齐木在旅馆也被孩子黏上了口香糖。同样在十七日,一个嫌疑犯和被害者衣服上都黏有口香糖,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幸彦不知不觉靠近了身子仔细听着。这个小小的天真少女展开这种逻辑推理的样子,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真的是偶然吧?你是不是觉得我想得太多了?”

“是有点。”

“那么要把这个偶然变得不是偶然,要怎样解释才行呢?”

“嗯。”

“我这样想。回到旅馆的百齐木先生,因为知道那个孩子经常嚼口香糖,就想一定是他弄的,但其实是在列车上黏上的。”

“这样说来,桑原和老婆婆坐的座位,百齐木也坐过?”

幸彦的言语中充满揶揄。这样解释太依赖偶然性了。女人都是这样,未知子也是总往有利于自己的方面歪曲事实,自己却没注意到。

“你想想看,百齐木在宿屋打电报是十二点十五分。这时这辆列车才从仙台出发呢。”

两人的对话在列车进入福岛站后就中断了。未知子沉默着看时刻表。上上下下的乘客扰乱了车中宁静的空气。但是发车以后一会儿之后,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百齐木先生要追上这辆列车也不是不可能的。刚才‘阿贺野’二号普快不是追上来了吗?他如果坐那趟车就可以啊。”

未知子说着,在幸彦膝盖上摊开时刻表,一三〇列车和“阿贺野”二号九〇六列车的时刻表如下。

“那么,如果他从旅馆出来马上去仙台站坐上‘阿贺野’二号,就有充分的时间赶上。并且他如果在伊达车站下车,等上四十分钟不就能乘上一三〇列车了吗?”

这样说来还真是如此。幸彦觉得,不能笑着把未知子的说百齐木坐上一三〇列车的话当成无的放矢。

如果百齐木搭乘了一三〇号列车,那他到青叶城观光就是谎话。他一出去马上又回到旅馆让掌柜的打电报,用怀疑的眼光来看,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可能乘坐一三〇列车,这是一种无言的暗示。

不知为什么,幸彦在心里已经无法否认百齐木乘坐了一三〇列车的可能。受未知子的刺激,他也在追问这个疑虑。

“你看,百齐木打电报这件事本身就有很大的矛盾。你没觉得吗?”

深思了一会儿之后,幸彦忽然转过头望着未知子大声说。

“是啊,他明明转到了一三〇列车上准备去追桑原,为什么还要给他打电报呢?”

“对,就是这样。如果要责骂桑原,直接当面教训他不是更好吗?比起连桑原的一根指头也动摇不了的一封电报,那样不是更有效果吗?他为什么要打电报呢……”

这样想来,那封电报的目的绝不是百齐木说的那样,而是别有用意。

“他在旅馆打电报,主要是为了强调自己没有乘坐十二点七分开的一三〇列车。但是如果光是为这个目的,他也没有必要给桑原打电报啊。他可以打给自己的医院或是家里不是更好吗?如果桑原看了电报很生气把它撕碎了的话,那么记录十二点十五分这个重要时刻的证据不就没有了吗?”

“是啊。所以他给桑原打电报一定还有更加有利于他的目的。”

幸彦也同意未知子的说法。但是这个答案很难想出。列车过了金谷川,进入松川。站台对面也停着下行列车,穿着雨衣的站长同时要接两辆车,非常繁忙。两人也显示出思考累了的面容,呆呆地望着雨中小站的风景。

“喂,我们这样想怎么样?”

列车开动后,未知子说。

“他打电报的真正目的,会不会是为了明确给人桑原在这辆车上的印象呢?”

“嗯?”

“在濑上站让车掌先生拿到电报,然后车掌先生去找桑原把电报交给他,透过这件事来证明桑原乘坐三己列车这个事实。”

“有趣啊。但是,为什么百齐木要强调桑原乘车这个事实呢?”

“问题就在这里啊。如果本来就是‘事实’,那就没有必要去强调了:只有不是‘事实’才有必要让它看来像‘事实’而去强调。也就是说,桑原并没有乘坐一三〇号列车对吧?”

“那就是说接收电报的人是假冒桑原的男人……”

“就是百齐木医生自己!”

未知子明确地说。黑色眼眸里闪耀着充满自信的光。

这个结论看来太冒险太大胆了,但是仔细思考一下绝不是这样;事实上,这是最妥当的结论。不管怎么说,这能完全说明百齐木乘坐一三〇号列车的原因。

“是啊,就是这样。这样思考的话,那个口香糖的问题也能想通了。他假扮桑原坐在这个座位上时,把裤子弄脏了。”

未知子的声音提高了。疑问一个个揭开,心里很激动,没办法平静下来。

“好,知道了。那我们进入下个阶段。百齐木让桑原的存在看起来像‘事实’是为了什么呢?”

“想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让桑原好好地从仙台出发去东京看起来像事实。靠这个得到有利的立场的,不就是百齐木医生一个人吗?只要桑原活着离开仙台,大家都会觉得他是回到东京后被杀的,那位整形外科医生的不在场证明就很充分了。”

未知子流利地说着,两人不由地对视了一下。经历了这么多辛苦,终于从一个很小的细节处把百齐木看起来无懈可击的伪造不在现场证明推翻了。未知子咧开红红的嘴唇笑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幸彦的黑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剩下的疑问就是有桑原笔迹的电报纸。但是现在看来,这也必定是整形医生做的手脚。一定是他以前想办法让桑原写下电报,悄悄保管起这张原稿纸,在这次的犯罪中利用。向一三〇号列车的车掌要来电报纸,就像真的在上面写的一样,但事实上是把桑原的电报原稿放了进去,一定是这样的。最后这张纸会被送去鉴定,一切都在百齐木的计划之中。

我们需要证据。幸彦想。我们要证据,未知子也这样想。

门开了,高原车掌进来后摘下了帽子。

“马上要进入郡山了,请到新泻的旅客……”

等他报告完下车的通知,未知子就迫不及待地问他了:

“刚才您说有位农民老婆婆的衣服弄脏了,那是口香糖吗?”

“是啊,不知道是谁黏在座位上了,然后又黏到了她的和服下摆上。”

他不知道这个回答对未知子她们有什么意义,轻轻点了下头就走了。就在这时,幸彦不经意地瞥见了车掌手上拿的铅笔。当他呆呆地看着车掌的身影消失在车门那边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然后感到脑子里像被插上一把刀似地震撼无比。

竹田说尸体身上的东西中有红色铅笔和原子笔,但是没有黑色铅笔。如果这个记忆是正确的话,桑原在一三〇号列车上写的电文,当然是用原子笔或者是红色铅笔来写的。但是实际上,那篇原稿是用黑色铅笔写的!这样看来,那电文绝对不可能是在车上写的!

“喂,果然是口香糖吧!我们推测化装成桑原的整形外科医生乘坐了这趟车的推理没错吧!你是清白的了!”

成功洗清覆盖在恋人身上黑暗嫌疑的喜悦,表现在未知子欢快的声音和闪闪发亮的深色眼眸里。

“啊,然后,再请警方看看尸体身上的所有物,那就更完美了!”

幸彦激动地说。未知子还没理解其中的意思,一双黑眼睛不解地盯着他。幸彦就是喜欢这种时候未知子的样子,所以故意说了让她不理解的话。

检察官调查书(部分)

是的,那封电文是我把桑原带到网代时让他写的。是在今年六月,当然杀桑原的计划在以前我都在考虑了。吸血虫不是应该早日被除去吗?

住了两晚要回去的那天早上,我就劝他顺便也打个电报,告诉家人自己今天晚上要回去,于是我留下了他在原稿纸上的笔迹。

我到了邮局拿了原稿纸,把桑原的电文誊写下来交给了窗口,而把有桑原笔迹的这张原稿纸藏进了公文包里,这就成了这次不在场证明的道具。交给网代电报局的原稿纸两个月后就会被销毁,所以我认为两个月后犯罪的话是绝对安全的。

我杀死桑原是在十六日的傍晚。我让他坐上车,说要去吃山鸡,还邀请他去了西多摩。我说那山上有专门烤野鸡吃的烤鸡茶馆。他以为是真的,一点都不怀疑地就跟着来了。桑原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女人和吃喝从没有节制。

杀了他之后,我脱下他的风衣,拿着这个回到了东京。然后进入车库,为了赶上二十一点五十五分开的列车就到上野去了。

我上次向刑警先生说的十七日的行动完全是谎话。我说一出旅馆就见到桑原,但事实上这个在秋留小屋中已经死去的男人是不可能到仙台来的。我自己打电话到会场用粗暴的语言来询问我的宿舍,就是为了证明桑原还存在。

在一三〇号列车上收到自己打的电报时,我也戴着眼镜,穿着桑原的风衣。穿着那种桑原喜欢的花俏外套的话,车掌就会对此留下强烈的印象,反而对我的长相不怎么留意吧,我是这样想的。在当局调查的开始几天,我觉得就是不这样做,车掌对我的记忆也是非常模糊的。

达到目的之后,我立刻赶回仙台。去上野的一三〇号列车和去一之关的一二七号列车同时在松川站停车,所以应该很容易就能坐上车。

但是,万一我坐的一三〇号列车晚点就很糟糕,我这样想着,为了让时间更加充裕,我在前面一站的

金谷川车站下了车。这就是在把电报原稿给了那个车掌之后的事。那时时间只有二十一分钟,我在长凳上抽着烟等着一二七列车的到来。

但是出乎意料的有两件事。第一是在仙台站买车票时,售票员由于没有零钱找,要我给零钱,结果我把身上的零钱全用光了。在车上给车掌五百圆就是因为这样。一丝不苟的车掌给我找零钱时回来发现我不在,真是运气不好啊。

还有一件事就是口香糖。我选了又选却坐上黏有口香糖的座位了,真是……。我完全没发现裤腿上粘着口香糖,后来还以为是旅馆的孩子弄的。就因为这个口香糖,完全被信任的不在现场伪证竟然给推翻了。我觉得非常遗憾。其实晚上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觉得很可惜,一夜未成眠,所以现在眼睛都充血了。

二十三日回到东京后,我急忙赶到现场,再次给尸体穿上风衣,因为是医生,所以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然后我在他的口袋里塞进列车上收到的给桑原的电报,这些事情我想就不用再详述了。

我的计划的目标是,让人看来觉得十六日发生的杀人事件是在十七日以后发生的,所以尸体必须要在一周后被发现才行,在这以前被发现就不好了。如果时间过去久了,被害的日子也很难明确判断。所以用“大约一周”来推测,这个“大约”是我所期盼的效果。

我以前就知道蒲池小屋在中秋夜里会举行活动,所以利用了这个机会。但是如果没有小屋也不会影响我的犯罪。我可以把尸体放到附近的烧毁的大楼地下室那类的地方,然后选择适当的时日,以投书的方式让人发现尸体。

以上是我所有的供证。最后我还想加上一句,杀害桑原这种敲诈犯,我一点也不觉得受到良心的谴责。我并不是想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但我相信这是保护自己权益的手段。在我周围如果再出现桑原这样的人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再去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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