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居然说他车开得很慢?”

“呃,探长,我只能说,开得真的不算快。乡间小路,又有点小塞车。”

“埃文斯巡警,嫌犯杰里克斯自称他开了快车的。”

杰里克斯立即插嘴道:“也没那么快啦。”

埃文斯故作自若地转而为他向同事开脱道:“这家伙现在还一头雾水。我猜,他被吓糊涂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比尔·埃文斯巡警年近知天命之年,一副方方正正的国字脸轮廓分明。在夜色映衬下,今晚的他,脸色煞白,人也显得臃肿不堪。而杰里克斯之所以被警察给拦下,是因为刚才撞倒了一位年轻的母亲和她的宝宝——且被撞母女当场死亡!

“埃文斯,看在上帝的分上——那可是你的女儿和孙女!都是你的心肝宝贝啊!”

埃文斯木然地答道:“是啊。”

随即,他快快地走开几步,只见他背对着众人,握紧了拳头。

杰里克斯乘机见缝插针辩解道:“你们也听见他刚才是怎么说的啊。他说我开得很慢,他也是警察,他说的肯定是事实!”

一位警员看不下去,反驳道:“一头雾水的人指不定是埃文斯巡警吧。”

旁边一位女士主动插嘴说:“我觉得,你开得挺快的。”

这时,他们旁边已经多了几个围观者,正一脸鄙夷地瞪着杰里克斯。四周,好几辆车也都停了下来。

那位女士继续补充道:“他飞快地开过去,起码比我快了十迈。”

不同于方才的小心翼翼,杰里克斯口气开始狂妄起来:“我后来减速了啊。”

探长说:“是吗?好——杰里克斯,我问你,你是刚从猪哨酒吧出来的,对吧?打烊以后才出来的。”

“是,我经常都是等猪哨打烊以后才离开的,可我这次并没有喝酒,你去问他们,我滴酒不沾——你也已经给我做了酒精测试。”

“车也不是你偷来的?”

“所有证件收据我不是都给你看过了?那是我自己的车。好吧,我承认,它起先是偷来的车,是我在轮胎店工作时顺来的。不过我有花钱买零件。虽然车有点破破烂烂,可我还是自己动手把它修好了。我还跑去跟原车主说了,他是巴不得立刻转手的。”

“你有钱买得起?”

杰里克斯耸耸肩道:“我这不是从指缝里省钱出来买的嘛。”

探长站在一旁等着。那边有两位巡警正在事发公路上做勘察——检查汽车,计量轮胎轨迹,做标记,记录证人姓名地址。探长注视着他们,相信自己的人可以胜任——有足够的办事效率和能力;他可以很放心地把工作交给他们。

此时,埃文斯也控制住了情绪,转过身来面对他说:“探长,我们可以继续了。刚才,是琼斯·康斯特布尔跑到马路上——撞上了杰里克斯的车。他也做过酒精测试了,并没有超标。”

杰里克斯附和说:“我知道分寸的。”

探长说:“本来就应该,开车的就得会驾驶,交通规则本就该了然于心。”

接着,他转问埃文斯:“他转弯也没问题?”

不断过往的车辆为了绕过现场的围观人群均绕道而行,已经掩盖了事发当时的轮胎痕迹,现在一切都已模糊难辨了。

“是没问题。”

这时,现场的救护人员“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准备离开了。埃文斯脸色煞白地望着救护车远去,心怀渺茫,沉痛不已。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探长刻意要求:“我们回警局前,你再跟我说一遍事发经过。”

他又补充道:“如果你还撑得住的话。”探长的怜悯之情溢于言表。

“好的,长官。就像我跟你说过的,我兴高采烈地骑着自行车,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们——我们的詹妮和小孙女,我就满心欢喜。她们刚从‘外婆家’回来。呃,我们都叫她‘外婆’,她就住在街那一头——她家的小孩汤姆跟我们家詹妮结婚后就搬来跟我们同住,她现在是自己一个人独居了。”

探长轻轻地打断他:“嗯——然后呢?”

埃文斯、埃文斯太太,汤姆、詹妮和他们的孩子,还有“外婆”,探长全都认识。所有的警察都是本地人,彼此都知根知底。

“然后,他——他的车从她们后面开了过来。到转弯的时候——车速不算快,我真的只能说他开得不算快。可是……”

埃文斯咬牙切齿道:“她们看到我了,小孙女——她就朝我跑过来,跑到了马路中间,她妈妈就追上去想抓住她。”

埃文斯目不转睛地盯着杰里克斯陈述道:“我得说,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这对杰里克斯来说,还只是个开始。今晚的他看上去糟透了。他得费尽心机开脱自己。

“呃,好吧,你听见他说的了,我已经开得够慢了,那个小孩自己跑到马路上,她妈妈在后面追——不是我的错。”

“你马上就停车了?你没有继续往前开吧?”

“我觉得车像是震了一下,然后我就停了下来——”

埃文斯痛不欲生道:“是两下,撞了两下。”

“而他,则是拼命地朝我冲过来。我不得不停车。我是说,无论如何我都有踩刹车。我肯定有停车。”

“类似的事情以前你也有过一次——那次你可没有停车。”

“那次没有撞到人。我干吗要停车?”

“那这次你就停了?”

“我也可以不停的,我本来也可以……好吧,我早就跟你说过的!”

他开始拿腔作势起来:“我本来可以一直往前开的,可我有吗?我可以直接冲上去,撞倒他的自行车然后继续开走就好了,没有比这更聪明的吧?可是我并没有那么做,不是吗?因为我没什么好怕的。刚才他自己都说,我开得很慢,是那个孩子突然冲到我车子面前的。”

说到这儿,他忽然脸色一变,看向埃文斯质问道:“你不会上了法庭就不承认了吧?你敢那样试试!我有朋友是——”

探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一个脸色苍白,沉浸在悲痛中难以自拔;一个獐头鼠目,为了自保不择手段。

探长慢条斯理地说:“杰里克斯,不赖嘛,还有朋友做后盾——这是好事。依我看,打现在起,你真的很需要你的朋友了—一需要你所有的朋友都肯帮你。”

法庭上,检方出具的鉴定报告疑点重重。部分证人的证词更是截然不同:车子究竟是开得快——还是不快。两个受害人的尸体是倒在这头——还是那头。小孩坐的童车是在路中央被撞得面目全非——还是倒在旁边的草地里。妈妈是把孩子放推车里推着走的——还是两人手牵着手走的……证人彼此的证言可谓莫衷一是。

此刻,埃文斯站在局促的证人席内,面如死灰,手不住地哆嗦,可证词却是——言之凿凿,十分笃定。

检察官作总结陈词:“基于法庭赋予的权力,充分听取了各方证词。我要强调,这位埃文斯巡警是最关键的证人。他从头到尾目睹了整个过程。刚才也非常清楚地阐述了事实。他坦承司机没有任何罪责。至于其他证人的言辞不一,很可能是惊愕所致。但埃文斯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执法者,对勘案流程也是深谙其道。相信大家总不会认为,埃文斯会有意偏袒撞倒他亲生女儿和孙女的司机吧?所以,裁决应当只有一个——意外事故!”

休庭以后,检察官特意找到埃文斯,握着他的双手充满敬意地说:“埃文斯,你为我们树立了恪守诚信、大公无私的榜样,你赢得了我们所有人的钦佩和尊敬,我代表大家感谢您。”

“先生,我只是做了对的事。”说完,埃文斯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几周过去了。白昼缩短,黑夜延长,夜幕开始提早降临。一个漆黑的夜晚,距打烊还有一个多小时,猪哨洒吧的老板亲自把杰里克斯给踢了出去。外边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几抹酒吧的灯光洒在漆黑的乡间小道上。

酒吧老板站在门口吼道:“该死的东西,别再来了!我连踢你屁股都嫌费事!别坏了我的风水。”

可除了在路边酒吧里厮混,杰里克斯也无事可做。这些天来,他一刻不停地猛灌黄汤。在被扫地出门前,他早已经失魂落魄地在酒乡里花费了大笔开销。

老板对一个正要和同伴一道离开的熟客道:“萨姆,我也不想同他翻脸的,他又不是不给钱,只是这几天他也太离谱了,我都搞不懂他究竟是怎么了。以前他从来没这么过火过,虽然大多数晚上都泡在这儿——”

萨姆说:“大多数晚上他都泡在酒杯里,翻来覆去像是个摇摇球,就像顺口溜里说的:扔块砖头,打碎玻璃,掏上一把,立马溜走——”

旁边的同伴笑了:“溜走?好像顺口溜不是这么说的吧?”

“你还别说,还真像呢。他只要一出家门——立马就钻酒馆。当然,都是来猪哨这里。而且我还没真见过他缺钱花,从没有。”

两人边下台阶边议论。

“我倒是觉得——他像是在怕什么。”

“他不就是那个撞死了一对母女的畜生吗?”

“是啊。死的那个年轻母亲,她父亲,叫埃文斯——是本地的警察——他亲眼目睹了车祸过程。但他还是作证说——肇事者车开得不快……诸如此类的。其实他完全可以说杰里克斯车开得很快嘛——可他没有。当时他站在法庭上那么一说——我简直都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得不快?”

“不啊,探长,一点都不快。”

这次,是另一位探长视事。

“不能啊,该是开得很快吧?只有猛地一撞,才会……”

说着,他挥手指向路中央的一片疮痍。“喏,人都死了。”

萨姆则说得很诚恳:“是他自己的错,我们都看见了,我跟吉姆站在这头,正走下台阶。他喝得烂醉如泥,我当时还跟吉姆说呢——‘看他醉的’。”

吉姆附和道:“他在马路中间摇来晃去,躲都躲不过。”

“什么意思?——躲都躲不开?”

吉姆答:“照我说,他在那儿晃来晃去,绕都没法绕开,就是被撞也是活该。事情就是这样,有什么说不通的?”

“那是你们说的,我不可能光听一面之词。埃文斯巡警,你怎么说?是他自己闯到你车子前的吗?”

埃文斯倏地绷直了身子,手指微颤,但声音却依旧平稳:“是的,情况就是他们说的那样。”

警官说:“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有点弄不明白,这两位先生——他们是你朋友吗?”

吉姆反应迅速:“从来都没见过,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他朋友?”

“不,不是!而且,我从不撒谎。”

“好吧,我很抱歉。”

“他转弯时的车速大概是——三十、四十迈——不会再高了。至于——那个家伙,他刚被老板轰出酒吧——”

酒吧老板公正地说:“探长,说实话,我是真不想再做那个酒鬼的生意了。杰里克斯每晚都喝个不停,我每晚都要不停地把他往外赶。萨姆,对吧?”

萨姆应道:“对,免得大家活受罪。”

“这么说,你是不喜欢这个人了?”

萨姆答说:“没人喜欢他。没人会喜欢这种阴险小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乐意看到他死在我面前啊。我和同事都不喜欢说瞎话的人。埃文斯车速很正常,杰里克斯自己摇摇晃晃不看路,事情就是这样,完了。”

“杰里克斯是真的完了。”

埃文斯说:“对,但我是否难过呢?我不觉得!”

探长若有所思地答道:“对,你是没做错什么。”

不过,这事儿还真有点棘手。他接着试探性问道:“你刚好开车经过这儿的?”

埃文斯闷声闷气地答:“是,正要去墓地。”

“晚上九点钟还去?”

“白天、晚上,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呢?我不执勤的时候都去。”

现在,他的声调带了抹质问:“你有什么意见吗?”

“哦,去看你女儿还有——”

探长顿了下,改口说:“嗯,我知道了,我能理解。”

“好的,那……我就不费口舌解释那么多了,我没事就会去墓地看女儿和孙女,和她们说话——她抱着她的宝宝就那么躺着……”

说着,他猛地抬腿,靴头指向倒在马路上的那具尸体道:“就是被他——杀的。”

“我知道,我听说了。可那是一场意外。还是你自己作证的——当时车开得并不快,是孩子自己跑到了马路中间……”

“是的,就跟今晚一样,是意外。车开得不快。不过是——

“那个人晕头转向挡了你的道。”

警官斟词酌句地说道:“这只是个巧合!非同一般的巧合!巡警先生——你得承认这点吧?”

埃文斯面无表情地应道:“哦,我是得承认,可是——”

酒吧里的灯光映射出来,照亮了聚在路中央的这一群人,众人面面相觑,有紧张的,有故作镇定的,还有些人在忙着把担架抬上救护车。汽车呼啸而去,夜空万籁俱寂。探长开始着手把相关人等带回局里去。

然而——然而——

“埃文斯,你女儿和孙女儿的那次车祸——你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是吗?”

“我和那个——是,就我和那个司机。”

“是你的证词直接让他脱罪。而现在——”

“现在他也死了,又一次‘意外’!”

“真巧。”探长揣度着,这也未免太巧了点。不过“意外”的确发生了。不然还能是怎样呢?当然,他还可以在附近稽查,盘问,但又能有什么突破呢?一个是驱车走的寻常路。另一个则是突然闯到了他车前。还有在场的两位可靠的证人亲眼目睹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难道是合谋?——似乎也只有这样,才可以得出合理的解释。

但他们不像是会一起勾结串谋的人呀——他们得策划,得密谋,还得实施;而且,其中一个人甚至还可以算是“外地人”——只要是本郡以外的,都可被视做外地人。当然,他也可以去查查这人的底细,但多半不会有什么纰漏——更何况,他们同埃文斯巡警可谓是索昧平生。

只能说是巧合了!命该如此。老天开眼啊。

探长是位信教之人,他摘下帽子,站在黑茫茫的车道上,低头凝视着那摊血迹。几分钟前,一个人死在这里——被几周前他撞死的孩子的父亲给一头撞死的!

他最后说道:“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循环了,有些人可能会说是命该如此,我说这是天意!”

至于“外婆”——她好比是株不老松。一般来说,所谓的老太太,年纪各有不同。而这位“老外婆”度过的年岁可不简单,认真讲起来,连埃文斯都只能算是他的儿孙辈。“外婆”的年纪真的很大了。

审讯结束的那一天,大家聚在埃文斯家中喝茶,简单地庆祝一下在杰里克斯车祸身亡案中埃文斯得以无罪脱身。实在是非比寻常的巧合,检察官在庭上也借用稍早前那位探长的话如是说:也许大家都会说是这就是命运无常,但所谓的命运,通常都是有眼无珠的。

命运,也是他们在家中喝茶时聊到的话题。

“那个坏蛋是罪有应得。就算埃文斯的证词里出了什么纰漏,大家也会因为埃文斯的诚信而对他深信不疑。当然,我不是说你做错了什么,亲爱的,我们都很明白,你从来都是实话实说。”

“对,没错。”

年轻的汤姆接口道:“我想我是做不到的。当时他肯定没马上停车,铁定还继续开了一段路。我可做不到,就那样让他逍遥法外。但我真的很敬佩你,爸爸,真的,除非……”

他隐约其辞,露出了妻女不幸离世之后少见的笑容。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岳父对此——另有隐情?

“老外婆”立刻驳斥道:“别说傻话!埃文斯怎么可能知道杰里克斯会突然在那时候出现呢?都还不到打烊的时间,不是吗?而且还是在他刚好开车经过的时候;这么多的巧合,都发生在他要去——可怜的埃文斯,想要去——当然,我们也都常去那地方——的途中,这可能吗?还有那个吉姆,跟萨姆一块儿出酒馆的那个人,刚好看见了那一幕。这就是通常所说的命中注定!俗话说得好啊,因果报应,实在是太准了,偏偏在埃文斯身上都应验了。”

语毕,她起身活动活动筋骨,随口问埃文斯能不能好心地送她回家——

“外婆,我拿我的挎斗车送你回去吧。”

“不了,汤姆,谢谢你。我让埃文斯送好了。你那挎斗车——哦,免了!我可吃不消!”

其实,“外婆”舒舒服服地紧挨着埃文斯坐在驾驶座旁,埃文斯已经有点“吃不消”了。

“太好了,我亲爱的埃文斯,一切都结束了。你感觉好多了吧,都了结了。”

“什么了结了?”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握紧了。

“我说的是——因果报应。大家都说这是命运的安排。反正最后皆大欢喜,真好。”

“命运和报应——不是一回事吗?”

“不,不是,没人比你更明白了。命运是你不能控制的,报应可以。”

埃文斯说:“我只知道——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

“杰里克斯其实开得不慢,对吧?不管有没有警察在后面追着,他从来都开得跟个疯子似的。转弯时也是横冲直撞,对不对?你也这么说过的。可后来你衡量了一下,毕竟那是他自己的车,不是偷来的,照理他没有必要开那么快——如果你说他开快车,他绝对不会承认的。而且你还是她们的爸爸和祖父,法庭会对你的身份有所顾虑,所以不可能给杰里克斯判多久的刑的,事情就是这样。只坐几个月的牢,对那种人渣算得了什么?入狱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根本算不得惩罚,同他犯下的罪行相比,实在太轻了。你肯定也这么想的吧?”

车到了“外婆”家门口。路并不远——詹妮那天晚上就是推着童车去的。

“琼斯根本没有跑到马路上,对吧?——可怜的小宝贝。她其实是坐在推车里的,就像有些人作证时说的那样。所以大家的证词才会彼此矛盾。那天都那么晚了,她妈妈怎么可能会是牵着孩子回家呢?杰里克斯转弯的时候快得跟个疯子一样,他哪回不是这样?一个急转弯——就撞倒了她们。”

说到这里,“老外婆”已不禁老泪纵横;任凭泪水恣意流淌,也不擦拭,她抬起骨瘦如柴的手,轻轻覆在埃文斯握紧方向盘的手上。

“埃文斯,我不会害你的。没人会知道实情。虽然我亲眼看到詹妮把孩子放进推车里,不会错的,所以我才意识到你的良苦用心。埃文斯老头子,你真的是大智若愚啊——思维敏捷,反应迅速。我只想说,无论是对是错,我都不会责怪你的。”

埃文斯答道:“我是下定决心了的。”

他熄掉引擎。车停在那扇小巧的门前,门后就是“外婆”那温馨惬意的居家港湾。

“我几乎是当机立断,立马就打定主意。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最终,我也做到了。我要让他付出代价,没有任何人能理解的——他们都没看到,我最亲的人儿在我眼前死去,他们也没听见,我最爱的人儿走时有多么痛苦。”

“他已经付出代价了,用他的命!”

“你是没看到他那副嘴脸,我说他开得慢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他开得慢还是快,他自己心里有数。后来我又说——孩子朝我跑过来,跑到了马路中间!其实孩子是在车里坐着的,他也知道孩子是坐在推车里的,詹妮其实是推着车走在路边的草地上。我为什么要那么说?我凭什么要保住他的脑袋?肇事后,他就开始害怕了。可是他又怎么说的?我给他下了套——他根本找不到转圜的余地。不管他想怎么玩,他都被我套牢了。”

“所以他就开始狂喝起酒来了?”

“是的!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收拾他,只好慢慢等机会。我不想被抓走,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我还有太太,还有汤姆,我不想再让他受打击了。接下来,杰里克斯经常喝得烂醉,我意识到,这肯定是个契机——他整夜整夜地喝,以为喝得不省人事就可以消除内心的恐惧——他深知,我肯定会找他算账,而他却无计可施。除非去认罪,说自己作了伪证,承认是他违规驾车害死了她们,不然他还能怎么办?”

“万一他真去认罪了呢?坐牢总比每天提心吊胆好吧?”

“杰里克斯是绝不肯自首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瞎话了。再说,这也不是他第一起车祸了,上次他就没停车。不过也有可能像你说的,他也许真的会去自首——我还是得小心些。所以我就每天监视着他。没日没夜的——太太还以为我是去什么地方独处了——静思什么的。呃,我也的确如此,不过是监视杰里克斯的时候。我就那样坐在车里,停在酒吧外,在树下等着,在黑暗中等待时机。日复一日,一旦我摸清他的日常规律,抓准他被赶出酒吧的时刻……有朝一日,时机一到,我就可以收拾他了!而最终,还真让我给等到了。”

“你都策划好了?”

“我说过,这世上没有巧合,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埃文斯,恰好出现的那两个证人就是巧合,你不可能算准他俩何时出现。”

“我不是靠猜,我都是计划好了的。”

“埃文斯,别胡说!”

“别忘了,我可是这儿的警察!我也清楚一般的勘案流程。我知道老萨姆上夜班的时间——是十点。而且他上工前都要先到猪哨酒吧小斟几杯,所以我当然清楚他几点会离开酒吧呀。”

“你不可能知道还有个外地人跟他一起吧?”

“我当然知道咯,我都策划好了。”

“外婆”调侃道:“好呀你,老奸巨猾的家伙。好吧,你知道杰里克斯一般几时喝醉了在街上发癫,也知道老萨姆何时会离开酒吧,然后你就可以开车上路,‘正好’不小心撞到杰里克斯!你甚至还算准了萨姆会有个‘陌生’同伴——一般管这种叫什么来着?”

“铁证!”

“都是你计划好的?”

埃文斯继续道:“我干的就是这行,我对一切都了然于心口我甚至知道萨姆的同伴叫什么。那是吉姆,这周他‘刚好’休息——”

“我没猜错的话?吉姆也是你计划之中的……”

“没错,可怜的老吉姆——曾不幸卷入过偷猎事件里。”

“埃文斯,你该不会徇私枉法……”

“他已经接受教训了。幸运的是,他没再犯过事。”

“直到你需要他帮你……”

“不,我甚至不需要他和萨姆一起上夜班。看起来像是‘不期而遇’才正常嘛。我说了,我都清楚得很。我知道吉姆他是别的工厂派过来的,我也知道萨姆他八点四十左右会到猪哨酒吧喝酒。而吉姆会‘无意’中碰到他,然后他们会一起喝上几杯。接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他们紧跟着杰里克斯离开酒吧,我就抓准时机……那天晚上还真让我等到了,我很清楚我必须当机立断,不能错过时机。那不是巧合,外婆,也不是什么运气。谋事在人!”

“是啊,谋事在人。”

但不是成事在天吗?仅靠人谋就可以了吗?——从审判,到定罪,再到判决,到最后执行,都一手包办?

想到这,“外婆”不禁问道:“可埃文斯,杰里克斯他毕竟不是蓄意谋杀啊。他不是故意要撞死她们的。”

“是不是故意的于他根本没差别,自己种的恶因,就要承担恶果,这就够了。”

“外婆”有些不敢苟同:“这……可是你并不是上帝啊,亲爱的,大家都说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可没……”

她喃喃自语道:“天灾人祸啊!嗨,我不想再说什么,你以后也提都不要提。可……埃文斯,你这样擅做主张,会不会亵渎了神明?老天自有安排,你本不该插手的。”

埃文斯倾身拿起“外婆”腿上保暖的小毛毯,边扶她进屋边道:“我是插手了,亲爱的老外婆。我的确插手了!但我确信,我是在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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