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傻,就这么让他得逞了。她怎么一直都那么轻信呢!真笨!怎么每次都是这样,总是凭第一印象判人,从未给自己留出考虑周详的时间。

她丈夫这样揶揄过她:“痴长了三十五岁,你是否曾有过基本的判知能力?”

受过的教训还不够吗?万一,他就是那个男人……

但那是不可能的。看着就顺眼!他看起来是个好人!就这么站在门阶上,中等年纪,一副沉稳内敛、厚道体面的模样。刚刚暗下的天色里,他身后依稀可见一辆价值不菲的轿车。

电光火石间……孩提时代在这栋老房子里的美好回忆一闪而过……

他游目四顾,直到走进玄关,身后的大门关上,方才说道:“也许我不该来打扰。我希望男主人在家,他在吗?如果不在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了。那不太礼貌,我还是离开的好。”

“他不在,不过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出于根深蒂固的淑女涵养,她礼貌地把他领进自己宽敞老旧的蜗居。把他带到厨房——这里可以看做是屋子的正中央。然后,她远远地退到威尔士式碗柜边挨墙站着,留下他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

“你既然小时候在这里待过,那你还记得这个房间吧?这座落地大摆钟呢?”

她带着他参观,感觉自己说话像个地产经纪。

而他的回答——算得上是中规中矩。

“这座钟不太有印象了,那时我还太小。”

“那这个碗柜呢?——你还记得这个旧碗柜吧?据说打从房子建好起,就有这个碗柜了。”

实际上,这是他们两年前搬来的时候带过来的。

倘若他知道这是个小小的测试,那他就不会这么困扰了。他看起来完全陷入了沉思,然后他说:“哦,对——这碗柜我记得。”

如此,她便了然于心了。心跳不禁开始加快,一股莫名的恐惧令她心悸,沉重的感觉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结结巴巴道:“我——我丈夫会带你参观别的房间——如——如果你愿意等他回来的话。他很快就要回来了,很快——很快。天黑以后,他从不舍得让我单独在家。”

接着,她脱口而出:“以前,有个男人……给我打电话……说了些下流话。”

她感到他的眼睛在紧盯着她……直视着,估量着。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最后,终于开口道:“好,我想你已经识破我了。嗯——你说得没错,那个人就是我。至于你丈夫——你说的不是真的,对吧?他不会那么快回来的。我就站在窗外,我听到你跟他的那通电话了。”

他的脸暗了下来,原本敦厚和蔼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几乎还带着歉意地解释说:“我一直都在监视你的房子,我在等机会。”

她又结巴起来:“机——机会?”

他面目可憎地站在那头,就连说话的时候也一脸的漠然。他站着一动不动,只是厚实白皙的手时不时地抽搐一下。他就像响尾蛇那样,伺机猛地拽住猎物不放……

他说道:“我忍不住,总是受本能驱使。我也知道,这令人憎恶。相信我,我也深以为耻。但我就是忍不住!我猜,这是一种病态……”

接着,他离开门边,走进厨房,隔着大大的餐桌,站到了她对面。

虽然,流露出自己的怯懦可能会激起他的兽性,但她还是不禁质问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既不年轻,也不够漂亮。”

他娓娓道来,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彼此安心:“没特别的原因,我其实是在电话本上随便挑的。只要是和我不在同一个郡,不同的地域就好。兔子不吃窝边草嘛。而且,我的工作也多少为我提供了点方便……可以说,房子还比较重要……”

“房子?”

“要找偏僻的房子,越偏越好,像你这幢就——毕竟,我得小心些,是吧?我可不想自己被逮住。所以,我得先找到合适的,有人在住的房子。然后,我再开车在四处转转探查一番。接着,我就泡在当地的公用电话亭里,时不时地打个电话试探一下。最后,根据对方的反应再作决定。有时,遇到对方反应冷漠,直骂‘你个疯子’就挂断电话。那种人,我没兴趣同她纠缠下去。但如果对方是心烦意乱,语无伦次——很遗憾,这会勾起我的兴趣。”

说罢,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两手握拳——苍白但有劲。

“也许,我真的疯了。我承认,的确有点惊世骇俗。不过,被激起的欲望——呃,正如我刚才说的,这种瘾头,我根本无法戒绝。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小心翼翼的原因,我可不想被抓,在监狱里我根本待不下去。或者穿着束缚衣,被关在精神病院里?那我恐怕会真的疯掉。”

她像溺水的人拼命要抓住一根稻草那样,竭力驳斥道:“警察知道有你这个人,你打骚扰电话来那时我们就报警了。”

“他们可无能为力。除非他们能时时刻刻监控着所有的来电。况且,我可不是只打给你一个人。我还有其他好几个后备,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让警察没那耐心去一一追查。毕竟,只是骚扰电话而已。”

说完,他不吭声地木在那儿好长一段时间。一阵骇人的寂静。

接着,他又开始说道:“有一次,他们差点就盯上我了。不过,那次是因为我忍不住把那可怜的姑娘给杀了。现在不会了……”

听到这,她骇得浑身打战,不住地尖叫:“哦,天啊,不,不——”

他闷闷不乐地解释道:“我也不想的。我不是有意的。其实,那一类型的妞我根本就不喜欢,我是被吓着了才……我先是给她去电话,她实在是太年幼无知了,和你骂我的差不多,说我猥琐,龌龊……然后我就不知道怎么了……说实话,事后我感觉糟透了……”

“你就没采取过什么措施?去看心理医生接受治疗什么的?就找不到个肯帮你的人?现在医学昌明,他们可以……”

“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期望如此。真的,我真心希望有人能帮帮我。可——现在我又能怎么办?真去找……那不是自绝后路吗?实在有太多不利因素了。首先,因为那该死的女人,他们会给我挂上谋杀的罪名,接着……”

他愣愣地盯着她,像是在乞求她的谅解,他继续说道:“其实,只要你们不是拼命反抗的话,我根本不会想要伤害你们。我根本不想伤人。我只是下手没有准数而已。像那次,我也是假装以前曾住过那儿。进门后,一开始也是这样聊天。后来,她不乐意了……实在太可怕了,我已经拼命克制了……”

他开始绕过桌子,一声不吭地慢慢朝她挪去,厚实的手指按着木桌边徐徐前行。手指上留着竹片状的白色尖指甲。

她突然觉得头晕眼花,不寒而栗。她像是在看水里的景象般,这间熟悉的房子霎时变得扭曲起来。

她开始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身子不住地后退,最后,靠着橡木橱柜剧烈地战栗着。

“别碰我!别过来!”

但是那张忧郁狰狞的脸正向她逐步逼近。脸上时而现出后悔,时而又一副急促的表情。

她哭泣着,结结巴巴地哀求道:“请——请别伤害我!”

他又再次停了下来,兀立在那里,诚恳又谦恭地解释道:“你该知道,只要你乖乖地听话,我是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你得明白这点,在其他方面我都跟正常人一样。对,我是个单身汉。但有个可爱的老母亲,她把我从小就当国王般伺候着。我还有一份很好也很稳定,令人羡慕的工作。这是毋庸置疑的。你别误会,我可不想搞什么下流的勾当。我只是——我只是想当个男人。”

他再次静了下来。房间里太安静了,以至于可以听见壁炉灰掉落的声音。煤燃起来了,发出刺耳的噼啪响声。落地大摆钟焦躁地响了一下。

他又开始继续说:“如果她们不挣扎,我就不会伤害她们。我有时候会想,正是因为她们的挣扎使我变得亢奋。我有时甚至期望她们反抗。似乎,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选定地址,电话骚扰等等都是为了这片刻的……这有点像我在挑肥拣瘦——因为,从没有人想要选我。哪怕只是那么一次。她们中的某个人若能对我表现得友好些,宽容些,甚至是一点点爱意,我都……有时,我会臆想,如果真的……我就会自愈了。我会从此洗心革面。”

她顺势迎合他,跟他理论道:“你难道就不能自己去找个好女孩?”

他答道:“问题就在这儿。她们都不要我。我想她们——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我猜——是我身上的味道什么的。”

“嗯,不是——不是还有妓女吗?”

她焦虑得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胡话,竟然冒险说出这些话来……

她接着说:“她们应该会比较放得开。我猜她们也比较友好吧?”

他应道:“但是,没有爱!我只是想要那么一点点爱意。我四处寻觅,如果——如果即便是在经历了那些污言秽语的电话骚扰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后,她们中的某个人还是能够对我表示理解和宽恕,如果真的能有哪个把我当个正常人般接纳……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奢望……但她们都仅仅表现出憎恨……”

他仔细寻思着该如何表达。

“我觉得,我觉得自己真的算得上是个好人,诚实、可靠、正派。不管怎么说,在其他各方面我都很优秀。你也知道,我很友善,还很体贴,对我母亲也很孝顺。我想,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像我这么好的儿子了。”

她答道:“我也觉得你很友好。我也赞成你所说的话……你不过是个——是个善良的普通人。你只是病了。你需要人帮帮你。”

他答道:“没错,我需要帮忙。但是现在,除了从女人身上得到慰藉外,我还能得到什么帮助呢?我认为,如果我能找到一点爱的话,我真的就可以过上新生活。我真的想这样,但得等到……”

得等到有那么一天!

她开始沿着橱柜移动,她的手在背后伸开,沿着光滑的柜架摸索着。这举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说:“没用的。如果你想夺门而去,从我这儿跑掉——很抱歉你这是痴心妄想。我不想杀你,不想像对待上次那个可怜的女孩那样对待你。我也不想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去伤害你。我得说,我喜欢你,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友好地听我说话,对我表示理解。但这还是不能阻止我——哪怕你是来自天堂的天使,也阻止不了我内心的欲望之火。当欲火被点燃后,连我都控制不了自己。而显然,此刻我已欲火中烧了。”

她支吾道:“我丈夫——”

“你丈夫这几个小时是赶不回来的。你自己也知道。他刚才是从汉普郡给你打的电话。”

他再次用卑微但认真的语气强调说:“我并不——下流。我只是依从男人的本性罢了。”

她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虽然这很恐怖,很骇人,也很危险,但是,她已别无选择。她强打起精神,房间看起来不再摇摇晃晃,她的手变稳了——从壁架上滑开,无力地垂在身旁,不再做任何反抗。

她说道:“我明白,你不能自已,你控制不了自己。我何尝不是,我们都失去控制了。”

说完,她从橱柜的阴影里走出来,慢慢地向他踱近。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着她靠近。她伤心难过地看着他,发现他的整个脸都扭曲了,脸上洋溢着怀疑的,不善表达的,感激的愉悦之情。

她不知该如何下手。但这实在太简单不过了。她拿起锋利的厨刀,猛地给了他致命一击。

之后,她发现自己跪在他尸体旁哭泣。现在,他对她已毫无威胁性了。但他的这种无威胁状态让她感到怜惜。这对他是何等大的代价啊!她和其他女子——如果她们可以稍微“宽容些”“友好些”。

宽容和友善——理解和宽悯。

“哪怕只是一点点爱意。”

但她们都做不到啊。

想到这,她又开始默默饮泣,就这样在他的尸体旁哭泣着…

她让他面朝上躺好,对着这张值得信任的脸庞说道:“我并不想杀你!但我得自保啊,我还得保护其他女人免受你的伤害。刀子就在橱柜上。但我真的从未想过要杀你……”

毕竟——除了这点病态外,他无论怎么看都算是好人一个啊。

译者彭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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