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大家叫你们‘戴维与乔纳森’,但实际上,你们应该被称作——”他说着,双眼闪闪发亮,“生死兄弟?”

好吧,他可以对我们冷嘲热讽,但是弗莱德和我确实曾经亲密无间,直到莉迪亚的出现。我们俩同住在村里的一栋房子里——村子名叫‘百事威’,不知您是否知道?——位于肯特的百事威。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认识我们——即使他们很难分辨出我们两个——人们还常说,有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我们都有着健壮的双腿,宽阔的肩膀,还有一头像孩子一般卷曲的红发。他们更羡慕我们亲密无间的默契与融洽,还有这非同一般的情谊纽带。人们总是喜欢谈论同卵双生子。

莉迪亚也分辨不出我们——似乎是这样。这难道是我的错吗?平心而论,她最初确实是弗莱德的女朋友——除非你要把她丈夫算上,而考虑到整件事情,你确实要把他算上:他的个子有六英尺五英寸高,村里人叫他“黑铁汉”,可不只是因为他是个铁匠。但她是自己心甘情愿转投我的怀抱的,是不是?——虽然我没有立刻告诉她,她认错了人。因为第一次和我调情时,她把我错认作了弗莱德。“比起你,她现在更喜欢我。我也没办法。”我对弗莱德说。

“你会后悔的。你这个东诓西骗、不仁不义的混账。”弗莱德说道。他的脾气总是这么火爆。

果然,没过多久,我就后悔了。弗莱德和我共用一辆汽车——一辆非常破旧、伤痕累累的四手家用轿车,但至少还能动。有段时间,他总是很暴躁,这天晚上,他出了门,去河下游的维卡里吉树林里偷猎。我趁机开车接上了莉迪亚,去兜风找乐子。可事与愿违。我们出门还不到二十分钟,就出事了。我想,我当时光顾着和莉迪亚亲吻调情,没有注意路面情况——等我看到那个孩子时,已经撞上了他。当时,他拿着一小罐黑莓,正沿着草丛边奔跑,我敢说,他是因为夜色渐渐降临,有些害怕,想尽快赶回家。不过——夜色还是吞噬了他,这可怜的小杂种。我跌跌撞撞地下了车,跪倒在他身旁,把他翻转过来,又迅速回到车里。“他已经没气了。”我对莉迪亚说,“我们最好赶快离开。”她唧唧歪歪地抱怨了一通,但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他这会儿还活着,那他很快就能生龙活虎地跳起来,毫无疑问。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胖胖的小手里还抓着那个罐子,黑莓撒了出来,散落在他周围。我束手无策,如果我留下等待可以救得了他,我会留下。但是我无能为力。那么,既然有可能远离麻烦,我为什么还要惹祸上身呢?

于是,我逃离了现场。路面又干又硬,即使我的车留下一些轮胎印,也会被后面的车辆破坏掉。他们在干燥的泥地上发现了半枚脚印,那是我俯身查看他时留下的。不过,那是一双随处可见的廉价鞋,而且很新,还没有留下任何特殊的磨痕。虽然尺码很大,但也不算罕见。没有人知道我当晚经过了那条路。因为顾忌“黑铁汉”,莉迪亚和我们两个间的一切都是秘密的。铁汉在偷猎时被守林园逮个正着——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去偷猎,他反而将守林员打个半死,为此他正在监狱中服刑,但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弗莱德。我抓着他的胳膊,摇晃着,因为莉迪亚威胁说要去报警,我着实慌了手脚。于是,他答应为我做不在场证明。“我就说你当晚和我一起在树林里。”他说。他果然照这样说了。他们来到我家,做“警方例行调查”;我看得出,莉迪亚不敢玩儿真的,只是说说罢了,这样他们就没有理由特别怀疑我。没有人怀疑我——肇事者很可能是个异乡人,在空旷的山间公路上超速行驶。弗莱德假装不愿为我作证,最后才狡猾地说出我们去了哪儿——因为偷猎也是见不得光的。他做得很好,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方向。一想到我和莉迪亚对弗莱德所做的事,我就觉得他真是宽宏大量。但兄弟情就是这样伟大,不是吗?

也可能不是,因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久之后,我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对我说:“那个——她告诉你了吗?”

“告诉我什么?”我说,“谁?莉迪亚?”

“莉迪亚。”他说,“她怀孕了。”

“哦,别看我。”我飞快地说道,“我们在一起才两个星期而已。”

“而她丈夫压根儿就没和她在一起。”弗莱德说道,“他已经在监狱里待了五个月了。”

“因为差点儿把一个人打死。”我若有所思地说着,上下打量着弗莱德。就像我之前说的,弗菜德和我都是身强体壮的大块儿头,但是“黑铁汉”差不多是个巨人。

“十月底他就该回来了。”弗莱德说。

“好吧,祝你们两个好运。”我说,“和我无关。我和她约会才两个星期,现在也已经结束了。她责怪我没有看到那孩子,没有及时停下,就把我给甩了。”

“等铁汉回来时,她可就不会只把你和我甩了。他要是知道她怀孕了,肯定把她揍个半死,之后,就只能祈祷上帝保佑我们了。”

“孩子可能是吉米·格林的。”我说,“或者比尔·博瑞的。她也和他们约会过。”

“那是她胡说的。”他说,“为了让你吃醋。他们俩看见铁汉就哆嗦,才不敢泡莉迪亚。要是我和你有这点儿觉悟,也不应该这样做。”只是一牵扯到莉迪亚,什么觉悟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六个月前,弗菜德还说,“黑铁汉”还有大概十亿年才会回来了。“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说。

“你打算怎么办?”他说,“一个肇事逃逸的罪犯——你会蹲很长时间监狱的。当他们发现那孩子时,他还没死。”

多么深厚的兄弟情义啊!我抢了他的女朋友,他自己又身陷麻烦,但他还在为我担心。

我们开车离开家,找了个没有人能够偷听的地方。我们老房东的耳朵很背,对我们进进出出也不闻不问,但弗莱德不肯冒险……

这都是弗莱德的主意。我会坚持这样说——这都是弗莱德的主意。死人不会开口,弗菜德说,死了的女人也是如此。“如果他们发现她怀孕了,就像你说的,她一直到处说自己和半个村的男人睡过。一旦她闭上了嘴,不再开口,铁汉就不能把账算在我们俩头上,至少不能确定。”

“都是为了你。”我说。

“肇事逃逸的事,她也不会再开口了。”他说,“你说她为这事很恼火。她现在不说,是因为那样就等于承认了和你出去兜风,可一旦‘黑铁汉’知道了她红杏出墙——他会知道的——那么她也会连带着把那场事故说出来。这会让她觉得心安。”

“那你有什么建议?”我说,“我不会杀那女人的,我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你。”

“不,”他说,“我来动手。你已经杀死一个人了。”他说,不太情愿,我觉得,“够你受的了。我现在只要你帮我做不在场证明。”

“什么?我为你做不在场证明?”我说,“谁都不会相信的。双胞胎互相作证——整个村子的人都会证明,我们有多么‘亲密’。”(整个村子里没有人知道我们和莉迪亚偷情的事。)

不过,弗莱德早就周全地考虑过了。他说,如果直接的不在场证明不算数的话,还有后备计划。他全都计划好了——全都计划好了,有些令人生疑,我当时应该想到这一点,但他没有给我时间思考。“可能根本用不着不在场证明,我们俩可能根本不会被查到——就像你说的,百事威村的一半男人都可能是这孩子的爹。但万一查到我们——那么,我为你作证,你为我作证。他们就会知道是我们其中一个,但永远也搞不清是我们中的哪一个。而如果他们搞不清我们中谁是凶手,就只能放我们走。”

“那‘黑铁汉’呢?”我说,“要是我们不仅偷了他老婆,还杀死了她——谁能让他放过我们?”

“哦,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个地步,”他说,“我们只能逃走了。找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但走到这一步的几率是百分之一。毕竟,还没有人怀疑你是肇事逃逸的凶手。”

他总是不断地提醒我那场事故,还总带着那么点儿——恶意。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抢了他的女朋友。而这就是他耍的手段。不断提醒我我犯下的过错,好逼我和他一起动手——他惹了麻烦,但我的麻烦比他的大得多。

于是,我们制订了计划,计划好了每一个细节。那天是星期二,我们计划在星期四晚上动手。我没有再见那个女人,他先开车把她带了出来,假装要和她谈孩子的事情。然后,他把车开向事故发生的地点,可能劝她向警方把我供出来。到了事发地点后,就让她下车,把那男孩儿倒下的地方指给她看……然后呢——是的,然后在这僻静无人的小路上,又会发生第二起肇事逃逸案。“你已经成功逃脱过一次了,”他不断地说,“第二次怎么会逃不过呢?”

她也算活该,我想。毕竟,她威胁要告发我,既然她不仁,就不能怪我不义,听任弗莱德杀了她。“但现场的痕迹怎么办呢?”我说,“连我都留下了一枚脚印。”

他连这也计划好了。他和我穿相同尺码的鞋,当然了,我们俩大部分衣服也是相同样式的。并不是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就要愚蠢地穿同样的衣服,而仅仅是因为当他去买衣服时,我也会跟着一起去,我们俩的品味喜好又差不多;或者他买了什么东西,我觉得很不错,就也会买一件。他说,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我们当晚必须穿同样的衣服。然后我们商定好当晚我们的服装,鞋子,灰色法兰绒裤,衬衫,没有外套——那时候是九月份。我们俩的蓝色府绸外套送洗了——我们星期天穿过,没弄脏,星期一就又穿了一天。所以我们只能穿那件羊毛混纺的条纹外套了——要是有人注意到的话,会觉得对于当时的天气来说,稍嫌厚了点儿。但我们总得冒点儿风险,我说,我们不能让那老房东单独把我们的蓝外套洗出来。我们可不能有任何特殊举动,引人怀疑。这正是警察要找的:异常举动。那简直是自找麻烦。

我们的鞋子是一起买的,尺寸相同,材质相同,橡胶鞋底上有横向的条纹。但是,就像我说的,鞋子还很新,没有留下任何特殊的痕迹。我们穿的衣服也完全一样。不仅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而且为了以防有纤维什么的留在那女人的手指甲里或其他什么地方——你只要看看报纸就能懂得这些。他下手时,并不打算近身接触。但是她可能——好吧,可能不会立刻蹬腿,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那么,他就得下车,处理一下。要是万一被抓伤了,他说,我最好也在自己的手上抓出几道——我们可以说我们去采黑莓了或是什么。

“采黑莓,”我说,“黑莓汁就像血一样!我们俩都讨厌黑莓,大家都知道;至少老房东知道,我们从来不吃她做的黑莓派。”我知道他说这话,只为了提醒我那个孩子,他和他的那一小罐黑莓,散落在他周围的黑莓……

“哦,那好吧,”他说,“那就说我们在经过河边荆棘丛的时候,剐到的。你沿着河岸,在荆棘丛里偷猎。”

但她并没有抓伤他。我觉得事情的经过说出来有点儿残忍。他不确定她是否断气了,只好下车查看,然后——好吧,回到车里,第二次压过了她。她就再也没有力气抓他了。反正,当他和我在维卡里吉的树林里碰头的时候,他的脸在月光下恐怖至极。他一言不发,只是呆立着,脸色惨白凝重,死死地盯着我。我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我曾以为我们会详谈整个经过,但现在的情况比那更糟糕。我以一种询问的眼光望着他;他疲惫不堪地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河面。我先开口比较容易,于是我最终说道:“好了,我看到牧师了。”

“他看到你了吗?”他说。我们一致同意让牧师做我们的目击证人,因为每个星期四的晚上他都会经过教堂,如果你掌握好时间,就一定能遇到他。

“看到了。”我说,“他看到我了。我对他咕哝了一句‘晚上好’,然后他说‘去偷猎吗?’还咧嘴冲我笑了笑。你最好记住。”他又点了点头,但没再说什么。为了打破沉默,我又说道:“车子还好吗?没有留下凹痕吗?”

“有凹痕又怎么样?”他说,“那辆车上上下下都是凹痕,没人分得清哪个是旧的,哪个是新的。从上次撞死那个男孩儿的事故,你就能知道。”至于处理她的衣物纤维和血迹一类的证据,他早就想好了办法。他在动手之前先用一张塑料布把车头包了起来。他从一个棕色的纸包中拿出叠好的塑料布,然后包住一块儿石头,沉入了河底。我见那塑料布上溅满了血,不禁打了个寒战。

但他接下来说的话,让我又是一阵发冷。他说:“对了,老弟,你完蛋了。她已经举报了你。”

“举报了我?”我僵在原地,望着他说。

“举报了你。”他说,“她已经给警方寄了一封匿名信,把那起肇事逃逸的事故给捅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根本不敢相信。

“她告诉我的。”他说,“她受不住良心的谴责。”

她的良心。莉迪亚的良心!我有些歇斯底里地放声狂笑,笑声久久回荡。他抓住我的手腕,轻轻摇晃着。“冷静点儿,伙计。”他说,“别慌。”他说,“有我呢。”他平常不会这么温柔,但是你也知道——有句诗说得好,身陷困境时,无友似亲兄。“只要稍微改改不在场证明就好了。”他说。

我之前说了,我们已经串好了说辞。他们很可能不接受来自于兄弟的不在场证明。上次那场事故,他们既然没有特别的理由怀疑我,便接受了,但是这次很可能成为谋杀侦讯。一场针对我们的谋杀侦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肇事逃逸的真相。但就像他说的——我们有后备方案。

我没想到侦办此案的会是考克瑞尔探长。当我得知是他时——远道从行鹭镇赶来——我就明白,他们这次是玩儿真的了。说实话,这消息让我心里一阵发冷。作为一个警察,他的个子不高,大概已经接近退休的年龄了——看起来就像一位老祖父,但他的眼睛却像鸟儿一样,闪闪发亮,那目光似乎能够穿透你的内心。他走进房东太太那间最为华丽的客厅,派人把我们找来,然后上上下下地把我们打量一番。“很好,很好。”他说,“百事威村有名的双胞胎!你们肯定是同卵的,对吧?”他看了我们一眼,眼神里的笑意却透着一丝恶毒,或者这只是在我看来。然后说道,“我听说,你们非常亲密。我还听说,你们之间有种不可思议的牵绊。戴维与乔纳森,铁兄弟什么的。实际上,更确切地说,”他说,“你们应该被称做——生死兄弟?”

我们静静地站在他跟前。他终于又开口说道:“好了,到底谁是谁?——给我说实话。”

我们告诉了他,实话实说。

“那么是你撞死那个男孩,然后头也不回地开车离开了?”他对我说道。

“我从来没靠近过那孩子。”我说,“星期一晚上,我在树林里——偷猎呢。”

“匿名信里明确写出了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是谁写的那封信,”我说,“但是没有人能分辨出我和我哥哥。”

“连你的女朋友也不能?”他说,“信好像出自她的手。”

“我的女朋友?”我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吗,其他人可都明白。”他说,“她把你们两个耍得团团转,让你们兄弟两个反目成仇,全村的人都知道。他们都在暗地里偷笑,就等着她丈夫回来看好戏。”

“但全村的人都分辨不出我们两个。”我说,“当晚我去偷猎了。”

“他说谎,”弗莱德依照计划说道,“去偷猎的是我。”

“你们中的一个去偷猎了?”考克瑞尔探长淡淡地说道,“而另一个去和那位女士约会了?就连那位女士也分辨不出谁是谁?”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暗示的意味。“我敢说在我们亲热时,”我说,“她可能分辨得出来。但是因为发生了那起事故,不可能有时间亲热。”

“那么,她为什么如此确定当晚的那个是你?”

“我想她以为那是我,”我说,“我敢说,他假装成我。她和他已经结束了,只有这样,他才能和她在一起。”

“我明白了,”考克瑞尔探长说,“真是太妙了!”至于他指的是弗莱德那时想到的计策,还是我现在推理得出的结果,我不得而知。

“不要听他胡说,长官。”弗莱德说,“他是个大骗子。那天晚上和那女人在一起的人不是我。我告诉你——我去偷猎了。”

“好吧。你去偷猎了。”考克瑞尔探长说,“有没有人可以证明?”

“当然没有。偷猎的时候怎么能让人看到。我以前总是和他一起去,”弗莱德的话里带着怨气,冲着我扬了扬头,“直到他抢了我的女人,这个该死的东西。”

“那么昨晚呢?”探长轻轻地说道,“那女人被杀的时候?”

“昨晚也一样。”弗莱德说,“我在树林里偷猎。”

“你还说我是骗子!”我说,“在树林里偷猎的是我。我去的时候,牧师看到我了。”

“牧师看到的人是我。”弗莱德说,“我还对他说,晚上好。然后他笑说:‘去偷猎吗?’”

“你看!”考克瑞尔探长对我说,那语气就好像一位老师耐心地从一个淘气的孩子口中探出真相,“他是怎么知道的?牧师一定会证实他的说辞。”

“是我告诉他的,”我说,“我告诉他我去偷猎了,还说希望牧师不是真的猜到我去干什么了。”

“实在太妙了。”考克瑞尔探长重复道,“实在——太妙了。”他好像还没回过神来,坐在那儿摇着头,惊叹不已。但我知道,他在拖延时间,我知道,我们已经骗过了他。弗菜德也知道。他合情合理地质疑道:“先生,您怎么能确定那女人是被谋杀的呢?难道不会是另一起肇事逃逸吗?”

“纯属巧合吗?”考克瑞尔探长温和地说,“同样的事故,同样的地点,仅隔了短短几天的时间?更何况,我们发现,这个女人以曝光第一起肇事逃逸案为手段,威胁某个人……”他一句话没说完,就停住了。他对他的警官说道:“你取了他们的衣服吗?”

“取了,长官。”警官说,“两双鞋——”然后朝探长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是的,它们和现场留下的脚印完全吻合——“还有整个星期穿过的衣服。”

“包括周一的?”考克瑞尔说。

“包括周一晚上的,长官。房东太太在星期一早上洗过衣服。之后,他们穿过的所有衣服——包括每个人两件衬衫,长官——都分别放在他们两个人卧室里的洗衣篮中。”

“两个洗衣篮?”他说,眼睛更亮了,“运气真好。他们的脏衣服是分开放的,对吧?”

“是的,没错。”弗莱德说,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插嘴,“他的在他的房间,我的在我的房间。”

“绝对不会混在一起吗?”考克瑞尔探长说着,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珠盯着弗莱德,“这可能很重要。”

弗莱德当然继续按照我们之前计划的那样,表演互相指责的戏码。“绝不可能,长官。”他有些热切地说。

我也不甘落后。我说:“一点儿都不可能。”

“没错,长官。”那位警官说道,“那位老太太也确定了这一点。”

“很好。”考克瑞尔说。他又下了几个命令,那位警官就离开了。他们还在楼上我们的卧室里闹哄哄地走来走去。“我这就来。”探长对着楼梯上的人叫道,然后转向我们。“好了,该隐和亚伯。”他说,“你们两个自己去发愁吧。但是一两天之后,就像那首歌唱的那样,‘我会见到你。’而当我要见你们时,你们得随传随到。所以,别出远门儿,明白了吗?”

“要是我们不呢?”我说,“你根本没有任何针对我们的证据,不能指控我们。你也没有权利对我们发号施令。”

“谁发号施令了?”他说,“只不过是一条小小的建议罢了。但在你们忽略这条建议之前——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看你们自己。你们都不用镜子,然后扪心自问,”他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们,从脚底到我们火红的头发,“你们能走多远……”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两天中,我们惶惶不可终日:戴维与乔纳森,该隐与亚伯——就像他说的,生死兄弟。

第三天,他派人来把我们带到了行鹭镇警察局。他们把我和弗莱德分别推进了两个小房间。他先和弗莱德谈,让我等着。他们礼貌周到地端来了茶点,可我还是要等着……

就在我觉得自己一分钟都不能多等的时候,他来了。我想他们走形式地低声说了些什么,但是我不记得了。也许,弗莱德和我互相憎恶,但这一次,我不能否认,没有他在我身边,我确确实实感觉非常糟糕。我的脑袋里好像塞满了灰棉絮,晕晕乎乎,昏昏沉沉的。他在我面前坐下,说:“好了——你有没有觉悟?是你杀了她吗?”

“如果她真是被人杀死的,”我坚持执行着我们的计划,“那么一定是他干的。”

“你哥哥?”他说,“可你哥哥为什么要杀她?”

“好吧,”我说,“那女人是不是怀孕了——”

“怀孕?”他惊讶地说,眼睛里闪闪放光。静静地思考了一分钟后,他又说:“可是她没有怀孕。”

“没有怀孕?”我说,“她没有?但她告诉他——”

她真的告诉他了吗?我那混乱如棉絮的意识中,突然刺入了一束冰冷锐利的光线。我说:“那个东诓西骗,不仁不义的混账……”

“他看起来不像是以为她怀孕了。”探长轻声说。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就为了让我同意他下杀手,为了让我协助他……我早该想到了——和莉迪亚偷情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弗莱德那么害怕“黑铁汉”,甚至不惜痛下杀手?铁汉是不好惹,可弗莱德也不是个软柿子……光束在我混乱的头脑中旋转探照着。报复!冰冷阴暗、难于平息的仇恨笼罩着我们——因为莉迪亚转投入我的怀抱;因为我抢走了她。于是,她丢了性命,而我是送她走上绝路的帮凶——同时,也把我自己送上了绝路。至于我……现在我知道那封举报肇事逃逸案的匿名信是谁寄出去的了:那么容易就“追查”(还是在她死后)到莉迪亚。

但是——他算计得比我还要深。我努力理清思路,说:“即使她怀孕了,也不关我的事。我和她约会才两个星期。”

“这是你自己说的。”他说。

“可是全村的人——”

“全村的人都知道你们在偷情,只是没人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在哪儿约会。你们三个一定非常小心谨慎。”

我话锋一转,改变策略,“可是如果她没有怀孕——我又为什么要杀她呢?”

“你自己刚刚告诉我,你以为她怀孕了。”他说。

“那是他告诉我的——我哥哥告诉我的。你看,探长,”我一边说,一边思考,试图把道理给他讲明白,“你说她没有怀孕,那我怎么会以为她怀孕了呢?如果她没有,那她就不会这样对我说,她为什么要骗我呢?是他告诉我的,是我哥哥。但你自己也说了,他知道不是真的。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说呢?”

他冷冰冰地望着我。他说:“很简单。他想借你的手,杀掉她。”

他想借我的手杀掉她!我想要放声大笑。事情变得越加不可思议了,越加失去控制。同时,我又有一种感觉,这个可怕残忍、扣人心弦的荒诞故事已经牢牢地把我抓住,永远不会放开。我结结巴巴地说:“他为什么要杀死她?”

“因为,”他说,“是他撞上那个男孩儿,又把那个男孩儿丢下等死。她威胁说要去告发。”他冷冷地说,“我也不想诓你。我们知道是你哥哥撞死了那个孩子,我们找到了证据。我们也知道是你杀了那女人。我们也有证据:你的袖口上有她的血迹。”

我的袖口上?他当晚曾握住我的手腕,充满兄长关切之情地轻摇我,要我冷静。我记得当时我还在想,他平常不会如此温柔。

用他的手握住我的手腕——刚从塑料布上沾了血的手。之后,再强调我们的脏衣服绝不可能混在一起……

原来如此。我在想,我们会不会在同一个监狱服刑——也许在一个班房?——我们这两个生死兄弟……

因为他也会和我一起被关进监狱。在我为他的谋杀罪服刑时——他也会为我的肇事逃逸罪服刑。

好吧——这个结果我可以接受。我敢说,他会先出狱(他不是说把那孩子扔下等死也算谋杀吗?我猜不一样:毕竟,撞上那孩子只是一场事故),所以“黑铁汉”会在外面等着他。等到我出狱的时候,铁汉又会因为他对弗莱德所做的事情,被判服刑。到那时,一切可能都会结束了——他似乎会被关很长一段时间。

但你能察觉到真相吗?——如此长远的计划,无声无息、耐心而狡猾地一步步把我引入陷阱?把血涂在我的袖口上,然后耐心而狡猾地达到他的目的……全是为了报复:报复他自己的同胞弟弟!

不管怎么样,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自保。这里面没有恶意,我并没有意图伤害他。事故发生的当晚,我想说的是,当我抓住他的胳膊,求他帮我的时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把一些黑莓汁蹭在了他的袖子上。

译者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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