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做了手术到现在, 奶奶的身体一直很虚弱,站两分钟就会撑不住。晚餐做得很丰盛,大部分是司真动手, 但蒸鱼是是奶奶亲手做的。她厨艺没有爷爷好,但她的蒸鱼是司真的最爱。

老梁坚持不肯坐下来与他们同席, 司真便将饭菜单独给他送过去一些。

这是四个人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对每一个人都有着独特的意义。

司真感触挺多的, 心血来潮端起自己泡的柠檬蜂蜜水:“我们干一杯吧。”

“哪有人干这个的。”奶奶笑眯着眼, 说话的同时却纵容地端起了杯子。

乔司南第一时间举起了自己的小杯子, 但他的小手臂太短, 右手扒着桌子, 屁股都快离开凳子了, 努力地将杯子和她们靠在一起。

司真放低手迁就他,对面,乔赫神色淡然地拿起柠檬水, 在三只杯子上碰了一下。

叮——清脆的一声。

饭后,司真整理完厨房,送南南和奶奶上楼休息, 将两人都安置好, 才回到一楼卧室。

乔赫已经上床,身上是深灰色的丝质睡袍, 头发间残留一丝水汽。

他倚在床头, 手里拿着本英文书,视线在司真进门的一刻抬起,便停留在她身上。

司真将一杯热水放在四脚柜上,被他高深莫测的目光盯得有点莫名:“怎么这样看着我?”

乔赫不语,只是忽然捉住她的手腕, 轻巧一拽,司真身体一歪便倒了下去。

她趴在乔赫身上,手掌刚好按在他胸口,掌心下砰然跳动的心脏。

她撑着乔赫的肩膀坐起来,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睛。

缠绵的气息从两人对望的视线中蔓延出来,空气染上暧昧。

司真张口,红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门上传来轻轻的更像是挠门的敲门声。

门把手被拧开了,乔司南从开启的门缝里露出小脑袋,黑润润的眼睛望着房间里的两个人。

“妈妈。”

“南南怎么了?”司真直起身体。

“想和妈妈睡……”乔司南揪着胡萝卜抱枕的蒂,小声哼唧着说。

原本考虑到乔赫的情况,三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担心不方便,才让他回自己房间。但小朋友跟妈妈睡惯了,已经不习惯自己一个人睡,司真看到他委委巴巴的小模样就心软了,将他抱了进来,放到床上。

他已经洗过澡了,换了干净的睡衣,浅蓝底色,点缀小动物的简笔画。

乔赫一直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不明显,乔司南盘着小腿坐在被子上,小心地瞅着他的神色。

“妈妈去洗漱,南南先和爸爸一起睡觉。”司真说。

乔司南乖乖地点头。

等浴室门的关上,乔赫才缓慢地将视线转向正掀开被子试图钻进去的儿子。

一句“回你房间”尚未出口,已经在被窝里躺好的乔司南伸出小手,帮爸爸掖了掖背角,还拍了拍,这才把手缩回去,满意地闭上眼睛。

“……”

乔赫扫了他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

隔壁白家的二胎刚刚出生,司真带奶奶过去探望,送了些补品,还给小家伙买了小金锁。

余尔还没出月子,白母留在别墅照顾,奶奶一个人在家没事,便时常过去串门。

老人家对刚出生的奶娃娃由衷地喜欢,在家里也时常念叨:“真好,现在一儿一女齐全了,凑个好字,这余尔和经池真是有福气。小丫头现在越长越好了,你瞧见没,耳朵上还有个小苍眼呢,将来肯定命好。”

司真笑了笑,奶奶现在有人说话,也有个寄托,挺好的。

接着却听奶奶话锋一转:“你跟小赫想过吗?南南现在也大了,你们早点生一个,兴许奶奶还能帮你们带几天。”

她对自己的身体最清楚,撑不了几年了,要是能在走之前看到打打生个老二,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司真还真没考虑过这个。

乔赫的腿这一次愈合得很好,去医院拆石膏那天,刚好是清明节。

辛苦的功能锻炼收效显著,他已经不需要再依靠轮椅,右手拄着一只手杖,一个人便可以走得稳健。微跛的步伐并未使他的气度减色多少。

细细的雨丝飘着,两人走出圣济医院,司真撑起雨伞,乔赫望着沉沉暮霭静立片刻,才低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老梁将车开到一个清幽的墓园,司真隐约猜到一些,陪着乔赫沿着青石板台阶拾阶而上,停留在一座墓碑前。

双人合葬的墓穴,两张照片,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和一个很有灵气的小姑娘。

——爱妻沈亦珊 爱女乔妤显之墓

——未亡人乔怀章

司真微微震撼。

她一直以为乔赫的父母已经都不在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还有过一个姐妹,这是她没料想的。

碑前的大理石上放着一束花,不是花店里精心包装的那种花束,而是一把不知名的小野花,像是亲手摘的。白色黄色粉色的小花,清丽淡雅。

那花上的雨水并不多,显然才放下没多久,司真下意识向四周搜寻,只在石阶尽头瞥见一抹青灰色的僧人背影。

司真将手中那捧百合放下。

乔赫沉默地立在原地,望着墓碑上的照片,一直没出声。司真便安静地陪在他身侧,为他撑着伞。

雨势溅大,噼里啪啦打在伞上。

回程的车上,乔赫靠在座椅上,阖着眼皮。

司真把毛毯打开,盖到他腿上。乔赫睁开眼睛。

他情绪有些低沉,司真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握住,轻声道:“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老梁适时降下隔板。后座被隔出一个静谧的空间,乔赫的声音极为平静。

“很久之前的事了。”

沈亦珊曾经是个歌星,在□□十年代小有名气。她与乔怀章才子佳人的结合一直是圈中流传的佳话,人人羡她嫁入豪门,丈夫宠爱,儿女双全,却无人知晓她这个豪门阔太太做得并不舒心。

乔老爷子从一开始便反对这门婚事,当年的他虽然顽固,尚未到后来冥顽不灵的地步,没能耗过长子的百般坚持。沈亦珊并不是老爷子理想的儿媳,甚至刚好相反,抛头露面的工作、耿直率真的个性、毫无礼数不敬长辈,一丝一毫都入不了他的眼,因此多有刁难。而沈亦珊是个很有想法的独立女性,从不向他妥协半步,两个人的矛盾便从嫁进乔家起日渐升级。乔怀章对妻子处处维护,但夹在中间着实为难。

转折发生在那一年的冬季,沈亦珊受邀到维也纳演出,时间不巧,刚好是国内的春节期间。那是一次代表荣耀的演出,沈亦珊绝不可能放弃,但注重传统的乔老爷子大发雷霆,放言她胆敢离开,永远不许再踏入家门。那段时间的争吵令乔怀章心力交瘁,被老爷子逼到极限,第一次违背妻子的意愿,要求她留下。沈亦珊带着十一岁的乔妤显坐上飞往维也纳的飞机,同时开启了结婚十几年间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冷战。

那一次的演出很惊艳,后来现场的视频曾经流回国内,但又无声无息消失得毫无踪迹。沈亦珊是有过后悔的,所以在演出结束之后等不及领奖,托付给经纪人,便带着女儿连夜搭乘回国的航班。

乔家曾是望族,后来人丁凋落,也仍然称得上一个大家族,每年年三十齐聚于乔家老宅,举办盛大家宴。沈亦珊到达国内时,正是年三十的晚上。她打电话叫乔怀章来接,彼时他正在主持家宴抽不开身,老爷子拿一堆事务将他绊住明令禁止他去接人,而乔怀章心里多少有些气未消,顺从了老爷子的意思,让沈亦珊乘坐机场的计程车。

事故便是发生在回家的路上,司机疲劳驾驶,在紧急躲避一辆卡车时冲破护栏,撞上另一个车道飞驰的轿车。沈亦珊与乔妤显双双遇难,抢救两日,于年初三清晨先后离世。

乔赫只寥寥讲了几句,已经足够司真拼凑出个大概。

“我刚怀南南的时候,你带我去那座寺庙见到的人,是爸爸吗?”那位僧人曾赠给她一个平安符,司真一直留着,收藏得很好。

乔赫垂眸,没答。

说这场悲剧是老爷子一手造成的,也许有失偏颇,但司真是见识过,也亲身体验过他的野蛮与顽固的。

寄予厚望的长子遁入空门对他来说大概是个致命的打击,可以想见,他会将一切的根因归咎在儿子的一意孤行,并深信不疑:倘若长子没有娶那个女人进门,一切都不会发生,乔家也不至于没落至此。

所以在往后的年月里,以更加严苛的手段控制乔赫。所以在五年前,不惜一切也要拆散她跟乔赫。

在他眼里,他们是第二个乔怀章与沈亦珊。

有一瞬间,司真觉得他可怜又可悲。

“我想去老宅一趟。”司真忽然说。乔赫意味不明的目光转过来,司真扣住他的手指,“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

乔赫的住处从来没有任何照片,事故之前的所有美好记忆,大概都被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年幼少年封存起来了。

那个也曾经被爸爸妈妈爱着的小少年,她很想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字数依然不多,又是九点多才回来,本来明天不用去了,但是大姐家里还没收拾完,明天还得再去一天,我……我们家大概遗传的低效率(⊙_⊙)

后天在家双更,我发四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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