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死,该死,该死!”莎拉雅像个驱魔师似的喊个不停。

伯恩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此刻他命在旦夕,根本顾不上这个。摩托车正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高速在街上疾驰,而且走的还是逆向的车道。他堪堪避开一辆老式福特,车上的人拼命地按着喇叭,粗着嗓子直骂脏话。但在闪避的过程中,他擦撞到了一辆挂着空挡停在对面路边的林肯大陆。摩托车从侧面撞了上去,随即弹开,在大陆的前挡泥板上留下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凹痕。伯恩被莎拉雅卡着脖子紧紧勒住,几乎被完全堵死的气管简直没办法往肺部输送空气。他两眼视野的边缘金星闪烁,感觉自己一阵阵地发晕。

即便如此,他还是意识到那辆林肯发动了引擎,猛地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现在正急速追赶刚才擦撞它的摩托车。前方的一辆卡车隆隆地朝他们开来,车身占据了大部分的路面。

林肯突然加快速度开到伯恩的侧面,脏兮兮的车窗摇了下来,一个圆脸盘的黑人又吼又叫,吐出一连串污言秽语。紧接着车窗里就露出了一支枪管被锯短的霰弹枪的粗大枪口。

“狗东西,让你长长记性!”

圆脸盘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莎拉雅的左脚就腾空踢了出去。她靴子的边缘踢中了霰弹枪的枪管,枪身猛地向上抬起,砰的一声把子弹射向了行道树的树顶。趁此机会,伯恩一拧把手将车速提到最高,沿着马路直接朝那辆巨大的卡车冲去。卡车司机看到了他们自杀般的举动,惊慌失措地猛打方向盘,同时换到低挡、踩下气刹,卡车发出抗议般的咆哮,在路面上打着横猛冲过来。

莎拉雅眼看着死亡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逼近,不禁用阿拉伯语叫出了声。她松开勒着伯恩喉头的胳膊,又用双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

伯恩咳嗽了一声,大口大口地把甘甜的空气吸进火辣辣的肺部。他拼命把身子往右斜,在摩托车即将撞上卡车的一瞬间猛然关掉了引擎。

莎拉雅的叫声突然中断。摩托车贴着地面倒伏下来,伴着一阵火星和伯恩右腿皮肉蹭破时流出的鲜血,两个人从卡车疯狂旋转着的前后车轴中间滑了过去。

从卡车的另一边溜出来之后,伯恩重新启动了引擎,利用惯性和两个人身体的重量让摩托车恢复了正常的直立姿势。

惊呆了的莎拉雅一时间没有继续向伯恩发动攻击,而是说:“停车,求你了,赶快停车。”

伯恩没理她。他知道自己要到哪儿去。

中情局局长正在和马修·勒纳开会,听他汇报海勒姆·采维奇逃脱的具体经过,以及随后发生的枪击和爆炸事件。

“除了蒂姆·海特纳,”勒纳说,“我们的损失很轻微。两名特工受了些划伤和擦伤——其中一人还有点脑震荡,是爆炸时的冲击所致。此外还有一名特工失踪。地面上的直升机受了点轻微损伤,在空中盘旋的那架没有受损。”

“那可是在公开场合,”老头子说,“我们的表现太他妈业余了。”

“伯恩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干吗要把采维奇带到外面去?”

局长抬起眼,目光转向了会议室一面墙上挂着的总统肖像。会议室的另一面墙上悬挂的则是他那位前任的画像。等到他们把你晾在旁边的时候,才会有人来给你画像。年复一年的时光堆积在他身上,有些时候——比如今天——他仿佛都能感觉到沙漏里泻下的每一粒沙,它们正缓慢而无情地将他埋葬。就像是双肩被压弯的阿特拉斯18。

中情局局长翻了翻手里的几页纸,抽出一张凑到灯光前。“华盛顿市区警局的局长打来了电话,还有该死的FBI,”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勒纳,“马修,你知不知道他们干吗要打电话来?他们想问问我们是否需要帮助。你有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的消息?我有。”

“总统也打电话问我们这儿出了什么鸟事,问我们是否遭到了恐怖袭击,问他需不需要到‘奥兹’19去。”“奥兹”是地下权力中心的代称,碰到最高紧急状况时总统及其幕僚可以在那里指挥全国。“我告诉他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现在我也要问你同样的问题。上帝啊,你最好说出我想要的回答。”

“归根结底,我们得把账算在伯恩身上。”勒纳边看着草草准备的调查记录边说,会议开始前几分钟他的幕僚长才把这些记录塞到他手里,“不过话说回来,中情局近期出的许多乱子和灾难似乎都源自于杰森·伯恩。”

“我真不想说自己事先提醒过您,但假如您起初就让林德罗斯老老实实地待在总部,那么所有这一切都可以避免。我知道他原来干过外勤,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搞行政的人顾虑太多,很快就会失去野性的锋芒。他得去领导自己的部门。他要是死了,部门让谁去管?竟然给采维奇逃掉了,这场灾难就是‘堤丰’群龙无首的直接后果。”

“你说的全都对,真该死。我本来就不应该听马丁的,不该批准他去出外勤。然后达尚峰那边就接二连三地出事。还好,最起码伯恩这回不会再从我们的监视之下消失。”

勒纳摇了摇头。“仅仅做到这一步恐怕还远远不够。”

“什么意思?”

“伯恩很可能和采维奇的逃跑有牵连。”

老头子的眉毛拧到了一起。“你有证据吗?”

“我正在查,”勒纳答道,“但这个推测很合理。逃跑是事先策划好的。采维奇的手下需要找个人把他从牢房里弄到外面,而伯恩高效率地完成了这个任务。伯恩最大的特点就是效率极高,这我们都知道。”

老头子的手在桌上重重地一拍。“如果他真的和采维奇逃跑有关,我发誓一定要活活扒了他的皮。”

“伯恩交给我来解决。”

“马修,别着急。眼下我们还用得着他。我们一定要把马丁·林德罗斯救回来,而伯恩现在是我们惟一的希望。行动处的主管经过审慎考虑才派出‘天蝎二号’去支援‘天蝎一号’,结果两队人都牺牲了。”

“我跟您说过,我手里有关系,可以组织起一小队人——”

“你的那帮人都是些雇佣兵,为私人部门服务的前国家安全局特工。”中情局局长摇了摇头,“绝对不行。这个任务太敏感了,我绝不会交给一帮雇佣兵去干。这些人我根本都不了解,他们也不是我的部下。”

“但是伯恩——该死,您知道他以往的经历,现在历史又重演了。他向来都是随心所欲,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完全不顾别人的死活。”

“你说的没错。从个人角度来说,我对这家伙简直是深恶痛绝。我认为对于中情局这样的组织而言,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威胁。但我知道他有一个特点:他对自己的朋友绝对忠诚。马丁就是他的朋友之一。如果说有谁能找到马丁,再把他救回来,那么此人非伯恩莫属。”

就在此时大门被人推开了,安妮·赫尔德把头探了进来。

“长官,出了点内部问题。我的机密权限被降低了。我给电子安全部门打了电话,他们说没弄错。”

“是没错,安妮。这是马修整顿机构计划的一部分。他认为我交给你处理的那些工作并不需要最高级别的机密权限。”

“可是长官——”

“从事文书工作的人员有特定的机密权限,”勒纳说,“负责行动的人员则是另一套。分工清楚、明确,绝不混淆。”他看着她又说了一句:“还有问题吗,赫尔德女士?”

安妮愤怒异常。她朝老头子望去,顿时意识到自己从他那儿不会得到任何帮助。在安妮看来,老头子此刻沉默不语,还和勒纳串通一气,这等于是背叛了她辛辛苦苦这么久才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的关系。她觉得必须要为自己辩护,但心里又知道这件事并不适合在此时此地提出。

她正准备关上门,行动处主管派来报告情况的人恰好从身后走来。她转过身从他手里接过一张纸,又进了办公室。

“我们刚刚收到关于那名失踪特工的报告。”她说。

局长的情绪在刚才的几分钟里显然变得更糟了,“失踪的人是谁?”他厉声问道。

“莎拉雅·穆尔。”安妮对他说。

“您都看到了,”勒纳说话时的语气很坚决,“又是一个脱离我管辖范围的中情局特工。我无法控制的人又失去了踪迹,这叫我怎么工作?长官,林德罗斯要为这种情况负直接责任。我请求您把‘堤丰’行动部的指挥权交给我,至少在我们找到林德罗斯或证实他已死亡之前——”

“莎拉雅和伯恩在一起。”不等勒纳嘴里再迸出一个字,安妮·赫尔德抢先对老头子说道。

“真他妈该死!”局长勃然大怒,“怎么会发生这种鬼事?”

“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安妮说。

中情局局长站起身,脸气得都发紫了。“马修,我认为‘堤丰’行动部确实得有个代理主任。从现在起,这个主任就由你来当。去吧,尽快把这该死的事解决了。”

“停车。”莎拉雅冲着伯恩的耳朵说。

他摇了摇头,“我们跑得还不够远,离——”

“马上停车。”她手里那把刀的刀锋贴住了他的喉头。“我可是当真的。”

伯恩拐进一条小巷,把摩托车停到路边放下了脚撑。等两个人都下了车,他转向莎拉雅说道:“告诉我,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抑制不住的怒火在她眼中燃烧。“蒂姆是给你害死的,你这个狗杂种。”

“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这么想——?”

“你把采维奇的位置告诉了他的手下。”

“你疯了。”

“是吗?把他带出拘留室可是你的主意。我本想阻止你,但是——”

“海特纳不是我害死的。”

“别人向他开枪的时候,你为什么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伯恩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想起当时自己的脑袋里正在轰轰乱响——他揉了揉额头——还有那阵让他衰弱不堪的头痛。莎拉雅说得没错。采维奇逃脱了,海特纳也被人打死。见鬼,他为什么没去阻止这一切?

“采维奇的逃跑是精心策划过的,时间也掐得很准。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莎拉雅说道,“采维奇的手下怎么会知道他人在哪里?要不是你通风报信,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她说着摇了摇头,“那些关于你背叛组织的传言,看来我真应该听得更仔细一点。整个中情局里被你蒙住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现在不知去向。你这人显然不值得信任。”

伯恩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头脑清醒起来。“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行啊,我看你怎么编。”

“我没给任何人打电话,不管是我们待在拘留室里还是来到外面的时候——”

“说不定你用的是手势,报信的法子多着呢。”

“你说的手段确实没错,但报信的人绝对不是我。记得吗,当时采维奇划了根火柴?”

“我怎么可能忘记?”她恨恨地说。

“那是在向等待着的悍马车发出最后讯号。”

“你说得真对,当时那辆悍马已经在等着了。你知道车就等在那儿,因为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如果真是我安排的,我还会把这事告诉你吗?莎拉雅,你好好想想!你给海特纳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们要到外面去。给采维奇手下报信的人是海特纳。”

她含讥带讽地冷冷一笑,“海特纳?他报信就是为了让采维奇的手下开枪把自己打死?他们为什么要干掉自己的人?”

“为了彻底掩盖他们的踪迹。海特纳既然死了就不可能被抓,也不可能把他们供出来。”

她执拗地摇着头。“我认识蒂姆很久了。他绝对不是叛徒。”

“莎拉雅,真正犯事的往往都是这样的人。”

“你闭嘴!”

“也许他是逼不得已。也许他们抓到了他的什么把柄。”

“不许你再这么说蒂姆,一句也不行!”她扬起手中的刀,“你只不过是想保住自己。”

“你说采维奇逃跑是事先策划好的,这一点绝对没错。但我事先并不知道采维奇被关在哪里——带我去见采维奇的几分钟之前,你才告诉我你们这儿关着人。”

这句话让莎拉雅愣住了,她神情古怪地望着他。他第一次在“堤丰”的地下行动中心见到莎拉雅的时候,她脸上也是这副神情。

“如果我是你的敌人,爆炸时我干吗要去救你?”

她浑身微微一颤。“这我怎么知道——”

伯恩耸了耸肩。“如果你已经认定我是叛徒,也许我就不应该告诉你真相,因为这样反而会把你搞糊涂。”

她翕动着鼻翼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自从你来到‘堤丰’行动部——”

他闪电般地伸出手夺下了她的武器。莎拉雅目瞪口呆地盯着伯恩——他掉转刀柄,又把刀子递给了她。

“如果我是你的敌人……”

她盯着刀看了许久才伸手去接,同时抬眼看了看伯恩。她把刀子收进了别在后腰上的氯丁橡胶刀鞘。

“好吧,这么说你并不是我的敌人。但蒂姆也不是。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那咱们就一起把它给查出来,”他说,“我得恢复自己的名誉,你得还海特纳一个清白。”

“右手给我。”她对伯恩说。

莎拉雅抓住手腕把他的手翻了过来,让掌心朝上。她用另一只手抽出刀子,把刀刃平贴在伯恩食指的指尖上。

“别动。”

她的手灵巧地一翻,贴着他的皮肤把刀刃往前推去。刀刃并没有划出鲜血,而是掀起了一小片透明的东西。贴在皮肤上的这个椭圆形小片薄如蝉翼,毫无察觉的伯恩根本就没发现。

“瞧仔细了,”她把薄膜举到街灯忽明忽暗的光芒之下,好让伯恩看清楚,“这东西叫做20。按照DARPA21那帮技术员的说法,就是纳米电子追踪器。”她指的是国防先进研究项目局,国防部的一个分支机构。“它使用了纳米技术——实际上就相当于一个微型的服务器。我在直升机上能那么快找到你,靠的就是它。”

伯恩也疑惑过中情局的直升机为什么能迅速确定自己的位置,不过当时他还以为那是由于他们发现了外形特征明显的悍马车。他琢磨了一会儿。现在他清晰地回忆起了自己拿起采维奇通话录音的那页文字记录的时候,蒂姆·海特纳投向他的古怪眼神。原来他们就是通过那张纸把追踪器弄到他身上的。

“狗娘养的!”他看着莎拉雅把追踪器放进一只椭圆形的小塑料盒,随即拧紧盖子,“去达尚峰的这一路上他们都准备监控我!”

莎拉雅点点头。“是局长下的命令。”

“他当时还保证对我不加约束呢,狗屁!”伯恩忿忿地说。

“现在你已经解除约束了。”

他点了点头。“多谢。”

“那你也帮我一个忙吧,怎么样?”

“你要我做什么?”

“让我来帮你。”

他摇摇头。“如果你了解我的话,就会知道我向来都是单枪匹马。”

莎拉雅好像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瞧,刚才你自己也说了,现在你没法跟老头子交代。你需要有个人在内部帮忙。一个你绝对信任的内应。”她说着往摩托车那边退了一步。“因为你心里清楚得很,从星期天起老头子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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