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琅几次听他说,不愿叫自己离去,只以为是男人的独占欲在作祟,却从不知道,他心里竟是这样想的。

她的郎君年长她整整二十岁,很有可能会早于她离世,届时留下她一人,多孤单啊。

原来自始至终,郎君心里想的都是她。

谢华琅怔怔的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流,忽然间明了,为何他深陷这个梦中,不能自拔了。

那些看起来可笑而荒唐的念头,其实来自于他心中不曾说出口的畏惧,更深一层,却是因为他爱她,怜她,舍不得叫她受苦。

谢华琅心头滚烫,却是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

她的傻郎君,向来明透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上边儿钻牛角尖呢。

“九郎,九郎,”谢华琅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尖,一下接一下的亲吻他面颊,亲吻他的唇:“怎么办,我好喜欢你。”

最后一下,她在他唇上轻轻一咬,又伏在他怀里,低声道:“我们是结发夫妻,说好要彼此相伴的,若有来世,也定然不会分开。我若是忘记了,你要去找我,叫我记起来才好”

顾景阳诧异于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却又被她此刻的温声软语安抚,伸臂揽住她腰身,语气缱绻的应了声:“好。”

……

这日晚间,谢华琅迟迟没有入眠,依偎在郎君怀里,低声同他说话,将自己从小到大发生过的事情,一件件讲给他听。

“阿娘生二哥哥的时候伤了身子,御医都说,她以后不会再有孩子了,没想到又过两年,竟又怀了我。阿爹阿娘觉得这是上天赐予的福气,所以都格外纵容我。”

“阿娘说,我小的时候很淘气,一点儿都不像是女孩子,偏偏阿爹疼我,即便犯了错,也舍不得重罚,上边儿的哥哥姐姐们也都护着我。”

“……阿爹有诸多姬妾,阿娘也不甚在意,当然,他们夫妻的感情是很好的,说是甜蜜,那差了点儿,但若说是相敬如宾,也没人能挑出过错来,可我却很不喜欢。”

“我对阿娘讲,我若是有了夫婿,他便只许喜欢我一个人,再不能有别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阿娘说,你能找到这样的人吗?我说,能的。后来,便遇上九郎了。”

她既温声絮语,顾景阳便只静听,待她说完,已经是半夜时分。

他下了塌,为妻子倒了杯水,叫她喝过润润嗓子,方才轻笑道:“枝枝小时候,原来是这样的。”

谢华琅巴拉巴拉说了那么多,释然之余,又略微有些伤怀,可不止怎么,听他含笑的声音想起,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是呀,”她凑过脸儿去,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认真道:“若有来世,我还要做九郎的妻子,你可不许喜欢旁人。”

顾景阳揉了揉她的头,道:“我只喜欢枝枝。”

夜色深深,帷幔低垂,这温柔缱绻的夜晚里,不知怎么,竟有些淡淡的伤感。

谢华琅躺在郎君怀里,悄无声息的落下了一滴泪。

冥冥之中,她有一种预感:

这或许是她留在此处的最后一个夜晚了,而从此以后,她或许再也不会做这个梦了。

“郎君,”最后,谢华琅道:“你亲亲我嘛。”

顾景阳便低下头去,温柔的吻上了她的唇,以这缱绻无言的亲昵,对这个梦境世界,做了最终的告别。

……

再度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日出东方。

谢华琅睁开眼,瞧见头顶的织锦帐子,便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道观之内,现世之中。

顾景阳似乎早就醒了,正枕着自己手臂,目光恬静的看着她。

谢华琅侧过脸去,便见他神情温柔,是一惯的敛和安谧,四目相对,无需再多说什么,便对彼此情谊心知肚明。

不知是谁先亲吻谁,更不知是哪个先动了情,夫妻二人肩臂相接,唇齿痴缠,在这个安静宁和的清晨,彼此纠缠到了一处。

窗外有清脆悦耳的鸟叫声传来,在这夏日的清晨中,别有几番野趣。

明淑挎了只小篮子,跟哥哥牵着手,一起往外边儿去采蘑菇,临出门的时候,专门往阿爹阿娘那儿去看了看,问守在外边儿的衡嘉:“我跟哥哥要去采蘑菇,阿爹阿娘要不要一起去?”

衡嘉也刚从院子里退出来,知道里边正是什么光景,笑呵呵道:“两位小殿下去,陛下与娘娘还没起呢。”

“真懒,”明淑谴责了爹娘一句,又小大人似的道:“不过我跟哥哥已经长大,可以照顾阿爹阿娘了,叫他们多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们来做饭。”

衡嘉看着可爱的小公主,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走哥哥,”明淑雄赳赳气昂昂,道:“我们采蘑菇去!”

明赫拉着妹妹的小手,轻轻应了一声:“好。”

两个小人儿有说有笑的往外走时,谢华琅刚起身,叫郎君帮着穿了衣裳,推开窗去瞧,还能望见儿女们的背影。

“多叫点儿人跟着他们,”她吩咐外边儿的采青、采素:“夏日里虫蛇多,仔细些。”

“娘娘安心,”采青笑道:“保母们有分寸的。”

谢华琅“嗯”了一声,回身瞧一眼丰神俊朗的郎君,再看看自己刚刚鼓起一点的肚腹,抱怨道:“又变成四个月了。”

在梦境里边儿,早就到了九月,她有孕都快七个月,眼见着就要生了,冷不丁回来之后,却还是四个月的肚子,这岂不是说,之前那三个月便白熬了?

顾景阳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谢华琅不满道:“道长,你怎么也不知道安慰我几句?”

说完这句,她又没出息道:“罢了,谁叫我喜欢你呢。”

夏日里阳光明媚,山林中空气清新,夫妻俩洗漱之后,便挽手往道观外去散步。

明赫与明淑出生后的第二年,顾景阳便叫人在道观外移栽了十几颗石榴树,现下正值盛夏,恰逢花开,火辣辣的花朵开了一树,远远望去,极为鲜艳夺目。

谢华琅看得喜欢,又走得有些累了,便在石榴树下的长凳上歇息。

鲜红如火的石榴花开的正盛,引了好些蝴蝶来,在花间翩翩舞动,她略微坐了会儿,竟有蝴蝶朝那儿飞过去了。

谢华琅又惊又喜,坐在那儿不敢动,得意洋洋的朝郎君道:“是不是我生的美,蝴蝶把我当成花儿了?”

顾景阳失笑,道:“枝枝嫌夏日天热,容易出汗,所以未加脂粉妆饰,只在鬓边别了几朵月季,蝴蝶是来寻月季花的。”

“我不管,”谢华琅不开心了,怏怏道:“月季花儿在我头上,那就是来寻我的,有本事你也别几朵啊。”

顾景阳哪里会在这一点小事上同她纠缠,含笑摇摇头,仔细打量落在她鬓边的那只蝴蝶。

谢华琅自己瞧不见,又不能动,只得问他:“它好不好看?”

顾景阳道:“好看。”

谢华琅忙摆摆手,吩咐左右去取面镜子来,哪知宫人没走出去多远,明赫与明淑便回来了,白嫩嫩的小脸儿上还挂着汗珠儿。

明淑一瞧见母亲鬓边的那只蝴蝶,便高兴的大叫起来:“阿娘,你发髻上有只蝴蝶,你别动,我来捉它!”

谢华琅听她这么说,便知道不好,还不等说句什么,便见明淑迈着小短腿儿跑过来了。

那只蝴蝶受了惊,忙不迭飞起来,翩翩远去。

“哎呀,”明淑停下脚步,惋惜道:“它飞走了。”

“没关系,”顾景阳一指石榴树周边的蝴蝶,哄她道:“还有好多呢。”

“也是,”小孩子的注意力转的飞快,明淑喜新厌旧道:“它不理我,我还不理它呢,捉别的去。”说着,又催促保母们去取捉蝴蝶的兜网。

明赫性情沉静,被妹妹感染,也有些来了兴致,向母亲道:“阿娘想要只什么样的蝴蝶?我帮你捉。”

谢华琅摸了摸他的头,笑吟吟道:“只要是你捉的,阿娘都喜欢。”

明赫眼睛亮闪闪的,“嗯”了一声,与妹妹一道,往石榴树下去了。

两个孩子都很好,明赫沉稳,明淑活泼,招人喜欢的紧。

谢华琅坐在长凳上,倚着自家郎君,不知不觉便笑了出来:“真好。”

顾景阳摸了摸她微微隆起的肚腹,也笑了:“是很好。”

……

明赫与明淑的生辰也是九月初九,与父皇在同一日,而现在谢华琅腹中的孩子,生辰却比他们还要小,一直到了十一月,御医与产婆们才点头,说是产期将至,叫早些准备着。

这是谢华琅的第二胎,却是第三个孩子,卢氏不放心,到了十一月,便进宫去陪伴女儿。

谢华琅捂着肚子,同母亲嘀咕:“这一回肚子真小,大概是女儿。”

“是男是女与肚子大小无关,”卢氏无奈道:“明赫与明淑是双生子,肚子自然大些,这回是单胎,肚子便小了。”

谢华琅现下儿女双全,对于这一胎的性别,便不甚在意了,听见外边儿明淑欢快的笑声,禁不住道:“怀那两个的时候,到最后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这一回倒没那么严重了,前几个月闹腾了点,后边却乖,应该是个文静的孩子。”

卢氏笑道:“没个准的,肚子里听话跟生出来听话,那可是两回事。”

“好。”谢华琅蔫哒哒的应了一声。

初七这日傍晚,忽然下起雪来,明淑欢喜得不得了,拉着哥哥一道出去堆雪人儿,直到小手冻得通红,才被保母们拎回去。

晚间入睡前,她照常摸了摸母亲的肚子,嘀咕一句:“要是小妹妹哦,那我就可以带你玩儿了。”

“真幼稚。”明赫看了妹妹一眼,顿了顿,同样去摸母亲隆起的肚腹:“明明是小弟弟,到时候要跟我一起读书写字的。”

明淑不开心道:“是小妹妹!”

明赫道:“是小弟弟。”

兄妹俩斗着嘴,叫保母领着,往寝殿去歇息了。

谢华琅则抱着肚子,在床榻上长吁短叹:“怎么还不生呢?”

她有孕之后,脚边有些肿,每到睡前,顾景阳便为她揉捏一会儿,略加缓解,闻言笑道:“瓜熟蒂落,它不出生,是因为还没有熟。”

谢华琅踢了他一下,闷闷道:“你才是瓜呢。”

顾景阳也不做声,在她脚底挠了一下儿,谢华琅便“哎呦”一声,软着身子笑了起来,约莫过了几瞬,笑声忽然间又停了。

顾景阳动作一顿,关切道:“枝枝,怎么了?”

谢华琅叫道:“瓜好像熟了!”

……

她是第二次生产了,孕中养的不错,又有前一次的经验,生产也十分顺利,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便为顾景阳生下了他们的第三个孩子。

是个六斤重的小皇子,哭声大的吓人。

谢华琅是顺产,体力倒没耗费干净,虽有些疲倦,但也不是合眼就能睡下那等地步,等产婆帮新生的小皇子洗过澡,又喂过奶之后,便将他接到了自己床边,自郎君怀里,细细打量这个刚出生的小人儿。

……嗯,红通通的,有点丑。

皇后生产的动静不小,明赫与明淑兄妹俩也没睡成,这会儿便站在床边,踮起脚,满脸好奇的瞧父亲怀里的小弟弟。

明淑瞅了两眼,小眉头便蹙起来了:“他怎么这么丑。”

明赫顿了顿,也附和道:“是有点儿丑。”

顾景阳抱着懵懂无辜的小儿子,无奈道:“明赫,明淑,不许笑话小弟弟。”

明淑小小声道:“可是,他真的不好看呀。”

谢华琅看看她,再看看明赫,实话实说道:“你们刚出生的时候,跟弟弟一样丑。”

“我们才不丑,”明淑难以置信道:“是不是,哥哥?”

明赫赞同道:“我们不丑。”

顾景阳看着儿女们,笑道:“小孩子生下来都是这样的,再过几天就好看了。”

“好,”明淑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想了想,道:“反正是小弟弟,哥哥带着他读书写字,我不跟你抢了。”

明赫看着丑丑的弟弟,蹙起眉来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好,我带他读书写字。”

顾景阳见这兄妹俩说的一板一眼,好笑道:“明赫,你不嫌弟弟丑了吗?”

“再丑也是我的弟弟呀,”明赫认真道:“我是哥哥,要照顾弟妹的。”

谢华琅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好孩子。”"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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