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斯威尔·哈里逊坐在柚木桌前,穿着破破烂烂的棉浴袍,一双瘦骨如柴的手垂在两侧。他的头趴在镶着皮边的记事本上,一撮松落的银发在内设冷气机的吹拂下微微晃动。书桌上摆了一份早报,报纸摊开在金融版页,并小心地对齐书桌左缘,旁边有一个放在皮架上的旋转式名片架。电话沿着书桌右边齐摆,哈里逊的头就倒在黄色的条纹纸中央。目前就我所见,笔记纸上什么都没写。

我也看不出有刺刀或枪伤,哈里逊喉上没有瘀痕,后脑勺上没有黏着的发块、鲜血或脑浆。

不过哈里逊真的死了。

矮胖的验尸官欧布恩在尸体旁边忙成一团,大呼小叫地说着大家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事。他把椅子稍稍往后挪,让哈里逊的尸体倾斜过来,头往椅背上靠。

我们两个人都看傻了。

哈里逊死时脸上竟然带着笑容,而且还笑得很乐,一副超惊喜的样子,像是不知不觉中死掉的。

“我来猜猜看,”我说,“是心脏病。”

“有可能。”欧布恩说,“也许中了毒,但可能性不大,因为中毒的人不会笑成那样。”

欧布恩又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过去帮死者阖上眼睛。

“他有心脏病的病史。”秘书懒洋洋地说,“他在中央上层的抽屉里面放了一些药丸,那是我昨天才又装满的。”

我在尸体上面搜了一下,找到小塑胶罐,然后一言不发地交给欧布恩。秘书和司机站在图书馆入口的桃花心木门边,极力掩饰心中的不安。秘书名叫莎莉——这名字实在也流行够久了——姓费葛洛。金发的莎莉年纪三十中旬,身材刚刚快要发福。她的妆不算太浓,头发盘在脑后,此人做事应该很有效率。

司机麦可·贝里尔二十多岁,黑发,长相英俊。他要是发型剪对了,就可以去当卡文克莱名牌内衣或香水的模特儿了。我看他并不喜欢待在现场,可是谁又喜欢了?我是为了杜绝流言才会到这儿的,圣荷西位于矽谷心脏地带,这里的百万富翁比水管工人还多,每回有富豪死掉,凶案组一定会派人跟验尸官过来,以确保新闻不会乱报。

圣荷西的房地产价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定要保住。

“你什么时候发现他的,费葛洛小姐?”

“十一点左右,他通常会在那个时候给我指示,要我跟他的各个仲介商联络。我发现后立刻叫麦可来——也就是贝里尔先生,然后我们才打电话给你们。”她犹豫了一下,“哈里逊先生当时……就是那个样子。”

“你们两个都没碰他吗?”

两人一起摇头。

“你们稍早时没见过他吗?”

“玛蒂,她是厨娘,九点时帮他送柳橙汁和吐司过来,我陪她一起去拿今天的仆役工作表。贝里尔先生通常会去车道上拿早报,然后跟我们在同一个时间进来。”

我实在忘不了死者脸上的笑容。

“那在九点和十一点之间呢?”

“九点一过,我们会在厨房聚头吃点早午餐,然后我把当天的工作交派下去。”

“所有仆人都会在厨房里吗?”

她略感好奇地点点头。

“所以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没人进这房间罗?”

“怎么进来?所有仆人都在厨房里,而且四周都养了狗。若有人接近门口或有小偷,我们一定会知道。”

“我应该派一组人过来。”欧布恩说,“你觉得呢?”

我点点头。费葛洛小姐和贝里尔正要朝门口走时,我说:“请先别走——麻烦到客厅等我,也请厨娘等一下,不会花太久时间的。”

验尸官的手下抬着担架进来之前,我在门口停了一下,看了最后一眼。哈里逊在本区是个异类,八〇年代初期——远在年轻的电脑专家们发迹致富,在矽谷定居之前——哈里逊是城里的巨富,财力也许是年轻企业家的两三倍。他老婆多年前过世了,家中除了仆人外只剩他一个。就大家所知,哈里逊每天忙着剪折价券和看顾自己的投资——而且是很多项投资。

我走回书桌边,再一次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笑容分很多种,至于哈里逊的笑,我把它归类成足球教练看到自己的球队踢进超级杯,或股票经纪人炒短线一下子赚进一两百万的那种笑。

我瞥见一小块白斑,这是我一开始没注意到的。我扳开他僵硬的手指,取下一小张折好的纸,看了一眼,然后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这纸没什么太大用处,上面只是潦草地写了一堆数字。接着我拿起报纸塞到腋下——省得回家途中还得买一份。

没想到这些东西后来都变成证据,也是必要的证物。或许法律上难以定罪,但道义上却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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