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天黑前,果铁虽然已到了查柏的表演会场,但知道的资讯还是没比白天在副局长办公室时多。是的,最值得监视的地方,大概就是美女芭克蒂(这是海报上写的)——也就是瓦苏海的女儿——演唱用的那座华丽帐篷吧,而且她一定会唱很久。无论瓦苏海的头号死敌高森辛基于何种理由要警方到场,事情最有可能在那里发生。不过到目前为止,会场里还算相安无事。

果铁已经尽可能做各种合理的防范了,他在观众席入口处派了两名精干的警官,自己则在一排排的木制座席间巡视,寻找任何可疑的事物。他踏遍每寸豪华的地毯,这八成是瓦苏海提供给宝贝女儿芭克蒂演唱用的。可是果铁什么也没发现,他甚至沿着今晚舞台灯光的黑粗缆,一路找到停在外头路边卡车上的发电机,可是依然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只有在会场远处没什么人迹的地方,有个印度园丁催促一头小牛,要它拉动一具老旧的割草机。无云的天空仍泛着天光,四周平静无事。

美女芭克蒂会在帐篷后的一间小化妆室穿上表演服。果铁走到房间暗处,看到室内空荡已极。化妆室的地面其实就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墙是用帐篷的帆布围成的,用细细的杆子撑住角落。很多杆子显然用不到,所以堆在角落边,从一小片绿油布下伸出来。不过除此之外,化妆间里只有一张空无一物的搁板桌、一小张镀金的椅子,还有架子上的一面大镜子,可以让芭克蒂从门口出场前,检视自己的美艳绝伦。

果铁查看过,也满意之后,又把整座帐篷的后面仔细检查一遍,就为了以防万一。果铁发现鲜丽的帆布片底边,全都牢牢地钉进地上了。帐篷顶端也都仔细地缝合起来,绝对没有人能从帐篷顶部爬进来。高森辛是不是在打这种主意?想攻击美女芭克蒂?当然了,芭克蒂打扮好走出帐篷时,说不定会有人从远处射击她,可是若真是这样的话,果铁又看不出神射手能有什么地方可躲。

果铁正要去一排木椅的尾端坐下来等待时,一部雪白的大型康塔莎从草地上急驶而过,来到大门前。车子的驾驶尖声煞住车子,里头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瓦苏海本人。他虽然又矮又驼,却颇具威仪,一身砖红色的狩猎装衬得他更显傲慢。一名保镖匆匆提着一堆小行李跟在后头,身上那件翻掀不已的长衫,几乎盖不住衣下的枪套。

果铁跳起来,从两名警官面前走过去招呼。

“瓦苏海先生。”他迎面说道,“还记得我吗,刑事调查署的果铁探长?”

黑帮老大看着他,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不过他其实比果铁矮一截。

“是你啊,果铁。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有一次被你拿走刀子了。那是我最好最利的一把刀。我已经不记恨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而且之后我又有好多其他的刀子。副局长为什么没到?我寄邀请函和小女芭克蒂的全彩照片给他了,上面都是烫金字,还有红丝带。”

“副局长派我先过来,”果铁谎称道,“以确保一切百分之百安全。”

“很好,很好,他自己会过来吗?不会迟到吧?”

果铁觉得最好别回答。

“对不起,瓦苏海先生,”他很快说,“为了把工作做好,请容我检查一下保镖的手提箱。”

他担心黑帮老大会觉得没面子而不肯同意,但他其实多虑了。

“很好,很好,越谨慎越好。有位很棒的舞蹈家会在这里表演,一切都得尽善尽美才行。”

木讷阴沉的保镖把提箱放到地上打开,露出一件漂亮的绿色沙丽。

“我可以拿进去吗?”黑帮老大拿起被保镖盖好的提箱问道。

果铁等在大地毯边,保镖则像根石柱一样杵在他旁边。果铁决定趁机再把整个地区更仔细地检查一次。高森辛打算在这里杀害瓦苏海吗?所谓的“出事”是指这个吗?不过果铁觉得可能性不大。黑道有黑道的江湖规矩,两边老大不会直接把对手干掉,因为这样会立刻遭到同样的报复。只有在底下当差的小罗罗,命最不值钱。

那么到底会出什么事?好像都还蛮平静的嘛。

接着果铁心惊地想到,万一是副局长自己庸人自扰呢?他怎么跟副局长启口,说他被耍了?

几分钟过去了,果铁希望瓦苏海能走出帐篷,这样他才能确定这位黑帮老大人在何处。美女芭克蒂的老爸八成正在慢慢地为宝贝女儿打理沙丽,让女儿最美最出色。他说不定先把沙丽摊在木桌,让它垂到小小的镀金椅上,然后又改变心意,换个方向去摆弄,甚至还把沙丽拿起来盖在难看的砖红色猎装上,看着长镜里的自己哩。

“瓦苏海一定非常以女儿为荣。”果铁对高头大马、默不作声的保镖说。

那家伙只是咕哝一声,表示回答。

果铁又四下望了一眼,几位早到的观众已经越过整齐的草坪,朝入口处大门走来了。女生都精心打扮过,穿着亮眼的沙丽,男人则穿着色彩素雅的衬衫长裤。观众后头有一票乐手也跟着到了:鼓手拿着一对手鼓、一名女子拿着长颈深碗的伴奏乐器、一个胖子拉着沉重而花饰繁复的小风琴。

接着,化妆间入口处的帆布片间,传来一声高叫,声音有若牛嚎——或子弹声,瓦苏海两个大步出来踏到地毯上,然后当场凝住。

“探长,探长,你一定得过来看看。”他的语气急如星火,果铁忍不住拔腿跑过去。

“里面,在里面。”瓦苏海对果铁喊道,声音激动得都哑了。

果铁超过他朝化妆间走,他看到瓦苏海可怕的面容上尽是汗水。

他掀开入口的布帘,便明白瓦苏海为何如此慌张了。他一定是不经意翻开盖在帐篷杆上的绿油布,结果发现油布底下盖的不止是搭帐的杆子而已,还看到一具尸体。

果铁立刻闻到血腥味。

再趋近一看,果铁发现死者其实是被勒死的,因为尸上有着明显的绳痕。死者个子很小,长相毫无特色。果铁同情地想,这个人实在长得也太大众脸了,连一个明显的特征都看不出来,而且身上又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分的东西,只穿了一件简单、脏污、印度人穿的白背心,和一条脏兮兮的卡其裤。不过最触目惊心、令其他东西相形失色的是:在那老旧的卡其短裤底下,男人的两条腿都被砍断了。

果铁认为血腥味一定是两条残肢飘出来的。他心想,若是如此,那双腿八成是在化妆间久久不肯出来的瓦苏海所砍的。如果腿在瓦苏海进化妆间前就被砍断了,他自己在看到盖在油布下的帐杆堆时,一定会闻到血腥味。

为什么,果铁暗骂自己,为什么他没像瓦苏海一样,掀开油布看一下,确定下头没有可疑的东西?但他就是没有。他似乎没有理由去掀油布,因为杆子一端露在布外。现在想起来,杆子的数量一定比看起来少很多。现在那几根散落在草地上的杆子,一定是刻意摆到化妆间尸体四周的。是为了某种理由吗?到底是什么理由?

还有,这个矮小、骨瘦如柴、跟成千上万默默在城市讨生活的小市民无异的男子,为什么会被勒死?他的死当然不会由专办大案子的调查署接办,当地警方自然会接手,可是要查出这种没名没姓的受害者身分,以及不为人知的凶手,机会实在微乎其微。

除非……除非凶手可能就是躲在昏暗的化妆间中,迟迟不肯出来的瓦苏海。可是,不对呀,那个无名尸一定是早在瓦苏海进去之前,就放到绿油布下面了。

瓦苏海是不是还随身带着以前携带的那种刀?很有可能,不过现在一定藏得好好的。要搜他身吗?这件事不太好办。瓦苏海虽然是黑道人物,在这个犯罪横行的都市里,影响却非常大。惹毛这家伙,我大概会被下放边疆。好吧,如果人确定是他杀的,我就立刻逮捕他。可是不是啊,绝对不是。

他何必在里头大费周章地砍那个大众脸的腿?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两条腿现在跑哪儿去了?或者这么问吧,那两条腿放在小化妆间的哪个地方?

果铁重重吸一口气,仔细把整间帆布围成的房间检查一遍,不过在他开始搜查前,就知道不会有斩获了。帆布帐顶下要是藏了两条人腿,绝对不会看不出来。桌底下没有,大型的立镜后面没有,小小的镀金椅后方没有。至于钉在土地上的帆布边缘,也看不出有拉起来好让瓦苏海把腿或刀子丢出去的痕迹。

果铁认为得彻底的检查过才能完全确认这一点,不过从钉栓及旁边草地的情况判断,果铁很笃定不会查到凌乱的痕迹。

他又看了瓦苏海一眼,瓦苏海还是站在入口内侧。有一件事很明显:那家伙手上没拎着那两条腿。他在冲出化妆间时,也没有机会把腿逐一扔到别人的视线外,而且不管死者个头多么小,他那套砖红色的狩猎装不可能塞得下两大条人腿。

等一等,那个手提箱。可是也太小了吧?

果铁走到放提箱的桌边,打开箱子,里面是之前看过的那件漂亮沙丽。果铁甚至把手伸到箱子里,看看腿在不在里头。他觉得这样做很荒谬,因为箱子实在太薄了。箱子里虽然没有腿,却另有他物,里头放了一柄长刀。

看起来,刀上滴血未沾,不过刀子当然一直都放在箱内,没人碰过。

果铁暗骂自己,第一次打开箱子时,为什么没仔细去搜?可是我也没什么理由去搜提箱啊,我根本不知道化妆间里有尸体,或有人会把死者的腿砍断。有人砍了别人的腿吗?会不会是瓦苏海砍的?如果是他砍的,那腿呢?腿在哪里?

好吧,再做最后、最后一次检查。

果铁把大门边的警官叫过来,低声吩咐他严密监视等在一旁的黑道头子。然后自己很快在整座帐篷外围走一圈。

结果只更加确认一点——凶手没有把死者的腿扔到帐篷外。

果铁重重叹口气。现在只能做一件事了,他从裤子后的口袋拿出手机,很快按了一个号码。

“副局长吗?我是果铁,我在音乐节现场。长官,这里出人命了,状况很难解释,长官,麻烦您过来一趟。”

副局长到了,但不是一个人来的。果铁在电话上回答所有问题之后,副局长认定情况非比寻常,得采取非常手段。所以带了调查署的搜查小组和阿卡巴、摩弟及凯撒三头警犬及训犬员一起过来。另外还有指纹部门的负责人摩斯警官,甚至带了副局长夫人的精神导师,沙米·玛亚那达。果铁只见过他一次,据称此人有异乎寻常的神秘力量。

副局长很快下达命令分派工作。化妆间的草地每寸都搜遍了,外头的地毯连一根毛都没放过。三头警犬拉着训练员四处嗅着。早到的一批观众在入口大门边逐一接受盘问——虽然果铁已向副局长保证没有一位观众进到围了栏杆的观众席里。乐手们被人从头搜到脚,虽然他们也从未踏入围栏以内的范围。摩斯警官趴在地上东搜西找,把一团团或黑或淡的尘粉弹到每块地方的表面。每个地方都有人忙着,只有那位印度精神导师完全不理会副局长,径自盘腿坐到没人理会的尸体边,潜入冥想中,状如老僧入定。

不过他好像也没参出什么结果。

“他妈的,”副局长最后怒吼道,“那家伙的腿一定藏在某个地方,去给我找出来,找出来!那两条该死的腿不可能自己走掉吧。”

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犯了口业,为了找人出气,便怒目瞪着果铁。果铁遵从副局长命令将美女芭克蒂的父亲送到他座车里等候之后,自己则坐到后排的观众席上。果铁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等着,除了盯住两名警官,要他们看紧穿砖红色猎装的黑帮老大外,就无计可施了。

瓦苏海摇下车窗,车子的引擎轻声开着,好让冷气运作。司机和保镖动也不动地坐在车子前座。

“副局长大人,”瓦苏海喊道,“我女儿随时会到,她已经迟了,该怎么办?”

副局长怒气未消地瞪他一眼。

“回去吧,老兄。”他吼道,“带她回去,你该不会认为她现在还能如期演唱吧?”

“不敢不敢,副局长,芭克蒂现在这种情形哪可能演唱?那我就告辞罗。”

他拍拍司机肩膀,引擎大声响起。

接着果铁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个大步跃过身后的围栏。就在黑帮老大的座车正要开走之前,果铁冲到车道上。

“停车。”他大喊,“停车,这是警方的命令。”

“继续开,快点继续开。”瓦苏海在车里对司机大叫。

可是果铁不肯稍动,就在车子的金属挡泥板触到他的腿时,司机将车煞住了。

副局长大步走过来。

“又怎么了?”他问。

“长官,”果铁说,“我刚刚才想到,死者的腿是如何消失的。”

“胡说八道,简直胡扯,人的腿怎么会凭空消失?一定是藏在某处,藏在帐篷某个地方,错不了的。”

果铁深深吸一口

气。

“长官,不是这样的。”他说。

“你的‘不是’到底指什么,探长?你是糊涂了还是怎么了?”

“长官,问题很简单,我相信我们就是在这个环节出了错,我们没看出明显的答案。”果铁很快地纠正自己。“长官,是我在打电话向您报告时,自己没抓对方向。”

“你抓错方向?这我倒相信。好吧,你劳师动众的把整个调查署找来,到底错在哪里,啊?哪里错了?”

“长官,我刚说过,问题其实非常简单,可是我现在才弄懂帐篷里的死者是谁。长官,他应该是瓦苏海派到死对头高森辛那边卧底的人,他是一名间谍呀,长官。高森辛一定也发现了,所以才告诉你说音乐节会出事,要警方留意。他想让我们还有全世界知道,谁敢到他帮里卧底,就会有什么后果。”

“哈,我觉得你说得没错,探长,我也猜到可能会是这种事,所以才派你过来监看,结果咧?你还是让那个卧底在你面前被干掉了。”

“不对,长官。”

“不对?你反对我的看法吗?当我的面公然反对吗?”

“长官,答案很简单。这个间谍不是在化妆间被勒死的,腿也不是在里头被砍断的。如果是的话,我进帐篷查看时就应该闻得出来了。可是长官,我当时并没闻到血腥味,一直到后来瓦苏海叫我进去时才闻到。”

“你到底想说什么?”

“长官,我只是想说,死者在我进来之前,就被勒死放到油布下了。高森辛一定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把他杀掉后,再带到这里来的,等时机成熟时,再让人找到,这样可以教瓦苏海颜面扫地,失去手下对他的尊敬。”

“探长,尸体是你亲自找到的,而且腿上还在淌血,你怎么有脸敢说尸体是在你进帐篷之前就摆进去的?”

“长官,理由很简单。死者本来就没有腿。”

他顿了一下,希望待会儿的话副局长能及时听懂。

“长官,”果铁咽着口水往下说道,“死者一定是那种城里四处可见、坐在轮板上四处游走的缺腿乞丐。瓦苏海的手下在看到缺腿乞丐时一定会明白,原来这个长相毫无特征的卧底间谍,被高森辛识破了。长官,由于此人除了缺腿外,完全没有其他特征,瓦苏海发现他的尸体时,你想他会怎么做?他一定得不计手段消除尸体唯一的特征,让人看不出那是他的手下。所以他得把尸体弄得像个有腿的正常人,才不会引发流言,说有个无腿乞丐遭人谋杀。长官,您一定知道,像勒毙这种窒息而死的状况,血液不可能立刻凝结。长官,我想您会发现,那些切下来的腿肉就装在瓦苏海的猎装口袋里,现在或许已放到他车子里了。瓦苏海的口袋内侧也许会有一些血斑。”

警方果真找到两片腿肉及一些血迹,不过破案的功劳算在谁头上?当然是副局长先生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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