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亚坐在餐具室的地板上,揽住膝盖埋头哭泣。起身从橱柜的最底端拿出一沓纸巾,扯出其中的一张用力地擤了擤鼻涕。

她不记得自己缘何走进这间屋子。也许只有整齐的特百惠收纳盒才能让她平静下来。这些密封良好、形状各异的小盒子,它们蓝色的密封盖能保持食物新鲜。塞西莉亚的餐具室里绝对没有腐烂的东西。

她闻到一丝芝麻油的味道。塞西莉亚一直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油瓶,此刻却仍能闻到这味道。也许她应该把这瓶芝麻油丢掉,可鲍·约翰很爱吃这个。

谁在乎鲍·约翰爱吃什么?婚姻的天平再无法平衡,她已占了上风,显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决定。

此时门铃响了。塞西莉亚猛吸一口气。“一定是警察!”

可警察没理由现在就现身。毕竟这么多年来只有她知道这件事。“我真恨你,鲍·约翰·费兹帕特里克。”塞西莉亚站起身,脖子一阵酸痛。她拿起芝麻油,将其扔进前门的垃圾箱。

按门铃的不是警察而是鲍·约翰的母亲。塞西莉亚困惑地眨眨眼。

“你刚才在浴室吗?”弗吉尼亚问,“我差点没坐在台阶上。我的两条老腿都开始抖了。”

弗吉尼亚总有本事让你内疚。她有五个儿子、五个儿媳,这十人中塞西莉亚是唯一一个没被她惹出眼泪、怒火和挫败感的。这都源于塞西莉亚不可动摇的自信,她坚信自己是个称职的好妻子,好母亲,好主妇。“放马过来吧,弗吉尼亚。”每当弗吉尼亚审视鲍·约翰平整干净的衬衫和塞西莉亚一尘不染的熨衣板时,塞西莉亚总忍不住这样想。

每周三的太极课结束后,弗吉尼亚总会“顺道拜访”塞西莉亚家,到此处喝上一杯茶,吃些新鲜烘焙的小点心。“你怎么忍受得了?”塞西莉亚的弟妹曾如此感叹。她本人其实不介意,这感觉像是每周于固定时间参加一场目标不明的战斗,塞西莉亚大多数时候都是赢家。

但今天不是。今天的她没有足够的勇气。

“什么味道?”弗吉尼亚伸过脸颊等待儿媳的贴面礼,“是芝麻油吗?”

“没错,”塞西莉亚闻了闻自己的双手,“进来坐吧。我去烧水。”

“我其实不怎么喜欢芝麻油的味道。”弗吉尼亚说,“那是亚洲人喜欢的东西。”她在桌边坐下,在厨房内搜寻污迹和不妥之处。“鲍·约翰昨晚怎样?他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了。他能提早回来真好,姑娘们一定高兴坏了。她们都是爱爸爸的好孩子。不过,鲍·约翰昨夜才刚回来,今早竟然匆匆忙忙地去了办公室!他一定还没倒完时差。我可怜的儿子。”

鲍·约翰今天早上本想留在家里。“我不能留你一个人,”他说,“我不去办公室,我们可以聊聊,好好聊聊。”

然而在塞西莉亚心中,此刻没有什么能比聊天更糟糕的了。她坚持让鲍·约翰去工作,几乎是将其推出门。塞西莉亚需要避开丈夫一会儿,她需要思考。鲍·约翰整个上午不停地打电话来,着魔一样在语音信箱里一条接一条地留言。鲍·约翰害怕她会告发他?

“鲍·约翰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人。”等待她的茶时,塞西莉亚的婆婆说。

“要是知道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还会这么赞扬你的好儿子吗?”塞西莉亚在心中哀叹。她感觉到弗吉尼亚精明的目光正进行着评估。弗吉尼亚不是傻瓜,可是塞西莉亚的弟媳们总会低估眼前的敌人。

“你看上去不太好。”弗吉尼亚说,“像是累坏了。你实在太努力了。我听说了你昨夜的派对,太极课上我和马拉·埃文斯闲聊,她说你的派对大获成功,每个人都喝得烂醉。她还提到,昨夜是你载瑞秋·克劳利回家的。”

“瑞秋是个好人。”塞西莉亚将弗吉尼亚的茶放下,茶杯旁更配有各色烘焙小点。(小点心是弗吉尼亚的软肋,总能帮助塞西莉亚逃过一劫。)提到她的名字不会感到难受欲吐吗?“我还邀请她参加波利下周末的海盗派对。”

“是吗?”弗吉尼亚说完停顿了一下,“鲍·约翰知道吗?”

“知道。”塞西莉亚回答,“他知道。”这是个奇怪的问题。弗吉尼亚明知道她儿子并未参与生日派对的筹划。塞西莉亚将牛奶放入冰箱,转身望着弗吉尼亚。

“您为什么这样问?”

弗吉尼亚将一块椰子柠檬片放入口中。“他不介意?”

“他为什么要介意?”塞西莉亚小心地抽出一张椅子,也在桌边坐下。她感觉有人正用手指戳着她的前额,好像她的脑袋是面团做的。她抓住了弗吉尼亚的目光。她有着和鲍·约翰一模一样的眼睛。弗吉尼亚曾是个美人,如果哪个倒霉的儿媳没从家庭相片中认出昔日的她,弗吉尼亚一定不会原谅她。

弗吉尼亚先抽回目光。“我不过是以为鲍·约翰不愿自己女儿的派对上人太多。”她有些走音。她拿起一块饼干,奇怪地嚼着,像在假装咀嚼。

“她知道。”塞西莉亚惊觉。

鲍·约翰明明说过这事没人知道。

她们沉默了一小会儿。房间内只有冰箱在嗡嗡作响。塞西莉亚心跳加速。弗吉尼亚不可能知道的,对吗?

“我和瑞秋聊到了她的女儿,珍妮,”塞西莉亚快窒息了,“就在回家的路上。”她停顿了一下想要平顺呼吸。弗吉尼亚放下食物,假装在手提袋里寻找什么。“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我记得很清楚。”弗吉尼亚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来擤鼻子,“各大报纸爱极了这一事件。它们刊载了成页成页的相片,其中一张相片甚至是……”她清了清嗓子,“一串念珠。念珠的十字架是珍珠母做的。”

念珠。鲍·约翰提到过他母亲将自己的念珠给了他,因为他那天有一场考试。弗吉尼亚一定认出了那串念珠,却没说一个字,没问半个问题,这样的话她就不需要听到答案了。可她显然知道这答案,一定如此。一阵毛骨悚然的湿冷爬过塞西莉亚的腿,她像是真的得了感冒。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弗吉尼亚补充道。

“没错。不过瑞秋始终痛不欲生。”塞西莉亚说,“因为未知,因为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们的目光都定格在桌边上。这次弗吉尼亚没有回避。塞西莉亚能见到弗吉尼亚嘴角皱纹上的橙色香粉。周三的屋外充斥着各种轻柔的声音:小鹦鹉的鸣叫声,麻雀的喳喳声,远方传来的鼓风机声,还有关车门的声音。

“就算知道了也于事无补了,珍妮不能死而复生。”弗吉尼亚拍拍塞西莉亚的胳膊,“你想的事已经够多了。可你要知道,无论如何,你的家庭是第一位的。你的丈夫和女儿是第一位的。”

“是的。当然。”塞西莉亚想要开口,又突然停了下来。弗吉尼亚所传达的信息清楚而响亮。罪恶的污点布满了整间房子,闻上去像是讨厌的芝麻油。

弗吉尼亚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再次用指尖夹起椰子柠檬片。“我没必要对你说这些,你是一个母亲。你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你的孩子们,正如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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