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星期天的早上,我骑着脚踏车去东区旧市街的一家点心工厂。

这家点心从以前在镇上就很有名,形状像馒头的“久远包”和水果塔式的“久远小塔”在县内的百货公司里都有在卖,而且人气旺到需要配送到其他地区。一年级快结束时,在我把社团活动退掉之后,时间总算空了出来,因为想要拥有可以自由支配的金钱,于是我开始每个星期日都去打工。

本来是希望找那种路边店铺的贩卖部或冷飮部,不过听说因为人潮都涌向新开发的河畔区,旧市街的店面生意都变得很差。

在商店街里,也可以看到愈来愈多家店关门大吉。受到那样的影响,雇主跟我说店铺部份都不缺人,不过可以考虑让我去工厂。所以我现在穿着白色衣服、戴着帽子,把机器作好的馒头或水果塔移到包装在线,然后检査有没有什么瑕疵。先是一个个装进小箱子里,接着再装进算好数量的大箱子里,最后再贴上标示食材的贴纸。做完这些工作之后,再来就是把过期退回来的点心,按照纸类、塑料类、坏掉的点心来分类处理善后。

全程作业都要站着,算是劳力密集的工作;是因为有丹绪在我才能继续撑下去的。

虽然一开始遇到很多挫折,不过现在几乎都很顺手,打工的阿姨们还跟我说:“毕业之后就在这里工作吧!”“跟总公司的男生结婚的话不错啊!”

虽然我和丹绪都笑着说:“别闹了吧!”不过在我们内心有种被逼到绝路的感觉,痛苦到快窒息。

我们自己了解以我们的学力是没办法挤进好大学的,而且家里也没有钱去请家教来上课,所以那些阿姨们的话,带有比现实还要残酷的味道。

在班上也会有人觉得最理想的就是“先在东京当个三、四年的打工族,等到厌倦了再回来结婚好了”。每天都能感受到要是自己没什么特别才能的话,好像对未来没有一个确定的蓝图,因而体验到阶级的差别待遇。

在休息的时间,丹绪带了一位她从幼儿园就认识、被当成是跟班的男生朋友。

他才刚来这里的配送部没多久,和丹绪都是出身于东区,小学也是念同一间,但之后是念北区的私立中学,现在则是车站对面的一间商业男子高中。皮肤晒得有点黑。

丹绪介绍说:“叫他基摩好了。”

我们靠着工厂的墙壁,喝着基摩请的罐装咖啡。

“基摩,看你打扮蛮运动风的,其实是那个没错吧?”

丹绪把手心反过来贴在脸颊上。“也就是说人妖吗?”

“才不是咧!”基摩死命地否认。

我马上接话说:“那又没什么好丢脸的。”

像我第一次喜欢人是在国小四年级的时候,是一个叫做布莉格的女生。

这个绰号是从“primadonna(歌剧女主角)”来的,她从三岁就学跳芭蕾,一举手一投足都流露优雅的气息,姿势美到彷佛像是轻巧地操弄从天空掉下来的蚕丝。

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布莉格会吸引我,但我们就这样变成好朋友。五年级的时候因为她父亲工作的关系要搬到纽约去,我们就互相抱着大哭。要分开的时候,她还轻轻地碰了我的嘴唇,亲了我一下。

那是我的初吻,这重要的回忆到现在还很难忘。如果她还在这个镇上的话,我看是绝对不会爱上男生了吧!

丹绪就说:“基摩,其实你现在有喜欢的男生对吧?”

“反正小笑是我的好朋友,没关系的,你就说吧!”

基摩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索性地开口说了。

“我……的确是喜欢男生,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志……我看到女生也会觉得很可爱,所以一直感到迷惑。”

因为休息时间还剩十分钟左右,所以我们就听基摩说着他所喜欢的男生。

他说想向一个大他一岁的男生告白,但很害怕对方觉得自己很怪异,所以一直都没有踏出那一步。问他那男生名字是谁之后,我们都吓了一跳。

丹绪用眼神向我暗示了一下说:“事情就是这样的。”

我不禁用香川县丸龟话说:“真的假的啊?”

丹绪用津轻的方言回我说:“是真的。”

因为基摩不是“方言俱乐部”的成员,所以就听不懂我们说的话,用一副很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们。

丹绪对基摩说:“其实小笑和你喜欢的那个男生有在交往,前阵子才刚甩掉他喔!所以啊,让我们来告诉你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给你点建议吧!”

基摩看着我说:“这是真的吗?”

我大力地拍了丹绪的肩膀,将目光转移到远方的天空。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有点害羞,有点不太想说出口。其实,有些事我没有对丹绪说。

和那男的接吻一定有三十次以上了。对于没有接吻经验的丹绪,我只说到这里。其实,都已经上床了,而且是我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次经验。

我现在才了解,要用zuo爱这个字才能够正确表达和那男的所发生过的事。在当时,上床这个字是表示自己所选择的。那其实只是想把自己的行为以稍微偏离现实的角度来解释而已。其实,那样的想法本身,我已经知道结果是让我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但为了确认,在这报告中我想用上床来表达zuo爱这件事情。

那个男的是大我一年的学长,在国中我们都是篮球社的。虽然我很欣赏他,但那个时候我们几乎没什么交谈。而且后来我们又念不同高中,不知不觉中就忘了这号人物。

高一的夏天我们在电影院再度相遇,然后我们互换了电子信箱,在一起看过电影之后,就开始交往了。

然后,在两个月前的春假,他问我:“怎么样?”那时候是在他的房间里。

明知他家人不在家又去他家玩,如果说我都没有任何幻想是骗人的。那个时候的我觉得都已经到了那种气氛了,除非对方很暴力,要不然会上床也是没办法控制的事。

虽然爸妈离婚后我才了解把爱挂在嘴边也是种丢脸的事,喜欢是喜欢他,不过当中好奇心的成份较高。潜意识中,任何事情都希望自己能比别人还早知道。

无论如何,我不喜欢被人讨厌。我从小就梦想能被很多人喜欢,或是被人说我很可爱。不过家人只有在我小的时候说过我可爱,自从父亲离家出走之后,母亲和弟弟光是为了自己的事就忙不过来了。说喜欢我、说我很可爱的男生在我身边就有了,会说喜欢我、说我可爱的男生,就站在我眼前,如果约了他,想对他有进一步要求的话也是有个底线。

不,或许我已经算对他做出更多要求了。如果我过去就相信将来会有男生喜欢我或说我可爱的话,或许现在的情况会有所不同。

不过,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连父亲都无法留住的人。

放弃这件事是需要勇气的,但错过一个好时机也是需要勇气的。与其等到年纪大后才跟烂男人,一开始觉得还可以,总有一天这个时候会来到,那他,其实也还不坏……

一这样想,我就点头说“嗯”了。

只不过,怀孕让我感到不安。

国中三年级的时候被调来保健室的老师,是个很明理的人。在认识她之前,我们几个好朋友还曾讨论过只要用可乐洗一洗就能避孕。当然,以前在上课时也有学过性教育,也有提到有关生理、生殖、怀孕、性病、避孕的事,连保险套都还用一些文字来说明,但所有学到的知识都只局限于照片和书而已,并没有实际去教我们真正上床的时候该怎么使用保险套。另外,比如在趁势快要达到高潮时该怎么去避孕、要是对方在自己体内she精的话该怎么办、或实际上人工堕胎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些必要的知识以前在学校都没有实际教过。

所以在我们的认知里才会一直觉得可乐是有效的秘方。国二的时候,还辗转听说在完事之后只要跳个五下就没事了,大家居然都还兴奋地说:“这方法不错喔!”

新来的保健室老师把我们的错误想法给推翻掉了。

当时的我,仍然走不出父母离婚的阴霾,有时候会逃到保健室。

老师还把保险套拿给我看,使用一个棒状物,教我怎么使用。她告诉我一旦在排卵期被对方在自己体内she精的话,尽管再怎么灌可乐或跳多少下都是没用的;尤其如果不想怀孕的话,女方只会感到不安而颤抖不已。她揍杂了自己的经验和我说了堕胎的事实、堕胎后的罪恶感、以及一个生命诞生之奇迹。

不过她倒是没有正式开一个课程,只有对来保健室看病的孩子说而已。

听说她还曾经跟学校反应、交涉,要将保险套的实际用法教授所有男女同学。然而,在许可还没下来之前,她就在我们毕业之前调职了。

老师,谢谢你!如果不是有你在的话,我明明已经是个高中生可能还在用可乐清洗这个方法,成了大学生之后私底下可能还继续相信跳五下这种避孕方法。然后还会无理地想要求男生教我实际操作方法吧……。

第一次上床的时候,我还害怕地跟对方说:“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生小孩呀!”然后他就说:“没问题的。”——以为他会戴上保险套,因为我想他比我大一岁应该知道。

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很不正常的,不过我还是觉得无所谓。

像这种情节,在漫画里画得更是唯美。就好像在华丽的花朵及繁星闪耀之下,两个人的身体浪漫地结为一体。其实,那根本就是不堪入目的景象,而且只是愈来愈惨不忍睹而已。有好几次我很想说:“够了,可以停了。”但是一旦中途停下来的话又要再重新来一次,那样的话一定会更惨不忍睹的。那还不如干脆一点,一气呵成,速战速决。就好像牙医拿着钻孔机钻牙齿钻到身体里面去的感觉。到最后我只是一直闭着眼睛,等待结束。

等到对方重量及体热顿时消失的时候,觉得心里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当时的我在想:结束了,结束了,得救了,这样就完成了,在这方面我总算是有经验的人了。跟实际行为比起来,反而是之后的解放让我比较开心。

接下来,为了将这件大事bian成最棒的回忆,我把身体靠向他,希望他能摸摸我的头说:“你真的很美,很棒。”没想到那家伙居然说:“我看你快点去浴室洗一下比较好喔!我有买汽水放在冰箱,你就把它摇一摇,用泡沫把‘那里’洗一洗就没事啦!”

我的心整个凉掉,我从床上跳了起来,慌张地追问:“你刚都没有戴吗?”“啊,戴什么?”“套子啊!”“为什么?”“你真的没有戴吗?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所以我说只要洗一洗就没事啦!这可是秘方耶!而且,听说只要在半夜时敲一敲肚子就好了喔!”

这真的是二十一世纪的高中生?很糟,很差劲。不过,我也不能说什么。

在下一次的生理期来之前,我的脑子充满不安,整个人快要抓狂的感觉。我的春假就这么泡汤,没想到一个星期之后他还来跟我说要再做一次。问他如果搞到怀孕了怎办,他居然含混不清地回答说:“那我们结婚就好了啊!”

如果没有发生父亲离家出走这件事,我可能差点就相信了这男生。母亲疲累地喝着罐装酒精飮料时的模样,又浮现在我脑海里。于是我提起勇气对他说:“结婚的事你敢跟家人提吗?学校也不去念了吗?你要怎么去工作赚钱啊?你才十七岁耶,你能发誓等到你都二十岁、三十岁了还只抱我一个吗?因为有小孩的话,要玩的话也是孩子优先,然后还要拒绝朋友的邀约,帮忙换尿布,你做得到吗?”

结果,那个笨蛋就安静了一下,然后低声嚷嚷着说:“你让我太有压力了。”

我哭了。当然不是在那家伙面前哭的。在他面前我发飙、大叫地说:“是你头脑比较简单吧!”只剩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哭得很惨,之后就再也不和他见面了,生理期来了,我轻轻地摸着自己的子宫说:“谢谢。”

这样的事,我都不敢跟丹绪说,现在是第一次讲出来。

我的目光又转向基摩对他说:“那个男的对我来说不是个好东西。”

“不过,人际关系都是因人而异的,所以我不知道那男的在跟你相处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也没办法给你什么建议。”

丹绪用很讽刺的口吻说:“装大人(bokehito)。”

“bokehito”在八丈岛的方言中是成熟的意思。

基摩问:“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对男生都没什么兴趣吗?”

“……感觉他压根儿是喜欢女生的呀!真不好意思啊,我还是不了解他。”

“是喔,不过还是谢谢你。”基摩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工厂里通知大家休息时间到了的铃声响起。

丹绪说:“对了,还有一点。

关于基摩的事,我有事拜托你。”

这个时候想起在秋田的某一地方被用来当作“糟了”的意思的方言。

“……不详的预感。”

布莉格报告

哈啰,我听丹泽说小笑会杷到目前为止的事用中途报吿形式来写,所以我想说也来提供一些相关情报,至于内容我会用电子邮件寄给丹泽。

虽然从歌剧女主角这个字取了一个绰号让我感到很光荣,不过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当成一位芭蕾舞女演员。虽然我在纽约上芭蕾课,也成为有名芭蕾舞团的短期契约圑员之一,不过因为脚受伤而没办法正式签约表演。

多亏我认识了很多人,托他们的福我现在在UNFPA(联合国人口基金会)工作。我是因为联合国的工作,到非洲的査德(CHAD)时和小笑再次相遇的。虽然一开始没有马上认出来,但发现互相都是日本人时吓了一跳,彼此介绍名字之后,很自然地互相抱了起来。小笑就突然哭了起来。

和小笑接吻,我当然还记得。因为对我来说也算是个很宝贵的回忆。

我现在的搭挡是一个美国籍的女生。她是在承认同志结婚的州一起举行结婚典礼的。然而,即使经过了那么久时间,还是会因为宗教的问题争执不下,前几天还和朋友到不认同同志结婚的州,将绷带缠在耸立于法院前的大树干上。

小笑,请你一定要好好地保重自己的身体,有机会再见面了。以上是布莉格的报告。

第一时间更新《绷带俱乐部》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