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预感果然应验了!……”电话中的语调十分沉重,“宇佐美一成把岐逸郎认罪的遗书藏起来了,说是为了减少对画廊的打击。遗书是真的。”

塔马双太郎听了阿菅的说明,断言道:“这是在庇护摩衣子。”

“不好说啊。执印先生应该并不知道,警方锁定了摩衣子,说实话,我是完全弄不清楚了。”阿菅十分为难地踢着脚尖,“怀疑摩衣子女士的依据,只是间接证据而已,也找不出她的作案动机,不可能只因为缺少不在现场的证明,就对她怎么样。现在又有了执印先生的遗书,足够终止调查了。”

“你就这样服输吗?”

“怎么可能,弄不清楚和服输是两码事。看来只能从北斋那件事情行,寻找突破口了。”阿菅苦笑着说,“我打算明天就和三井一起,去一趟长野……”

“遗书提到杀害益子先生的理由了吗?”

“嗯,说是被他勒索。这就是杀人的直接动机,跟美国那头的看法一致。”阿菅无奈地说,“大概十年前,益子秦二郎主动和执印先生取得联络,之后一直以生活援助的名义,每年收取三百万。”

“持续了十年?”塔马双太郎顿时一惊。

“怎么说呢,对执印先生而言,这些也都不是什么大钱,就随他去了。可是,益子从日语报纸上,得知了执印先生要到美国访问,立刻就给日本写信,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照遗书的说法,他不仅在信里漫天要价,还表示了回国的意向,要求执印先生负担,他在日本生活的全部费用。”阿菅刑警喃喃地说道,“先不说钱的问题,之前因为他远在外国,倒不用担心;可是他如果一旦回国,真不知道会拿什么问题,上门刁难自己。执印先生担心继续纵容他,会让益子秦二郎更加得寸进尺,为了吓一吓他,就带了刀去见面,没有料到却演变成了杀人。执印先生非常后怕,就赶到益子的公寓,拿走了过去写给他的信件。大致就是这样。”

“被勒索的理由呢?”

“遗书里没有写,只说既然坦白了罪行,就请别再追问了。”阿菅无可奈何地踢踏着感叹道,“他似乎宁死也不愿意,让我们知道理由——这种遗书反倒更有可信度……”

“姑且算是合乎逻辑吧。”塔马双太郎无奈地点了点头。

“没错,勒索问题尤其重要,这在搜查上是高度机密,媒体也不知道,益子秦二郎能够定期从日本,获得款项的事实,自然更不可能泄露给执印先生。所以,既然遗书上出现了这件事,汇款人必然就是执印先生了。”

“那幅肖像画呢?”

“他一个字也没有提。应该没什么特殊意义吧。”

“你似乎相信他就是犯人了?”

“说实话,如果没有你提供北斋的线索,到了这步确实会结束搜查吧。”阿菅吹了一声口哨,笑着说道,“目前本部的老大,打算顺着北斋这条线,继续挖掘下去。”

塔马双太郎沉默不语。

“美方的负责人会来日本,他也坚信,执印先生是清白的,肯定会很高兴地,得知画廊和北斋的赝品有牵连。”

塔马双太郎仍然不吱声。

“不过,前途一片灰暗啊。如果执印先生确实清白,那他就是不惜背上杀人的污名,去袒护什么人。当然,对象只能是女儿摩衣子。换句话说,他对女儿抱着深重的父爱。可是,按照我们的调查,这对父女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这种程度。”阿菅稍事停顿,继续说道,“执印先生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不顾家庭,和情人住在一起,在摩衣子女士十四岁,直到结婚的十年间,那栋大房子里,就只有她和女佣两人,冷冷清清地生活着。按照世俗的看法,执印先生就是自私、任性的典型,总不会现在突然父爱爆发吧。”

塔马双太郎继续沉默。

“倒是有资料给他提供了,憎恶女儿的理由。”

“憎恶?”

“摩衣子女士的出生年月存在矛盾。”

“有什么问题?”

“还记得她的母亲是益子的前妻吧?摩衣子女士是在益子开始服刑的八个月后出生的。”阿菅笑着回答,“可以想象,这时候,她的母亲已经和执印先生在一起了,可是,益子秦二郎才是她亲生父亲的可能性极高。”

塔马双太郎顿时惊愕不已。

“可以想象,执印先生隐约有所觉察,对她的爱也随之冷却。可是,一旦开诚布公,就等于承认,自己睡了好友的老婆。”阿菅感慨地说,“执印先生之所以一直闭口不谈,关于益子和死去的妻子,就是为这原因吧。”

塔马双太郎又是一愣。

“如果上述假设成立,对执印先生而言,摩衣子就是长年施行勒索的男人的女儿,不可能为了庇护她,毅然自杀。”

“还不如说,是理所当然地恨着她啊。”塔马点了点头,接着向阿菅询问起来,“画廊会怎么样?……执印老师的遗书一旦发表,问题可就大了,宇佐美的担心,确实可以理解,说不准连老师的文化勋章,也会被收回去呢。”

“还没有下定论,摩衣子女士似乎拿定主意,关闭画廊。没想到她那样强势的人,也会被打垮啊……”阿菅感慨地说道,“我们让她近一段时间,不要离开住处,她说告一段落之后,就收拾好画廊,赶去国外生活,宇佐美好像也会跟去。”

“宇佐美?开什么玩笑!……”塔马双太郎震惊又愤怒地说。

“是真的。”阿菅笑着回答,“宇佐美还暗示了,要和摩衣子结婚的打算,他们两个就是这种关系吧。”

塔马双太郎实在无言以对。那两个人的关系,确实不只主仆这么简单,宇佐美一成对摩衣子抱有执着,这也是事实。现在,摩衣子饱受父亲自杀的打击,说不定真会让宇佐美得手。

“保险公司那头,我也让三井去调查了,我们想弄清楚:是在什么情况下,决定的保险金额,然后,还有必要重新调查那个大阪画商。”

“啊哈!……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一有结果请立刻通知我,我这段时间都在大学里。”

塔马双太郎确认了阿菅的预定后,结束了通话。

“波士顿那边儿的负责人,会从美国过来啊。”

一想到在遥远的国度,还有人思考着同一件案子,塔马双太郎不由得升起奇妙的亲近感。

“我们肯定正用不同的视点,观察着同样的事件。”

塔马双太郎回想起来,美术商岛崎的启发。日本人最重视整体的逻辑,外国人肯定更在意解决细节的谜题……

塔马双太郎忽地中断了思考:“畜生!……奶奶个熊!……妈的!……浑蛋!……”

某种雾霭般的东西,呼啦一下子,在他的脑子中扩散开来,疑问渐渐膨胀,最终凝固成一种形状。

胸口憋得难受,塔马双太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畜生!……如此单纯的问题,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塔马双太郎一阵呻吟,捤拳反复击打起桌面。

抽屉里放有报道北斋作品被烧的剪报,塔马双太郎慌忙取出来,放在桌上摊开,如饥似渴地看着一行一行的文字。

塔马双太郎瞪着报道,浑身直打哆嗦。

赝品的证据,就毫不掩饰地摆在眼前,他却愚蠢地视而不见。一旦以新的视点去审视,没有比这更不自然的地方了,那幅画毫无疑问是赝品。

塔马双太郎忍不住想大吼:马鹿野郎!……造假者完美利用了人类心理的肓点,简直是恶魔的阴谋。

这下子,冈仓天心的题字之谜,也迎刃而解了。执印摩衣子和宇佐美一成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所以,确信笔迹鉴定的结果,一定是真迹。

他们肯定清楚,就算“北斋”那两个字是后来添加的,只要有冈仓天心的亲笔题字,世人绝对会认同画的真实性。

“又跟写乐那时候一样,选择牺牲津田吗……”

塔马双太郎为津田良平感到痛惜:畜生,他实在太不走运了。他的好心再次被利用,结果又被卷入了新的赝品和杀人事件。

“嵯峨先生、西岛先生、小国府,再加上这回的益子和执印老师……”塔马双太郎在心中数着。

两起案子就死了这么多人,短短四年之间,津田良平就牵扯了五具尸体。塔马双太郎不禁栗然,这是超越常规的数目。津田良平并非新闻记者或者警察,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研究者,就算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不无可能,现实中又怎么会有这等偶然。

塔马双太郎把头摇了又摇,就算这是偶然,难道北斋同鸿山和西博尔德的关联,也只是偶然?……塔马认为,背后绝对有内幕。就算摩衣子和宇佐美一成的目的,是让某人代为发现那幅画,也没有必要非得是津田良平不可,倒不如说住在东京的研究者,比远在岩手县的津田良平好用多了,不可能只是因为津田人好就选中他,而且,津田良平也说,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偶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塔马双太郎回溯着整个事件的经过。

先说塔马双太郎自身,是怎么被牵扯进来的?原因很清楚:因为熟识的杉原允向津田良平提出了,出版国府洋介的遗稿集的请求,而最初提议的正是自己。直到这里,都绝非偶然。

然而,摩衣子突然杀了出来。时间可以认为是在摩衣子刚从美国归来之后,她和《现代美术》的社长交情很好,会看到国府的原稿也不奇怪。结果她被挑起兴趣,决定由自己的画廊,拿下出版权……

“奇怪啊。”

假设杀死益子秦二郎的凶手,真是执印摩衣子的话,她会有这种从容吗?

之前塔马双太郎并不知道,这背后的杀人事件,只当摩衣子是单纯瞄准了畅销书的利益。可是,结合现有情况,重新考虑,摩衣子的行动,就非常难以理解了。

换自己站在她的立场会怎么做?塔马双太郎想象起来。确实说不通,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性格,或许另当别论,但是,摩衣子不该是那种人。

“为什么她会执着地争夺出版权?”塔马双太郎琢磨着,这就是偶然的开端。

塔马双太郎从书架上,取出国府洋介的原稿的复印件,这是杉原允以前交给他的,解开一切的钥匙就在其中。

让她突然决意出版的理由,就在国府的这份原稿里,而且,绝对不会是“北斋密探说”,那只是摩衣子用来,说服杉原允和津田良平的借口而已。

塔马双太郎从第一页开始,仔细往下看,只要解开这个谜,一定就能够弄清楚,此次事件的全貌。

一行,一行,又一行……塔马双太郎一字不漏,以摩衣子的心情分析确认。

“这是……我真是太糊涂了。”

塔马双太郎的额头上,顿时冷汗泉涌。他在琢磨国府洋介制作的《北斋改名表》时,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严重的疏忽。

塔马双太郎把原稿摊在桌上,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所以,她才决意插手啊!……”塔马双太郎感慨兴叹。

塔马双太郎起身从架子上,取出了葛饰北斋的画集和研究书籍,迅速翻看着确认。

不会错,就跟国府的记述一样!

即便天心的题字是真迹,将作品公布之后,只要国府洋介的遗稿,经杉原允之手出版,就有招致疑问的可能。所以,摩衣子慌忙和津田良平缔结契约一一那并非普通的出版合同。她从杉原那里夺过出版权,就是要确保国府的书,最少三年之内无法问世。

“畜生,简直太疯狂了!……”塔马双太郎拍案大骂。

想不到世上竟然有人,会为了阻止出版,而签下出版合同!怪不得大家一直被摩衣子蒙骗。换句话说,这是从逆向思维开始的事件。

选中津田良平,绝非偶然,而是他身为国府妹夫的必然,这下一切就想通了。

执印画廊对执笔者的选择,有苛刻的标准,不大会因为是国府洋介的书,就交给并非葛饰北斋专家的津田良平。当然,接下来的调查,充分展现了津田良平的才能,不过刚见面时塔马真是持怀疑态度,摩衣子应该也有同感。

不过,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版的意思,那么,作者的能力如何,都无关紧要,不如说津田的易于掌控,反倒让她放心吧。

摩衣子刻意指定了,无法简单破解的“密探说”,就是为了让出版时间自然延后。津田良平的存在,对她而言可有可无;所以,根本没想过招待他参加画廊的派对。如果她的目的,是顺利公开葛饰北斋的赝品,那么,津田良平反倒是个绊脚石。

“她想必很着急吧。”塔马双太郎暗暗琢磨着。

通常而言或许需要花费很多年才能证明的密探说,津田却只用了短短儿个月。运气是一方面,重要的还是津田良平自身的才能。

假说的一步一步被证实,无疑让摩衣子感到手足无措,一旦完成证明,就没有理由拖延出版了。可以说,这是摩衣子对津田良平的才能的误判,预定的配角,居然超乎想象地活跃,肯定让她焦躁不已。

塔马双太郎整理着思路。

执印摩衣子先在波士顿杀掉了益子秦二郎,理由虽然还不明确,但是,一定和得到北斋那幅画有关,而且她当时就知道画是假的。摩衣子最初计划,一回日本就立刻公开,可是,偶然看到国府洋介的原稿,有了赝品被识破的恐惧。她用尽手段,也必须阻止这本书出版,于是和津田接触,故意推给他难题,以求延期。

在此之上,摩衣子还制定了利用津田良平,让作品自然出现的计划。画廊姑且向全国发出檄文,装出到处搜索的假象。不过,东西既然已经在手,她不需要其余作品来添乱,于是强加上苛刻的条件,让其他店铺失去兴趣。而后,让作品逐渐浮现的计划,确实很顺利,可是,津田良平对密探假说的挖掘,实在超乎想象,她在焦急中只能决定立刻发表。

追究到这里就碰了壁:“画被烧毁真是想不通啊……”塔马双太郎懊恼起来。

通过至今的反复推论,足以肯定:烧画绝对不是为了骗取保险金。这是不惜杀人,才弄到手里的作品,五千万的保险金实在太低。如果画廊的经营状况不妙,或许还说得通;可是,店里的生意非常顺利。摩衣子不可能为了蝇头小利犯罪,即便在波士顿也一样。就算假定益子秦二郎是北斋赝品的所有者,只要能用钱买下赝品,她又有什么必要杀人?

“如果摩衣子和宇佐美一成各有目的呢?”

塔马双太郎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样也能够说明,二人在保险金问题上的分歧。

假如是摩衣子从波士顿,带回来了葛饰北斋的赝品,所谓的“大阪画商”,就只是加强真实性的空壳而已。既然宇佐美一成去长野的时候带着画,就证明赝品早就躺在画廊的仓库里,没什么机会让他产生上保险的念头。

“宇佐美一成莫非对摩衣子耍了花招吗?”塔马双太郎突然想到。

一定是吧。那只老狐狸劝说摩衣子,要装出从大阪把画运过来的样子,否则有被拆穿的危险,然后利用去大阪的机会,瞒着摩衣子上了保险。因为他知道,反正画会被烧掉的……

“对啊!摩衣子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把画烧掉!……”塔马双太郎终于接触到了核心。

又一个脱离常轨的念头,如果他的想象正确,宇佐美一成无疑给摩衣子的计划添了乱。如果没有投保的多余举动,全世界都不会怀疑画是赝品,更不会有人察觉,摩衣子的阴谋诡计,绝对是完美犯罪。

“可是……这能够算是犯罪吗?”塔马双太郎再次感到疑惑。

把赝品谎称真迹贩卖,当然构成犯罪,可是,摩衣子的做法却完全相反。如果作品被烧,也在她的计划之中,那么,执印摩衣子的第一目的,只是让世间认为画是真迹,并没有贩卖的意思,这不合情理。

塔马双太郎的脑子极度混乱。

“难道和执印先生,身体的突然恶化有关吗?”

不会错的。自从看了阿菅提供的益子秦二郎的那张素描,塔马双太郎心中便不断涌上可怕的疑惑。

那张素描,应该就是岐逸郎被益子勒索的理由,同时也跟他和摩衣子之间,亲子关系的逆转息息相关。

“只差一点儿点儿了,就快找到答案了。”

塔马双太郎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来踱去,就像下午四点半钟,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

事件的轮廓已经很清晰了,只要能够解开素描背后的疑惑,岐逸郎的自杀动机,就会一下子真相大白,或许还会引出杀害益子的动机。

塔马双太郎急得不停挠头。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找到了!……”杉原允兴奋地叫嚷着,“我马上开车过来,您哪儿都别去啊!”

真是个不得要领的男人,只交代完自己的话,就“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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