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员被杀案件的搜查本部设在驹进警局。

被害者生前曾经在邮筒附近和犯人似的男子见面,二楼一位姨太太买完今川烧(一种红豆饼)回家,刚好撞见这件事。她说,天色昏暗看不清楚,但是,一看就知道,那位男人单手提着一个旅行箱。

已经是有年纪的女人,并不是那样的美人,但,眼角还抛得出妩媚似的,足以勾动男人的心。或许她的男人正因为这样被吸引吧?刑警做了和案情无关的假设。

九点左右,本田和由美听到收音机后连袂到警局。俩个人都是上班途中赶来,所以不停的看时间。从他们所说的,A部建设部长犬饲义之的确有重大嫌疑。“阿苏”列车十九点九分到达东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犯案,时间相当充裕。而且,提着旅行箱等等和事实也相当符合。为了确定情况和证据,刑警们四面八方展开调查。虽然目标已经有了目标,但是该有的慎重还是有必要慎重。

隔天,吉田和石井刑警前往拜访A部的犬饲。犬饲正在高尔夫银幕前得意的挥杆。

一旁的同伴全都是年长的,一眼望去就知道是部长级的男人们。一群人个个脑满肠肥。这些人当中,很难想象有多少是因为渍职而不劳而获,他们的自肥手段又不知有多下流、龌龊。

“犬饲部长,有访客。”

接待的女职员说。犬饲回过头。这群挥杆的男人们,他算是唯一较瘦的。脸部浮肿,也不知哪儿不健康。

“你们不烦吗?我和渎职无关!到底要我说几次?!”犬饲很明显的不太愉快。

“不是这件事。福寿庄的管理员被杀。关于这件事,我们想请教你前天晚上的行踪。”

别想耍花样!吉田刑警这样讲着,石井则拿出记事本准备记录。

“你是搭大阪发车的‘阿苏’列车吧?不过你回家的时候已经超过十二点。七点十分就到达东京,那么这四个小时,人在哪里?做什么事?可以交待清楚吗?”

犬饲那一对长得很靠近的眼睛激烈的眨个不停,浮肿的脸渐渐浮现不安。

“没有这回事。我一到车站就直接回家了。”

“又说谎了。有不少证人哪!你拿着小手提箱从国电下车。剪票员、拉面店的老板、从澡堂回家的小孩,大家都记得你喔!”

石井刑警舔舔铅笔,纳闷的想,到这种地步犬饲还不招供吗?另个房间传来玩排球女职员的尖叫声,犬饲的耳朵,阵抽动。

再抬起头时,犬饲的眼神变得像胆小的动物。紧张的看看四周,微风耳语般的小声说。

“我有话要说。这里不适合。到楼下的会议室好吗?”

夹着高尔夫球杆,领先下楼。穿着白色胶底鞋的犬饲像偷吃猫一样的轻悄,只有刑事们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昏暗的楼梯间回响。

会议室?听起来好像是很宽广的地方,其实只是二十多迭榻榻米的和室房间。细长的桌子,两侧各有十多张钢制的椅子。看起来中午刚开过会,烟灰缸有烟灰,使用过的茶杯杂陈。

犬饲拿起覆盖在盘子上的茶杯,仓仓皇皇喝下一杯冷茶,坐在椅子,似乎平静了不少。吉田刑警一旁坐下,石井隔着桌子占用正对面的位子,眼光毫不疏忽的注意犬饲。自杀的话可是担不起的责任。

犬饲伸出舌头舔,舔干应的嘴唇。泛白奇怪的舌头。

“要不在场证明吗?我有喔!”

“我认识一个女人。她在京都和东京都有店。是酒吧的妈妈桑。”

“嗯?”

“她在京都坐上‘阿苏’列车。我常常光顾她在银座的店,见过面,不算陌生。也不管我从哪里来,就问要不要到热海。结果就到伊豆山的旅馆,泡温泉、吃饭,再回东京。”

刑警们晒得焦黑的脸互相对望。原本只期待他坦率的自白,却是意外的结果。

“我知道公寓管理员被杀的事,不过和我没有关系。发生凶案的时间,我正在被窝里……不,怎么说,也就是,我正和妈妈桑吃晚餐。人在热海。真的!”

“嗯。”

“到酒吧去问问,到伊豆去问问,请尽量的调查,只是……”犬饲咳了下继续说,“请不要让我的部属和同事听见。而且也不要让我太太知道,拜托!她是个非常刚强、非常刚强的女人。”

他拿起手帕频频擦拭出油的脸。

那天晚上由美到世田谷亡兄的家玩。日子一天天变暖,原本盘踞在客厅的大火盆被撤走了。

照子穿着灰色纯羊毛小条纹的单层和服。脱下冬天的衣服,嫂子一举一动都变得轻盈起来,一直被隐藏的,女人柔和的线条,一下子全凸显出来。

身为女人的由美也感受到那份爱娇。被杀身亡的大哥留下这么美丽的妻子,想必有说不出的懊恼。

照子关掉电视,回头看着由美,很快的话题又绕着整个案件。

“我还是觉得犬饲最有可能犯案。为什么他会是清白的?”

“我也这么想。那个人是犯人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但是,酒吧的妈妈桑和伊豆山旅馆的老板都承认他的说法。”

“是呀!”照子一脸不服气,怎么也不能接受。上次的伪装自杀就是个例子,这回的不在场证明,谁能说不是作假?

“泽先生的确是清白吗?”

“听说脚骨折断,住院啦!家附近的人孔盖被偷,好一阵子都是个空洞。泽先生醉醺醺,就掉下去了。”

活该!那个像人猿一样的野兽骨折啦!彷佛可以想象,那口齿不清、嘶哑惊叫、笨拙的样子。由美的委屈总算多少得到安慰。

“结果,我所怀疑的人,都是清白。”

“不只如此,搜查本部针对任何有关这次贪渎事件的下级官员二清查,并没有其他因为大哥的死而得到好处的人。”

由美的语气自然而然显得无精打釆。本田的调查,听起来也没有令人满意的结果。

由美并没有将泽常务的无礼告诉嫂嫂,其后悲观的调查情况也尽量不让她知道。照子正努力从丈夫死亡的打击中站起来。没有理由再让她生气与失望。

“由美呀!有很多没喝完的洋酒。要不要试试‘凡欧列·菲士’?”沉默的由美反而受到照子鼓励。

“那是什么?”

“颜色漂亮的甜酒哟!呀,应该还有点柠檬。”

照子走到厨房,留下由美无所事事的拿起晚报摊开在桌子上。所有的消息大多数在回家的电车上读过了。火灾烧死猪、年轻女孩被马路之狼刺伤,美国总统将对记者团发表重大声明。

由美翻开下一页。晚报小说的下半,是三星银行的广告。武士模样的钟馗搭配菖蒲花,一脸纠髯的豪杰高高的举着摊开的纸轴,上面写着“养老定存”几个字。

年轻的由美没有感觉养老定期储蓄的实质必要。

正想看看电视节目表,由美的手忽然停下来。三颗星重迭的三星银行记号,感觉最近好像在哪里见过?也不是广告传单的照片,眼睛所看到的,应该是颜色相当鲜饱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心里非常在意。

厨房传来在冰箱里拿冰块的声音。由美双手抓着桌缘,再次陷入记忆之中。哪里见过呢……

终于想起来了!有天早晨拜访本田家时,正要离开,在玄关擦身而过的青年,应该就挂着那个胸章。虽然不是美男子,不过作为一个银行员令人有相当称职的感觉。

如果有一天,非考虑结婚的事情不可,那么结婚的对象,至少也要有这位银行员的扮相。随随便便的男子,由美可是一百个不中意。

沉醉在异想天开幻想中的由美,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本田夫人节子曾经抱怨,一大早税务员就来,实在伤脑筋。

由美是个记忆很好的人。节子确实这么说没错。明明来拜访的是银行员,有必要说成税务员吗?

由美不能释怀。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是心虚,就没有必要说谎吧?可是,那种场合有什么好心虚?

由美和本田一家,不用说,因为同样是箱根伪装自杀的被害者,所以才串联在一起。

如果节子对由美感到心虚,将线索排成一列,也许就解释得通。

假殉情事件和本田夫妻有关连……简直不可置信。和A部渎职事件毫无关系的本田,根本没有非杀害辽吉不可的动机。

何况,为了掩饰杀人,把自己的小姨子也毒杀?更是难以想象。

……如果这是事实,节子为什么说谎?那时候在玄关里边的本田,应该听得到妻子说话,为什么也同意这种说法?

照子端出银盘,上头放着鸡尾酒。由美一直在沉思中,完全没有注意到。

“由美,好了!由美!”照子喊着。淡紫色的液体,冰块在里头沉浮,随着玻璃杯摇晃发出细微的声音。

三星银行世田谷分行座落在上北泽公车道旁。十五名左右的银行员,是间小巧的营业机构。

女行员有六名:从剩下的男职员中去寻找想要的目标,应该不至于大费周章。

金库前面的桌子,一头白发的分行经理正在应付客人。旁边的办公桌,翻开的账簿前,戴着蝴蝶领结的青年正一笔笔的记入数据。

“对不起,可以请教一下吗?”由美找个最闲散的定期存款窗口,向里头正在打算盘的小姐说。

“咦?”由美尽量装出可爱的笑容,告诉她有私人的事情要请教那位男士。原以为会以忙碌为理由拒绝,哪知那位年轻行员立刻站了起来。

削瘦白皙,样子很神经质的脸,戴着流行的眼镜,“有何贵事吗?”

殷勤中隐藏着难言的拘谨,年轻行员展露着职业性的微笑。

“对不起,我不是要办存款的事。如果不至于太为难的话,我希望可以和您说几句话。”由美特意模糊焦点的说,就是怕他一口回绝。

“大约十天前的事。我和你在笹冢町的本田家有一面之缘,在玄关的地方……”

“啊啊!那时候那位小姐吗?”他想起来似的点头,“那,有什么指教吗?”

被这样一催,由美倒有些犹豫。就如医师不可透露病人秘密,这位行员该不会对由美想知道的事一句也不说吧?

尽管如此,与其勉勉强强胡编个借口,倒不如正正当当直接切入话题。

“一如我说的,请在不妨害业务,可以告诉我的情况下才告诉我。请问贵行和本田之间有什么交易吗?”

“哦,那并不是交易。本田太太过世的妹妹曾在本行办理新娘定期存款。您问的是这个吧!”

看来他的微笑不全是职业性的。由美打心底松了一口气。

“妹妹指的是津山寿子吗?”

“是的!已经期满却不幸身亡,所以必须把存款拨付给唯一家属的本田太太。因为没有父母,也没有其他兄弟姊妹。那天是前往询问手续要怎么处理。”

忽然,意想不到的动机爆裂似的整个浮上来。由美忘了答话。原来如此,篡夺小姨子的存款就是目的。

“新娘定期存款吗?期满可以领多钱?”

“我们银行的话,可以领一百万元。小姐也可以考虑加入喔?”

由美回他一笑。由美笑起来,双颊有深深的酒窝,十足天真无邪的少女般。对方看得着迷,眼睛都瞇成一线。

但是,以现在来说,一百万元实在很难构成杀人的动机。是不是寿子加人的定存不止一笔?

“呀,这点就……”

青年并没有回避问题,只是摇头。从他的口气,可以察觉寿子的存款确实不止一笔。如果有两百万的话,也许动机就成立了!

由美道谢后离开银行。由美不是容易兴奋的人。进入试场或到上司办公室,从来不懂得紧张。

但是,今天很特别。整个人的脸上带着醉酒一般的神情,走出银行竟然头昏眼花、脚步踉跄。

终于被她找出了杀人动机。而且,除了她由美以外,没人知道。

茫无目标的走在商店街。不走似乎也不行,沿路的人几乎都闪着由美。

走到明大前车站附近,由美的步调终于逐渐缓和,不久,静静的站着。

心一安定下来,对于自己的沉不住气不禁好笑。就算本田有动机,可是立刻把他和罪犯连结一起,未免太过武断。

简单的说,本田再怎么被寿子的定期存款迷惑,难道节子也赞成杀了妹妹,甘愿成为共犯?

如果是感情不好互相憎恨的姊妹也就罢了。这种事随时可能发生。但是以寿子葬礼那天,节子近乎歇斯底里的责备抛弃妹妹的那位大学生。只能说,她是个疼妹妹的姊姊。

数一数,才知道有那么多谜题与矛盾,每一个都不是由美可以解得开。即使想告诉警方本田可能是

嫌犯,又少了那么点明确的事实。由美缺乏自信。

从东京车站坐上中央线,本田几乎是醉了。榛果进口的骚动终于告一段落,专责这件事的本田,今夜总算也有了松弛解放的感觉。

就这么走进啤酒屋,灌下两大杯,然后挟着蛋糕和郁金香盆栽,当作讨好节子的伴手礼。尖峰时间已过,抓着吊环的乘客仍然不少。手里塞满东西的本田,背对着司机,找个好位置靠着。不知哪儿的空隙吹进风来,酒醉的双颊感觉很舒服。

忽然本田感觉有对尖锐的眼光盯着自己,不由得张大眼睛。不远处一个穿和服的女人,没事般的把脸转向一旁。

混在穿着洋装的上班族女性当中,她的存在特别显眼。露出后颈式的和服穿法,一望就知道从事那种行业。

本田不知何时打起瞌睡,离开四谷时,隧道的轰隆声才让他醒过来。把东西换只手,将溜到脑袋后的羊毛帽重新戴好。不经意的侧着头看,刚才的女人竟然站在身旁。上拢的头发看来非常匀称。

女人露出漂亮的牙齿,毫不回避的微笑。和服后领下垂的部份,露出后颈雪白、光滑的肌肤,扑着白粉无限往下延伸。

“我们见过面呢!”女人开口说话。鼻梁高挺,典型的日本中高脸。是个美人,不过,不是本田喜欢的那一型。

“说我吗?”本田趁着醉意,说话也随便。本田常常带客人到酒吧或夜总会。可是,这个女人再怎么看,都和那种场合不相符。

“在哪见过?”

“呀,在哪见过呢?”

“筑地吧?”

她听了,不是不是的摇头。

“赤坂?”

“……不是。”女人卖弄风情似的顿了顿,又微笑起来。飘过来本田所不知道的、甜甜的脂粉味。

“呃,乌森吧?”

“不是。我看是记不得了。”

“想不起来啦!别逗了,说吧,说吧!”本田心头有点不安,在电车中玩这种把戏,显然不是好事。

“要说吗?”女人的眼睛浮起异样的眼神看着本田,“福寿庄呀!我是樱井急智子的邻居。”

本田脸上血色尽失。郁金香盆栽一滑手,摔出碎裂的声音。乘客同时往他看。有人还特地从口袋拿出眼镜,架在鼻子上。

“你常常捣着脸哪!不过,我看得出来。我认得你的脸哟!”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他用其他乘客听不到的声音激动的说。可是尽管他再怎么摇头,女人只自顾自的说:“听说,警察好像在找杀管理员的凶手。”

“找……找错人了!你!”

“找错人也没关系。总之,只要打个电话给搜查本部,告诉他们在电车里发现一个容貌相似的人就够了。如何?”

“……”

“现在我在中目黑。对于看人脸色的工作我实在腻了。能够自己做点小生意,不必在意人家怎么看,我想,应该是最幸福了。我想在五反田开一家关东煮的小店,您说好吗……”

本田蹲下身,捡拾盆栽的碎片和郁金香残败散落的花瓣。借故拖延时间。

到底怎么做才好?

杀了管理员森金作,原以为灾难从此远去,想不到还被穷追不舍陷入绝境。真想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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