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一郎看起来似乎已经从丧妻的打击中回复过来。电台的麦克风前,报上的评论,渐渐看到他的活跃。朋友们都为他高兴。

百合过了拘留期限立即被起诉,关在小菅的拘留所。有凶器、有动机、而且最靠近杀人现场,这些考虑让百合的立场颇不乐观。救她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揪出真正的犯人。这样,非得打破伪造的不在场证明不可。但是两项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有可能攻破吗?鬼贯警部想不出办法,无精打采的,任由双颊消瘦,干瞪眼,数着日子过去。

矢野明授课之余常去面会,鬼贯警部却一次也没出现。他坚信她的清白,使他更难成行。碑文谷警署的搜查本部早已解散,知道百合清白的,在偌大的东京就只有鬼贯警部、矢野和百合自己三个人。

五月的早晨。鬼贯警部从国分寺的住家上班途中,坐上电车的座位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

四月十六日到山下家拜访时,上一个客人从二楼下来大声的说,“怎么啦?又这样了?真是冒失的家伙。明年春天可要小心点!”这样的话吧?当时山下回了句“今天星期几?”现在想起来,让人觉得,以他当时说话的口气,应该很讨厌这个话题,故意冷淡的撇开。

其后进了音乐室,看着鬼贯警部的脸,“沉不住气吗?尽做些愚蠢事。”毫无做作的说了这句话,应该是想到什么,脱口而出吧?鬼贯警部当时也没多想,听过就算了。

但是,二十四小时都把案件反复咀嚼的鬼贯警部。坐在电车座位的一剎那,疑问忽然浮上心头。他所说的“蠢事”到底是什么?因为妻子遭遇悲惨的命运,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的愚蠢吗?所以朋友指摘他“又这样了?慌慌张张的”,提醒他注意。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一般人身上,倒也不足为奇。可是用在犯人身上,可能因为杀妻而惊惶失措吧?而且,“明年春天可要小心点”,为什么会这么说?为什么来春不注意不行?他慌张的转移话题,是不想让鬼贯警部沾上这个问题吗?以不想让人听见来说,和案件的关连似乎有点不自然。

山下一郎被数落为“冒失的家伙”,对于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完全没有提出辩解,如果硬是要说明的话,一定真的发生了什么令人慌张的事吧?

到站停车,上班族、办公室女郎迫不及待的抢先乘车,没多久车内就挤满了人。坐着的、站着的,身体动也不能动,在香水,发油的味道和人体的热气当中,无谓的消耗精力。但是,今早的鬼贯警部,一点也不以为苦。

隔天一早,鬼贯警部搭急行列车离开东京。在车中度过一夜,到下关下车。他在站前大街左转,进人稻荷町的特种行业咖啡街;嵌着颜色浓郁的玻璃,色泽强烈的房子罗列两旁,邋邋遢遢穿着睡衣的女人,呆滞的脸孔从二楼的窗户往下望。早晨的咖啡街就像个空壳似的,丑陋虚幻,到处飘散着佣懒倦怠与颓废之气。

依照人家告诉他的,走过街角再三个转弯,不久就到达特种营业咖啡事务所。涂着厚厚的黄色油漆,不带点灰尘的建筑物。入口处,一位穿着天鹅绒长裤年近半百的男子,像要把地球吞了似的,打了个大呵欠。鬼贯警部上前搭讪,男子嘴巴一张一合的嚼动假牙,一副知道了的表情。鬼贯警部简单的表明来意,从皮包里拿出一张折成四折的放大照片,询问是否看过相片上的妓女。

听了警官的要求,男子不疑有他的请警官进入房间,围绕着没有点火的长方形火钵坐下。戴起火钵框架上的老花眼镜对着相片稍稍瞥了一眼,点点头起身出门。鬼贯警部自己的推断是否合理?他抱着很大的希望等候妓女的到来。

不到十分钟,半百男子带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表情严肃,眼睛细,颧骨长,令人马上联想到狐狸。化妆后也许会脱胎换骨,但是,现在看来,浓浓的、疲劳的阴影,正笼罩着眼眶附近的皮肤。

“呀,麻烦你了!有几张今年先帝祭的照片要你看看。”鬼贯警部拿出山下一郎作为不在场证明的依据——赤间宫的放大照片。

女人蹬直了腿,坐在火钵旁边。尖锐的眼神瞥了下鬼贯警部,也迅速的看了看照片。立刻把照片扔到榻榻米上,凶巴巴的说:“哼,呆瓜!这是去年的照片吧!我今年穿的衣服可不是樱花的图样。”

去年的照片!他用来证实不在场证明的,是去年的照片?

当然,这早在鬼贯警部的预料中,但是,现在由女子本人口中听到,更兴奋得感觉胸口蹦蹦直跳。

“没有错吗?真的是去年的相片吗?”鬼贯警部追问了一句。

女人有点神经质,生气的眼角倒竖,一副准备吵架的样子。

“当然!去年的和服我怎么可能再穿!你知道门司海产店的小老板和下关木材批发商的老板吧!我可是有两位老爷照顾的人,同样的和服怎么可能穿两年?什么嘛!说什么今年的相片,不要把人看扁了!这次我穿的可是千鸟图案的和服!”

鬼贯警部没有理会满嘴满脸不甘心的女人。放大的照片中,女妓队伍的带头者确实是这个女人。穿在身上罩衫的图样也的确不是千鸟而是樱花。单手拿着春季外套的,当然是如假包换的山下一郎。可是一旦知道这是去年拍摄的照片,这些日子来,一直自豪、骄傲的长城也要给一个小女子哭倒啦!

“你觉得呢?这真的是去年的照片吗?”念头一转,鬼贯警部问半百的男子。

“耶,这边有个只看到头的女人吧!去年秋天她从‘末广’被赎身,当大阪商人的老板娘去了。嗯,没错!那个女人去年第一次在先帝祭露面,今年应该没有参加,对吧?”男子征求同意。

“哼,我不知道!”女人噘着嘴。

四月十六日到山下家访问时,为什么山下被说是“冒失的家伙”?这个疑问在鬼贯警部心里蕴酿成一个假说。这句话是针对受伤这件事来说的吗?被说成粗心大意的家伙,会不会以前也曾经受过同样的伤……

但是,以前是什么时候?那时客人又说,“明年春天要注意点”。从这个暗示观察,如果把来客的意思补足就是,“去年春天左手都受过伤了,今年又同样的左手受伤,真是冒失的家伙!有二就有三,三次就太糟了,来春要特别注意呀!下回可不会只有左腕骨折而已……”,说的会是这个吧?

如果这样的推测成立,可以这么想:去年春天,山下一郎的左手一定也绑着绷带。鬼贯警部的推理也是如此展开。

上班途中想到这件事,鬼贯警部一到警视厅,立刻要刑警们依据这个假说查访事实。那天傍晚就证实了自己的推理没错。

依照这种说法,去年春天山下到下关旅行,拍摄先帝祭照片的时候,把当时受伤纆着绷带的左手,也摄入镜头。其后进行杀妻计划时,利用那些照片当作不在场证明。应该错不了。

事务所里,鬼贯警部和两名男女,三人各有所思。半百男子擦拭火钵的框架,白粉剥落的艺妓似乎还有点生气,摆出一副平氏蟹般刻板的脸型。只有鬼贯警部心情愉悦。第一项不在场证明己经揭穿,意味着,第二项不在场证明也是虚假。鬼贯警部觉得,几乎是胜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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