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被问的一愣,握在她腰窝的手加重了力气,男人清冽的嗓音落在她的头顶,“说来听听。”

明珠低声轻语,一说谎话就没什么底气,“我有些想念家中的姐妹。”

赵识背光而立,脸庞如色泽通透的白玉,他淡声道:“你同你家里的姐妹关系不是不如何?”

温声淡调,说话时神色温和,然而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字眼,有些锋利。

明珠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语气一如往常,但可能是她脆弱矫情,总感觉听出来几分若有似无的嘲讽。

赵识说的也不全是事实,几位嫡出的姐姐确实不太待见她,但她同另外几位姨娘所出的庶妹,关系尚且还算可以。平时还常常聚在一起打络子绣荷包,她溜出去同卫池逾私下会面,两个妹妹还会给她放风遮掩。

明珠厚着脸皮说:“殿下可能有什么误会,我同几位姐姐妹妹感情都甚好。”

赵识自然是不信,早先就将她在家中的境况查了个底朝天,倒也不曾听说她在家中有什么特别亲近要好的姐妹。

赵识久久不作声,明珠心底发慌,又不想错过好的时机,她咬了咬下唇,撒谎时耳根脸颊逐个红了起来,“今日见了明茹姐姐,她说家中的人都很想念我,殿下,您给我行个方便,让我回去看一眼吧。”

赵识抿着嘴角,神色平静,好似在思量她说的话,又仿佛并没有被她的话所打动。

明珠纤细的胳膊主动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嘴角,“我一年多没有回去了,真的有点想家了。”

赵识沉默了一会儿,缓声说道:“你莫要得寸进尺。”

今日他已是破例将她那个不守规矩的婢女送了回来。

明珠脸色白了白,就知道赵识不会那么轻易就答应自己。她倒也没有被赵识冷冷淡淡的声音给吓住,今日不成,那就过两日再提。

左右赵识这人是吃软的,她态度好点,总能磨的给自己一次两次外出的机会。

上辈子明珠就是太听话,性格怯懦,不敢反抗他,也不敢过于亲近,同他撒娇示好,还乖乖在这间小院里被困了五年之久。

明珠眼尾红了红,楚楚可怜的同时瞧着也娇软可口,漆黑的眼珠似玻璃珠般漂亮干净。

赵识临窗而立,窗格外的海棠花树衬的他面庞精致,他盯着垂眸盯着她的神色,似是不忍的叹了声气,手指松了松,指腹轻轻揉过她的眼睛,“时辰不早,沐浴歇息吧。”

明珠揪紧手指头,低低嗯了声。

屏风后的浴桶里已备好了热水,水面上铺了厚厚一层花瓣,水汽匍匐,视线模糊。明珠背靠着浴桶,白皙的身子藏在水面下,沐浴梳洗后迟迟没有起身,等到不得不出来,才慢吞吞擦干身体穿好衣裙。

她光着脚从屏风后走出来,白里透红,好似上了淡淡的桃花妆。如绸缎般丝滑的长发懒懒在后背铺开,将她的脸衬的愈发的小。

男人坐在案桌前,长烛的火光映照着他平静的侧脸,手里捧着一卷书,垂眸低眼,听见声音,缓缓抬起眼皮,朝她看了一眼,几秒种后,喉结上下滑动,“把袜子穿上。”

明珠的脚指头圆圆的,煞是可爱。

她平日洗完澡就不爱穿袜子,也不穿鞋子,光脚直接踩在新铺的毛毯上,不脏也不觉得冷。

小姑娘的脚被人看了,也是会觉得害羞的。即便这个人与她有肌肤之亲。

明珠局促蜷缩起脚尖,爬上了床,躲进被窝里。

赵识缓缓站起来,抬手拾起灯罩盖在烛台上,长烛的火光顿时熄灭,他慢慢走到床边,在床头坐下,手里拿着一双干净的袜子。

“把脚伸出来。”

明珠摇头,“穿着袜子睡觉不舒服。”

赵识低头沉默,冷冰冰的手指钻进被窝里,握住她的脚踝,不轻不重拽了出来,将她的小脚搭在自己的腿上,套上一双白袜。

明珠心生不满,颇有微词,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在他面前踢掉袜子。

赵识又站起来,动作不紧不慢,解开腰带,脱了外衫,而后吹灭床头的两盏灯。

男人的指腹有微茧,揉过她的后颈,落在纤弱的薄背上,轻轻安抚她微微发颤的身体,“别抖,睡吧。”

明珠真的有点应付不了他,第二天又睡过了时辰。日晒三竿才缓缓醒来,肚子饿的厉害,吃了两碗粥才勉强回了点力气。

明珠这两天气色红润,眉眼浸染着柔腻滚烫的春意,本就貌美,如今瞧着好似变得更美了,一颦一笑令人移不开眼。

碧莹告诉她太子今早已经离开望月阁,说完这句,又道:“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这几天还会不会过来。”

若太子殿下日后定了婚约,来望月阁的日子肯定不多。

碧莹忍不住看了看明珠姑娘,见她神色正常,不得不佩服她真是能沉得住气。另一方面又替她可惜,明珠姑娘长得可比明茹姑娘漂亮多了,性格也好过明茹姑娘太多,除了出身低微,哪一点都比明茹姑娘强。

不过太子殿下最重礼法,讲究门第。

这一点,明珠姑娘就输了。

明珠无事可做,便开始数起自己的小金库,说来惭愧,银钱竟然只有二十多两,这点钱她去江南的路费都不够。

明珠看着桌上的碎银子唉声叹气,从她第一次带着阿柔逃跑被抓回来,赵识就再也没给过她一分银子,平日赏赐的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珍惜宝物。

阿柔给她煮了一壶花茶,端上桌后,欲言又止。

明珠坐在太阳下喝着花茶,被晒的犯困,就懒洋洋靠着枕头打盹。

阿柔看着姑娘恬静的小脸,心里当真难受极了。她这大半年在柴房虽干的都是苦力活,但是人缘不错,打探到了很多消息。

阿柔了解自家小姐,心地善良柔软,对她一点点好,她就能记一辈子。先前太子殿下对小姐还算不错,虽然小姐嘴上不承认,但阿柔也知道小姐对太子殿下已经是动了心,先前熬了两个大夜做了个平安扣,赶在太子生辰之前让人送了过去。

可惜痴心错付。太子殿下喜爱的只有她的容貌。

“小姐……”

“嗯?怎么了?”

长痛短痛都是要痛,阿柔狠了狠心,说:“太子殿下要娶茹小姐过门。”

明珠笑了笑,“我知道。”

昨天明茹已经亲自登门同她说过这件事了。

阿柔又说:“小姐,您不然求一求太子,让他放您走吧。”

既已要娶妻生子,再养一个外室,传出去也不好听,将来她的小姐在京城也难以自处,倒不如放了她。

明珠一声低低叹息,敷衍地说:“嗯。我会求他的。”

她不会,她知道赵识根本不会同意。

阿柔看出她的敷衍,误以为她是舍不得离开太子,于是心里就更恼太子了。

阿柔不敢将她当初在假山听见的对话说给她听,她怕小姐难过,任谁听见心爱的男人贬低自己的出身,心里都不会太好受。

阿柔在明珠面前有什么说什么,“小姐,太子根本不如卫公子半点好。”

卫池逾家境贫寒,但为人处事很是不错。即便是穷,也常常会给她家小姐买名贵的点心吃,靠抄书赚来的钱,都给她家小姐买簪子买镯子。

好不容易熬出头,用全部的家当做聘礼,三书六礼要娶她家小姐做正头娘子,偏偏就被太子横插一脚。

阿柔想想都要呕血。

明珠表情一顿,“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阿柔说:“卫公子中了进士,若小姐当年顺利嫁给他,也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明珠抬起眼,她问:“他考中进士了?”

阿柔点点头。

真好。明珠发自内心替他感到高兴。卫池逾从前待她够好,是她和他没有缘分。

明珠忍不住多问了几句:“那他搬家了吗?”

阿柔摇了摇头,答道:“没有,还住在后巷里。”

明珠问到答案后反而开始失落,她垂下小脸,惆怅地说:“他赠给我的玉镯我还没来得及还给他。”

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被当做聘礼一并送到她手上。

十几箱聘礼在退婚时,明家原封不动还给了他。唯有已经套在她手上的玉镯没机会还回去。

日薄西山,前头有人传话,说太子下朝了。

明珠心中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过来了?她赶忙收声,不能也不敢在赵识跟前提起卫池逾这个名字。

赵识的心情似乎不错,今早受友人之邀便装去了一趟茶馆,意外撞上了女扮男装出府的明家嫡长女。

茶馆里的书生,在对对子。

明茹竟然出乎意料,一连对了好几个难对的对子,大出风头。碰见他极为惊讶,行了个礼,又小声哀求,“殿下可千万不要戳穿我,若是被家父发现我偷跑出来,一定会狠狠教训我。”

赵识答应她不会说出去。

明茹笑了起来,“那就先谢过殿下了。”

赵识随意嗯了声,明茹擅自在他身边坐下,要了一杯茶喝。

赵识也没有赶走她,抿了口杯子里的毛尖,“你对子对的不错。”

明茹十分谦卑,“太子谬赞。”

结束之后,明茹先行一步。

赵识觉着这位明家嫡长女行事做派进退有度,尺寸拿捏的正好,不逾距也不死板,确实有大家闺秀之风。

成王世子笑着摇摇头,“你这个未来的侧妃有点意思,真是个妙人。”

赵识放下茶杯,磕在桌面,“谨言慎行。”

成王世子又笑了笑,“难不成你不想娶她?”随即他接着说:“你若是不想娶,也不会有人非逼你娶。我真是羡慕你,婚事自己做主,不像我,想娶谁,自个儿说了不算。”

赵识好像没有认真在听,小坐片刻就起了身,“我先走了,你慢坐。”

回府中途,经过了糕点铺,赵识叫停了马车,让人去打包了几袋香腻软甜的点心。

他记得明珠好像挺喜欢吃这些甜的发腻的糕点。

赵识回了别院之后,并未先去明珠的屋子,而是去了书房,读书练字。

糕点被侍卫送到望月阁。

明珠受宠若惊,但却不会像从前一样轻易就被感动,将打包糕点的放在一边,继续摆弄新送过来的花花草草。

转眼过去了半个时辰,明珠伸了个懒腰,余光无意瞥了眼桌面,沉默几秒,她对外间的碧莹说:“把桌上的糕点扔了吧。”

碧莹白着脸走进来,低头掩面,小腿在抖,声音听着也在哆嗦:“姑娘……”

明珠解释道:“已经冷了,我不想吃,丢了吧,你不用怕,他不会知道的。”

碧莹抬起惨白的脸,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塞了一把土,唇瓣噙动,过于紧张害怕下而说不出话。

明珠正要问一句怎么了?

清冷高瘦的男人抬脚越过门槛,神色自然走了进来,屋子里一下无比安静,沉默很久,赵识开口,声音平静:“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她说的话吗?”

碧莹直接跪了下来,身体抖成筛糠。

明珠眉头皱了起来,说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赵识好像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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