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点钟已过。万簌俱寂的夜空,依然飘着细雪。虽然还没有达到积雪的程度,但是,海边的广场已经呈现出了一片雪白色。

一台轿车飕地一声飞速穿过广场,悄悄地停了下来,熄了灯,灭了火。好像是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半天没有动静。

一会儿,车门缓缓开了,下来两个人,他们向车里说了些什么。

“喂,把眼睛睁开一些,好好看着。如果你不想那样,今后就把嘴给我闭严实点,把无关的事情都忘掉。”

说完以后,他们将车门敞开,开始移动脚步。其中一个人手中提着一个好像油桶一样的东西。

他们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接近了废船。大概是由于雪的原故,眼前的一干东西,基本上都能够看清楚。

拿着油桶的那个家伙,颞足潜踪悄悄走在前面,以动作提醒后面的人,注意脚下的障碍物。

他们摸上了废船,来到舵室,前面的人蹲了下来。这下面的船仓,就是那两个人睡觉的地方。老头用捡来的破旧帆布,挡在门口,防止风雨侵入。

他将这块布轻轻撩起了一条缝,向里面窥视。拢的火已经熄灭,里面漆黑一片;但是,如果仔细看进去,朦朦胧胧地还能看到两个人在睡觉。他们都用毛毯将头蒙住,虽然看不到脸,但是从被子的形状看去,肯定有人躺在里面。

此外,最好的证据,就是那两个人发出的鼾声,这声音听起来就像在你身旁。

那个人悄悄地转过身来,对后面的男人点了点头,然后一挥手,迅速拧开油桶盖儿。后面的家伙,掏出一张纸,揉成一条,用打火机点燃。接着,前面那人便把油桶倒置,里面的浓体便哗啦!哗啦!地流了出来;后面的人迅速将点燃的纸扔了上去。同时两人急忙后退。

过了大约四、五秒钟,火柱突然腾空而起;跑到船舷外面的两个人回头观望。

大火劈里啪啦地燃烧着,火光冲天,比他们预想的要猛烈得多了。他们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经理,我看还是赶快离开为好。”

“再等一等!”其中一个家伙想赶快逃走,但被称为“经理”的另外一人举手制止了。

“为什么听不到他们的叫喊声?”

“有问题,你去确认一下!……”

然而,还没有能容他迈步,突然从三个方向,刷地一齐射来了强列的灯光。他们两位就在光线的交叉点上;接着,是话筒里传出的声音:“不许动,举起手来!……我们是警察。否则,我们就开枪。”这声音顿时将他们送入地狱。

“坂田信三,多田浅一,你们作为杀害松本加代子的献疑犯,和今晚放火及杀人未遂的现行犯,被我们给逮捕住了。”身着便服走上前来的下川这样说,“还有,你们对宫本春子的不法监禁,已经被我们给瞧破了!”

跑过来的铃木和三村两位巡警,迅速地给他们戴上了手铐。这时候,其他警察也把春子从车里救出来,给她松了绑绳。

“喂,老人家,快出来吧!……”铃木巡查向船里喊道。

这时,从舱窒的黑暗中,岀现了一个佝偻的人影,一边躲着火焰的烘烤,一边悄悄走下船来。

“妈的,我们上当了!……混蛋!……”那两个被戴上了手铐的犯人,以沮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的表情,狠狠地盯着老人。

然而,“您的呼噜打得可真够绝的。”铃木巡查部长称赞道。

“这算不了什么。”

“那么,那个名叫山下的绘画人,现在去什么地方了?”

“啊,他去山田证人那儿了。”老渔民梅津茂冲着警察,狠狠地点了点头,“他不是在给你的信上,写得很清楚了吗:‘明天我将带着三名证人,前去宫古医院作证。’”

“没错儿,是写得十分清楚,他今天晚上就动身了?”

“对,他说他担心明天,三位渔民会出海,到时候就找不到他们了。”梅津茂点头说道。

“那么,他们明天肯定会到宫古来吗?”

“这一点请你们尽管放心,他肯定会去的,我可以担保。”老人拍着胸脯说。

宫古市荣街、宫古医院、内科病房,七号病室里,双眼紧闭,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弓子,正在接受点滴。消痩得很厉害的双颊,深陷的眼眶,干裂的没有血色的嘴唇。脸上的每一个部分,都在诉说着这个患者病情的严重。

病房里放了几把折叠椅,几个男人坐在上面。他们是警视厅来的刑事科长以下的警宫。森田和个野寺也在里面。此外,在角落里,还可以看到宫本春子和那位老人。每天都来护理的弓子的母亲佐野君代,今天还没有赶到。

上午6点半,护士带领着四个男人,悄悄地来到这间病房,全体警察都站起来,迎上前去。

“我就是昨天写条子的山下。”头发稍长,戴着眼镜,留着胡子的男人,规规矩矩地作了自我介绍。

“我是一直负责本案的宫古警察署的下川。非常感谢你阼天,提供的重要情报。”下川也介绍了一下自己。

“那么,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吗?”戴着眼镜的谷川敬介,焦急地望着警察。

“对,那帮家伙的确在船上浇了汽油,还放了火。我们在现场将他们当场捕获。因此,在杀人未遂现行犯这一点上,已经不容辩驳了。”

“女招待被杀事件呢?”

“他们坚决否认罪行,仍然主张是弓子出于嫉妒所为。”

“但是,这根本说不通!……如果是弓子所为,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烧死我们呢?”

“这是因为你和那个来头判断有误,无中生有、无限他们是犯人,所以,他们很恼火。这是他们目己申明的。”警察冷笑着说。

“什么?……混蛋!……”谷川敬介愤怒地质问着,“你们难道相信,这种看上去毫无边际的谎话吗?”

“我们丼没有说相信。但是,要彻底揭穿他们,这个人……”他指了指病床上的弓子,“她‘不在现场’的证明是非常重要的。正是为了这一点,你才到这里来的吧?……”

“正是这样。如果我们四个人的证言,能够证明她当时不在作案现场的话,便可以洗刷对她的怀疑吧?”

“如果这些证词完全成立的话、肯定会有其他嫌疑犯出现。”

“我明白了!……那么……”他转向三位渔民,“你们曾在本月五号晚上12点左右,敲过田老港堤防上,‘海猫’酒吧的门吧?”

“对,我们的确敲过某个酒馆的门。”最年长的男入答道,“但是,这冢店是不是‘海猫’酒吧,我们可是不知道啊;因为好几家酒店都挨着,哪一家都熄了灯,当时漆黑一片。”

“你们是从港口方向,朝镇子方向走去。敲的是第一家酒店的门、这一点你们总该记得吧?”

“不!……”那个渔民摇了摇头,“因为我们在船上,已经喝了两瓶酒了,所以,到底敲的是第几家的门,我也记不得了!……”

“你们两位呢?”他砖头望向一旁,两个人也没有把握地摇了摇头。

“那么,我接着往下说。当时,你们不仅仅是敲了门,还大声说,‘已经关门了。’”

“‘这时候关门也太早了,我们只喝上一杯兑水的威士忌就走,开门吧!……’屋里的灯终于亮了,一个女人把门打开。”

“等一等!……”下川惊讶地举起手说,“那么,这一切你都见到了?”

“对,我都见到了。”谷川敬介老实不客气地点头说。

“可是,那么晚了,你小子在那儿干什么?”警察产生了疑惑。

“我睡不着、到港口散散步。我自己也想到店里去喝一杯,所以才看到了。”

“从哪个方向?”

“嗯?……是从桥头那边。”谷川敬介模模糊糊地回忆着。

“桥,是港桥吗?……”铃木巡査部长追问了一句。

“对呀!……”谷川敬介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后来呢?”下川催促道。

“我的话沒错吧?”

突然被谷川敬介这么一问,渔民便含含糊糊地回答说:“这些话,我们也许说过。但是,实在记不起来了。”三个人一边说着,都在看双眼紧闭的弓子。

“你们这些畜生!……”谷川敬介厉声呵斥他们,“虽然因为有病,她现在很憔悴,但是,她就是站在你们面前说:‘已经下班了,实在对不起啦!’的那个人。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我们并没有说不知道。的确有一个女人回绝了我们。但是,这个女人是不是她,我们可是说不准,我们总不能胡言乱语吧!”

“谁也没让你们胡说呀。”

“嗯,你是没让,但是,我们没有自信心,因此,还无法断言就是这个人。”

“这就不好办了。”下川巡警说,“那么,这很难作为证词了呀!”

“至少我是看得真真切切。”谷川敬介强调说。

“可是,只是你一个人的证词,有点……”

“山下!……”铃木巡查部长突然发言了,“你所讲的,又有点不大时劲儿呀!……”

“不对劲儿?什么地方?”谷川敬介不由得耸了耸肩膀。

“你说,你是在酒吧旁边的港桥上,看到他们对话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你是怎么知道,站在门里面的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模样呢?而且,酒吧里面电灯的光线,是从那女人后面照射过来的,你又是如何能够,看清楚出来应门的那个女人的外貌特点呢?”

“什么?……”无论是谁,都看得清清楚楚,谷川敬介一下子卡売了。铃木部长一下子问到了点子上了。

他答不上来了,一时感到很狼狈,整个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另外,还有一点!……”铃木巡查部长毫不客气,继续出击,“你为什么竭尽全力,去帮助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人?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我们实在很难理解。”

话一出口,房间里便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会儿,他那紧张的双肩,一下子松弛下来。他慢慢地摘下眼镜说:“啊……实在是对不起,我有事情瞒着各位。我不是山下,而是被通缉的杀人犯,名字叫作谷川敬介。”

大家都吃了一惊。

“是你呀,你就是谷川敬介哪!……混蛋!……”森田和小野寺两位警察走上前去,就要抓住他的手腕。

谷川敬介躲闪到一边说:“等一等,我这可是自首。正因为是自首,所以我不会跑的,请将我的话听完,拜托了。”

他脸上的表情很诚恳,两人便住了手。

谷川敬介于是开始说话了:“弓子是我的前妻,但是,我上了菊岛秋代这个贼泼贱浪女人的大当,仓促地和她离了婚,将她抛弃了。但是,我马上就得到了报应。那个女人看我是个银行职员,所以,为了钱财才故意接近我。在我把贪污得来的不义之财,分给了她之后,她就拿着前溜之夭夭了,当我找到她们时,她和她的情夫一起,要联手杀死我,在搏斗之中,我将他们两个人都杀伤了。”

门开了,一位护士走进来,但是,她马上感到了屋子里面,异常紧张的气氛,所以,立即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想与其被抓住判死刑,莫不如自杀了事,就下决心服毒自杀。但是,总觉得应当和弓子见上一面,向她赔罪,然后再去死。”

谷川敬介的坦白,虽然是清清的、淡淡的,但是,他说的事实却很有份量。

“我悄悄地摸到了宫古,又追到田老。你们知道,住在旅馆很容易被人发现,所以,我就住在了老儿梅津茂的废船上。曾有两、三个晚上,我在‘海猫’酒吧后面的防波堤上,眺望着在厨房干活的弓子。想看她一眼的愿望,虽然实现了,但是,与弓子会面,向她谢罪,却很难下这个决心。就在那天晚上,我终于下定了决心,秘密去见弓子。当我快接近酒吧时,发现这三位渔民,正在敲‘海猫’酒吧的门。”

他终于说到了最想说的地方。他轻轻地松了口气,接着说道:“这样说,你们一定会明白,我即便在较远的地方,也会知道是弓子的。因此,我这个局外人,为什么豁出性命去,要为弓子作证,你们总该明白了吧!……”他的话到此打住了。

病床上的弓子睁开眼睛,并一直盯着他这边,谷川敬介迅速地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踏着软绵缔的太空步,悄悄地来到了病床前面:“啊……弓子……”

“嗨!……”

“是我。你知道吗?……”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充满深情地望着谷川敬介的脸,嘴角微镦抽动,像是要笑。

“你……来为我……”

突然间,谷川敬介瘫坐在床下。这一动作,让周围的人吃

了一惊。只见他双手扒在床边,低下了头,额头沿着床沿上,来来回回地磨蹭着。

“弓子,是我不对,求你原谅吧!……”他连连低头道歉,痛哭流涕。

“妈妈咪呀!……”弓子拼命地想抬起头来,可是,她已经没有这个力气了。

“啊……你是多么好的妻子啊!……但是,我却没有能够认识到。我知道无论怎么谢罪,你也不会原谅我的。但是,我无论如何也得这样做,所以我便来到了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你正在被人追捕……所以……我每天都在惦念你。”

“惦念我!……”谷川敬介大声说,“惦念将你抛弃的人吗?……啊,那么说,你肯原谅我了?……”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快点站起来吧,你这样,让我如何是好呢?”

“是么?……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心里的重负也消失不见了。这样我就再没有什么遗憾的了。”谷川敬介哭着点头。

弓子从毛毯下面,伸出手来。谷川敬介站了起来,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这只由于长期洗刷餐具、干厨房里的粗活,而裂开一条条口子、红肿的手。

“你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弓子说,“你是为了我才来自首的,你竟然为了我,这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女人……”

“并不仅仅是为了你。”谷川敬介摇着头说,“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连这一点我都做不到,就是死也不会甘心。只有我,才能证明你是无罪的。”

“可是我却觉得:我好像已经不行了。”弓子激烈地摇着头叹息道,“尽管你还辛辛苦苦地,为我出面作证。”

弓子闭上了眼睛,眼泪便顺着眼角,哗啦哗啦地流了下来。见此情景,谷川敬介也不禁胸口一热,当着众人的面前,他已经忍了又忍的泪水,终于“哇!”地涌了出来。

泪水使弓子的脸庞,变得模糊不清。

这个不幸的女人啊,如果就这样结束了一生,未免也太悲惨了点吧?

“你的好日子还早着呢!……你一定要挺住呀!……”谷川敬介愤怒地吼着。

“对,我想起来了。”背后突然有人叫了起来,那是一位渔民,“对,就是这只手!……红肿,满是裂口,而且中指还有一个被切的刀痕。我看到了这只手之后,知道这人不是老板娘,也不是女招待,只不过是个刷碗的。这样的话,无论我们怎么磨也白搭,所以才死了心。”

一边在旁听着,一边点头的谷川敬介,脸上露出了笑容,像是在说:“啊……弓子,你总算被证明是清白的了!……”他一直在抚摩着弓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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