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过了!……”一个小时以后,老人梅津茂胜利回来了。

“很好,你可真够快的啊!……”

“那店里有两个女人,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名叫宫本春子,另一个大约有二十七、八岁。”

“那年青的是弓子吗?”

“不!……她是当地人,名叫松本加代子。”

“那么,那个店没有叫弓子的吗?”

“有是有,不过,她专门在厨房里干杂活,不出来接客人”

“在厨房?”

“刚嫁过来的时候,曾经在外面张罗过。不过,因为人过于老实,所以,总是失败。因此,主人一气之下,让她去涮碗了。”

“……”人过于老实,总是失败被欺负。这对谷川敬介来说,是再清楚不过了。

有人在喝的量上骗她,一些陌生人骗她说“给我记上账!”她可不是那帮以品质差的醉鬼为对象的女人。

“那些女佣人都笑话她无能呢。”老头梅津茂笑着说。

谷川敬介叹了口气:“果然不出我所料!……就连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她都被人们瞧不起,被人慢待。整个社会只以功利的眼光来看人。”

然而,她是善意的。她的灵魂就是善的结晶,她之所以缺乏世俗的智慧和常识,完全是由于她那过于坚信人的少女般的灵魂,即使她被人家蒙骗了多少次,她只知道抱怨自己。

“你见过弓子吗?”老人问他。

谷川敬介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点头说道:“见过。不过,不管怎么说,她已经是他人的老婆了。如果可能,最好在对方不注意的情况下,我偷偷地看她一眼。”

“进了店里,你见不到呀!……她也不到前边来,你可以到厨房那里偷偷地看看。”

“嗯!……”谷川敬介开始分析:既然旅馆都被监视了,那么,海猫酒吧也一定会有布置。

“你去的时候,看到店里有男客人吗?”

“男客?……没有,一个客人都没有。”

那就是说,监视哨一定设在鱼市场,渔业事务所附近了。从那里可以看到酒吧入口的情况。

“如果我去的话,肯定引人注意,一进去肯定会撞上!”

“想见却又怕见,”老人说得挺巧,“实在让人不明白啊。”

“……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啊!……什么主意?”

“从大堤上面就能看见。”

“大堤?……”

“店的后面是片空地,对面就是大堤。从那上边可以看到厨房。”

“是吗?后门开着吗?”谷川敬介的眼前猛地一亮。

“有窗子呀!……”老头儿梅津茂笑着说。

“是啊,从窗子也许能看到。”

“去看看再说吧。”

“好吧!……”

他们在篝火上撒了些灰,撒了两泡热尿,不致于使火全灭,下了船。他们悄悄穿过漆黑的原野,来到了港口入口处的隧道处。

在这旁边,有一个通往大堂的石阶,他们确认了四周的确没有动静之后,便登上了石阶。

大堤上面并不是平的,而是有两级高差台阶。他们从任的一级往前定,一会儿就来到了店的背后。高一级的高度,正好是齐胸高,可以依着它,往下看。

这里可以听到店里播放的唱片歌曲,离他们不远的空地上,放着装有铁罐,啤洒和可乐的空瓶的木箱。而且,正像老头儿说的那样,这儿是有一个窗户。

屋里面只有一个灯泡,照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架子。的确让人感到是个厨房,一个“刷盘子的地方”,但是,里面却空无一人。

紧挨这间房,还有一间,大概是寝室吧?

“似乎有客人。”谷川敬介嘀咕着,老人点了点头。

“我来的时候,的确没有,只有两个女招待,和一个中年人在玩牌。”

“厨房里面好像也没有弓子。”

“一会就能来。”老人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地打着哈欠,“上年岁了,不行啰。好像有点感冒。”

“我再呆一会儿,您先回去吧!……”谷川敬介摇了摇手。

“行吗?……”

“没问题,请吧。”

“既然这样、那么,老夫就先走一步了。”老人抽着鼻涕,觉得感胃了。

他目送老人远去后,视线又回到了厨房。里面依然没有动静,能听到的只有唱片里传出的歌声。周围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车声。

尽管手表的夜光针,刚刚指向9点3分,可是,这个镇子已经进入了梦乡。

有一股凉气,由脚下的混凝土里冲上来,谷川敬介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这时,他感到视野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吃了一惊,定神一看,一个系着白色围裙的女人,突然出现在洗碗间。

她从架子上取下手巾,开始擦手。没有光泽的蓬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副苍白的脸形。

正是弓子。谷川敬介眷得真真切切。

她面容憔悴,变化之快让人吃惊。她的两只手大概是由于水冼风吹,红红的肿胀着。即使离得这么远,谷川敬介也能够看得清楚——这是一双经常拨弄凉水的手。

谷川敬介在心里发问:“畜生,这是为什么呢?既然受这样非人的苦,又何必到这儿来呢?”答案当然是很清楚的:按照父母的意思,你只能这样做。也许是母亲想甩掉包袱,或者是姐姐、姐夫的阴谍,想独占这个店的继承权……

谷川敬介这时候忽然认识到:自己要将脸埋在弓子的胸怀……等等想法,只不过是浅薄的感伤。

虽然谷川敬介自身落入了地狱般的境遇,但是,被谷川敬介抛弃旳弓子,也在尘世的辛酸里苦苦挣扎着。而且,谷川敬介还是自作自去,弓子却不是,她完全是无辜的,是逐渐地被卷入了不幸的深渊……

这时,另一个女人出现在厨房里,上来就大骂弓子:“混蛋,你怎么连杯水都不能上吗?”

“什么?……”弓子转过头去。

“那里面有根头发,也许是你两条大腿夹的那个地方的阴毛。”

“啊?!……”

“客人在发怒,你真是害得我们丟脸。”

“对不起啊!……”弓子急忙低头认错。

“畜生,不论什么事,你都只会用东京话道声对不起。”打开窗子后,杯子里的水被泼出来,杯子被扔在了刷碗的池子中。

“所以,我早就什么也不让她干了。”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却不见其人露面,“我知道她干别的不行,所以就只让她刷盘子。”

“真是废物一个!……”说罢,那女人转身走了。

弓子无地自容。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抬起头来,伸手关了窗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开始洗起碗碟来。

“太不像话了!……”谷川敬介这样想着。刚才那女的,大概就是老人说的那个年纪轻轻的,名叫加代子的女招待吧。浓妆艳抹,特别是鼻梁上抹得白白的,看上去是个相当可怕的女人。

她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着弓子,主人和佣人的位置完全颠倒了。本是这家店的女主人的弓子,却被当成了打下手妁使唤人。

说话的男人,一定是弓子的丈夫。他也不把弓子当妻子看,听他的口气,和弓子结婚,只不过是借口,实际上,说不定只是要找一个不要工资的帮手。一想到这里,谷川敬介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窜了上来。

然而,他心里有一个声音,给他浇了一瓢凉水:“混蛋,你有什么资格,生人家两个人的气呢?”

“你对弓子的所作所为,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因为你拋弃了她,才开始了这一切。你将如何补偿她呢?”

“补偿吗?……”谷川敬介低下了头,“如今的我,到底能够怎样补偿呢?……什么也不能够为她做啊。”

如果我信奉上帝,至少会想到向上帝去做祈祷。至少可以折求上帝,给她不幸的一生,以心灵上的安慰。

然而,谷川敬介从来没有向神祈祷过,从未提过神的名字。此时,大言不惭地呼唤神的名字,神是无论如何不会理踩他的。

“我无能为力啊!……”这就是结论。现在留给他的唯一一条路,就是半路收兵。

“恐怕这是与她见的最后一面,最后的告别了。”想到这里,谷川敬介不禁胸口一热,泪水扑簌簌地从面颊上落了下来。弓子突然从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消失了。是去居室了吧?她那寒碜的模样,是不会去客席的。

喝片声停了,传出了女人送客的声音。谷川敬介依着墻,站起身来。身体已经凉透了,可是心里还有点余热。流泪哭泣之后,反觉得好受一些。

谷川敬介又回到废船上。老人守着篝火,在等待着他。

“见到弓子了吗?”

“嗯,见到了,的确是在厨房里,正在那里刷盘子呢。”

“是吗,见到就好啊!……”梅津茂笑着点了点头。

“嗯!……”

“那么,明天干什么呢?……离开这里吗?”

“不,我改变了主意,想再冒昧地打扰您几天。”

干嘛着急去死呢,死前已经见到了她,向她陪罪,这最初的想法,还没有实现呢!

“是吗?多少天都行呀,我也正盼着有个说话的人在这里呢!……”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烧烤了一会儿大火,两人便睡下了。

船仓角落的地面比别的地方稍稍高出一点,老人在上面放了些纸壳,搭成一个床。他将上面整理了一番。铺了一些破布当褥子,又在上边铺了一块旧毛毡。由于上面的入口,已经用帆布给堵上了,所以,吹灭了枕边蜡烛后,船舱内一片漆黑。

谷川敬介心想:最终还是落到了这个地步……然而,他并不感到怎么悲哀,反而觉得挺轻松。

刚才见到的弓子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时隐时现,使他难以入睡。他听着早已进入梦乡的老人的轻轻的鼾声,在黑暗中静静地睁着眼睛。

森田警事怀里抱着装有易拉罐可乐和面包的纸袋,静悄悄地走了进来。坐在窗边,注视着外面动静的小野寺警事转过身来问:“回来了?”说着,盘腿坐在他劳边,撕破了纸袋,拿出各式各样的面包。

“没有异常吧?”

“没有。”两人开始吃中午饭,他们喝着咖啡,吃着面包。

“首先,谷川敬介在大白天,是不会到海猫酒吧来的,而且,白天店也不开。”

“那可是也不一定,那小子会装作客人来的。然后,他便会偸偷地找到弓子。”

这里是港口渔市儿的二层的值班室。是田老派出所铃木巡査部长出面联系后,对方被迫提供的。这里距离“海猫”酒吧也没多远。从窗口向外望去,“海猫”酒吧的情况便可一目了然。

“然而,如果晚上不连续监视的话,极有可能出现漏洞。”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他妈的可也是个大活人呀!……总不能一天24个小时不合眼呀!”

他们边说边吃。这时,事务所的一位年青的女办事员,从下面端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有茶和大口的暖瓶,还有四、五个微黄的橘子。

“送来晚了,实在对不起。”

“不不不……总是要给你添麻烦。”森田说道。

“看您说的,也没有什么能招待的。”

那姑娘朝小野寺瞟了几眼,小野寺假装故意看不见。

这时,森田刑警又搭了话:“你是本地人吗?”

“对,我就出生在这里。”

“这儿真是挺不错啦,安安静静的。”

“安静是安静,不过,鱼的产量却越来越少了。”

“是嘛?……”森田刑警点了点头。

“我的朋友们都去了宫古、盛冈。”

“对年青人来说,迅是大城市好。”

“……您辛苦了!”森田刑警慌忙接过托盘。

“没什么,谢谢!……”

望着她走下楼梯的背影,森田刑警说道:“小野寺先生。”

“啊……什么事?”

“你总该打下招呼吧。”

“我?为什么?”

“你看,难道你没看出来,人家一直在盯着你。你连个招呼都不打,让人多不好受呀!”

“别逗了,就那个乡下姑娘。”

“你真够牛气的。乡下姑娘怎么了?不是很纯朴吗!……比起那些只会化妆,满嘴‘德性’、‘瞧你那副傻样子’的城市姑娘来,她可要强得多啦!”

“那么,你就勾引一下试试吧!……近来你不总是唠叨,你老婆总是拒绝你吗?”

“他奶奶的熊,这

件事你倒记得挺清楚。”森田刑警苦笑着摇饿摇头,“行了,算我没说。”

“咱们言归正传,还是刚才说的那事儿。”

“什么事儿呀!……”

“咱们这样监视他,并不能保证绝对不会出问题。我想莫不如悄悄告诉‘海猫’酒吧的工作人员,如果有像谷川敬介的男人来的话,立即通报我们。”

“这恐怕不行的。”

“为什么?”

“那些人都是外行,见了谷川敬介后,紧张的心情必然表现在脸上,心惊胆战的谷川敬介,肯定会有所察觉。”

“那么,不告诉女招待,只告诉老板如何?”

“都一样。而且,这么个小镇子,有点事情,一下子就会传开。”

“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么,咱们只好就这么盯着了。”

“恐怕只能这么办,小野寺全靠你了。”

“你他奶奶的……”小野寺恶声大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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