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川敬介在举行结婚仪式之前,曾经和弓子一起去过她的家乡。

那时是乘特快列车去的盛冈,再从盛冈坐直达快车到宫古,这是最被广为利用的路线。但是,这一次就应另当别论了。选择那些不方便的、长途旅客较少的列车比较安全。所以,谷川敬介搭上了23点55分上野始发的快车“关东3号”。到福岛的时间是次日早晨5点16分。再换乘慢车,7点15分到达仙台。然后,他改变装束。头戴一顶贝雷帽,肩背挎包,手持画册,如果有人问他的职业嘛,他准备回答说是画家,正在进行写生旅行。

他在车站附近的大餐厅吃了早饭,乘上了开往青森方向的8点6分发车的慢车。这趟列车见站就停,让人心烦意乱。尽管如此,他在中午12点18分,盛冈是一站,他在仙台北站下了车,他担心盛冈车站里会布下警界线。

住在桥本的哥哥家里,已经被人监视了,那么,警察也完全可能在弓子的家乡四周,布下天罗地网;因为只要他们一查就会发现。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亲人。

从仙台北站乘公共汽车到了盛冈。自从出逃以后,并未遇上大雨。今天也是晴空万里。但是从岩木山刮下来的风,却寒气袭人。

原打算乘山田线14时58分发出的慢车,却看到了公共汽车。到官古乘公共汽车要两个小时,他刚一上车,车就起动了。

乘客只有百分之六十,车很空。出了街区,汽车便沿着106号公路向前驶去。这里基本上是山路,晚秋的树木只剩下枯黄的树叶,景色一片凄凉。

大约是早早降下的初雪,山坡上还残留点星星点点的积雪,过了几十分钟之后,车开进一个小村落,车停下了。有人下了车,车又开了。又进了山谷。几乎是与山田线平行的线路,在车窗里时隐时现。

在司机的后上方,有合电视机,放映着海底景色的录像带。然而,没有一个乘客在看,大家都在打瞌睡。只有坐在最后一排的谷川敬介,始终睁着眼晴。

15点30分,车到了终点站宫古。在空旷的广场上,有七、八台等待客人的出租车。气溫虽然没有盛冈那儿低,可是对于生长在关东的谷川敬介来说,仍然有一种到了北国的感觉。

他避开通往站前派出所的大路,沿着小叉路左拐右拐,最后来到了宫古邮电局前,这叉唤起了他的记忆。

从前面的十字路口向右拐,再往前走一点,那个河边的小小吃茶馆,就是弓子的娘家。

这时他看见一家旅馆,很像商人居住的旧旅店,藏身似乎挺合适的;虽然旅馆里也很可能被人监视了,但是,谷川敬介对自己的化装很自信。况且,没个住的地方也不成。

尽管他尽量省着花钱,可是,他手头的钱仍然是越来越少,只得尽量找些便宜的住处。

打开沉重的玻璃门,他走了迸去。洋灰地上,放着一双变了形的鞋子。店里面空无一人,包看不到柜台什么的。迸了门就是楼梯。

左边的房间,大槪是帐房。他一招呼,从走廊里面走出一位50岁上下的、红色脸膛的胖女人。

“老子想在你这儿住上三、两天,不知有空屋没有?”他问。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

他脱了鞋进了屋,走上了女老板刚刚站过的楼梯。他的重量压得楼梯吱吱直叫唤。

他在二层走廊行走时,突然吃了一惊。脚下楼板之间有缝隙。透过它可以看到下面。

房间里的榻榻米和墙壁都是旧的,呈褐色,加之没有供热,让人觉得很冷。

女老板从隔壁拿来了取暖用电被炉,开了开关,又盖上了被子,隔壁的房间是放备用品的地方。

“被褥请自己铺。”女店主说。那意思好像是说,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

“早饭和晚饭在下面吃。主语浴池吗?下了楼,往里走,是在右侧,一直开到晚上10点钟。”

“啊,明白了。”谷川敬介一面点了点头,一面装做一个外行的旅行客人问那女人,“请问,宫古这地方,有什么特产。”

“画。许多人都来这里写生旅行。”

“是吗!那么,我先喘口气儿,晚饭是6点开吧?”

“对,回头见了您的!……”她告辞出去了。脚步声越来越小,最后在楼下消失了。

谷川敬介松了一口气,他坐在坐垫上,把脚伸到被炉里,里面还没热呢。

他拿过烟灰缸,点上一支烟。离晚上六点钟的晚饭时间,虽然还有一段空闲,他却根本不想出去转转。

楼梯又响了,女店主端来茶。谷川敬介很爱喝茶。他机械地喝茶、抽烟,脑子里一片空白。时间悄然逝去。

下楼吃饭的时候,他要了一张报纸,接过来一看,那是《岩手日报》。

他边吃饭,边看报,找遍了所有的消息,也没发现关于谷川敬介事件的报道。

此时吃饭对谷川敬介来说,只是个机械运动。对于桌子上的生鱼片、炖鱼,他都觉得味如嚼腊。

这时,他感到疲倦,身子像石夹一样沉。抽过一根烟,便去洗澡,澡室虽然很小,但是,由于好久没有洗了,他觉得很舒服。

他花了很长时间,剃了胡子,也许是说不定能与弓子见面的热望,促使他这样做的。他不希望弓子见到他,那张胡子拉馇的狠脸。

洗过澡,他觉得很清爽,便想出去溜达一趟。为了不致于浴后着凉。他把所有的内衣都穿上后,走出旅馆。

从前面的十字路口向右拐,没走多远便是一条小河。河边挂着一面招牌“茶馆佐野屋”,有一座简易桥,通向河对面的小路。

这便是弓子的娘家,依然如故。弓子会在吗?……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面临一个棘手的大问题,就是他如何同弓子见面。

在这之前,只是受看想见面的想法的驱使,才来到这里的。然而,面对现实该怎么办呢?……

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不行,一定会被他们给愤怒地轰出来,说不定还会被抓住,扭送警察署。

这一切将发生在弓子眼前。她也许只会惊慌地注视着。她没有能力制止家人的行动。

在这种杀气腾腾的骚动中,怎么可能向弓子谢罪呢?弓子又怎么可能理解,自己的心情呢?

完全不可能,根本办不到。

谁都会认为:这个沾满鲜血的杀人犯,是出于对前妻的依恋,才会这样做的。

那么,用电话将她叫出来。电话号码就写在招牌下栏。

这样也不好。谷川敬介摇了摇头。

对于无缘无故给弓子打电话的男人,必然引起他们家里人的怀疑。即使让弓子接了电话,也会在旁边竖耳偷听,还会向弓子追问。

弓子不是那种很会应付的女人,肯定会照实招出。这事我应当最清楚。结果与前者一样。

谷川敬介想,只有等弓子一个人出来了。然后跟住她,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和她打招呼。看来只有这么办了。

这时,突然从佐野屋前面传来说话声,有两个客人模样的人被送了出来。

“谢谢,这儿的饭莱不错。”

“谢谢,欢迎再来。送客出来的是弓子的母亲。给人的印象是她过去相当能干,今天仍把小店管得井井有条。

“这有什么办法呢?……人吗,总是越活越老,最后上西天。”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个人说笑着,过了桥。出了小路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这时,两人转了话题:“从前这里有个女人,今晚却没见到。”

“啊!……那是佐野屋最小的女儿,名叫弓子。昕说她到东京结了婚,不知什么原因曾回来过,但是又回东京了,如今她当然不在。”

“她是个有夫之妇呀!……”

“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刖开玩笑,我觉得她过于老实,不太适合做接待客人的工作。”

接着,又扯起了别的。

跟在后面,全身心地贯注倾听的谷川敬介,停下脚步:混蛋,弓子已经不在那店里了。

以前曾在,观在已经离去,一直没人见到。她去哪儿了呢?是临时的外出,还是一去不返了呢?

无论怎样,在这儿等得弓子出门,恐怕已经没戏。得赶快知道她的去向。怎样才能搞情楚呢?

谷川敬介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盘算着主意。定下神来,他已经来到商工会议所前面。上次和弓子一起,来到她的娘家时,他俩曾在这条街上蹓跶过。商工会前面有个图书馆。

“我经常到这儿借书看。”她用自己那特有的、带着羞涩的口气,对他笑着说。

“超过了还书日期,被图书管理人用电话催促,被妈妈训斥的事情时有发生。”

那时心不在焉听到了的话,却给谷川敬介一个启示。那样的活,说不定不引起家人的怀疑,就可以打听出弓子的去向。

第二天,谷川敬介又来到这儿。为了不致于打电话时出差错,还是亲自确认一下这家图书馆为好。

然而,这家市立图书馆却搬家了。这地方变成了老人协会的办公室。一位者人告诉他,图书馆搬到了什么地方。

那是车站后面的宫街一号,有一块大牌子竖在那儿,上面写着粗笔大字——“宫古市立图书馆”。

确认了开馆闭馆时间之后,谷川敬介拿起了公用电话。

“喂喂,是佐野家吗?”在很久以前,只见过两次面的人的声音,谁也不会记得。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故意提髙了声调。

“对,是佐野。”接电话的是弓子的母亲。

“我是市立图书馆。你家的闺女弓子借了两本书,还书的日子早就过了,可是,至今仍没还回来。”

“是吗?……这孩子真让人没办法,可是她现在不在家,我马上和她联系,让她赶快归还。”

“不不,还是我们联系吧!直接给她本人打电话会更快些,她去唧儿了?”

“田老。”谷川敬介大感意外。

“嶁,去田老了。”

幸运的是,他知道稍往北面,有一座叫田老这一少见名子的渔港。如果问田老是什么地方,马上就会引起怀疑,真够险的。

“在田老的什么地方?”

“田老街乙区二十一号,海猫,多田弓子,她嫁到那儿去了。

出嫁了!他吃了一惊。然而,这不是吃惊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是吗?……”谷川敬介重复了一遍地址和名字,又问道,“那么,电话呢?”

“电话是019387-152X。”

“知道了。”

“也许会放在家里呢?你说一下书名,我找找看。”

“不用麻烦了,先与本人确认一下,如果真是那样,我再打电话。”

“实在对不起呀!……”对方弓子的妈妈道歉着挂了电话。

总算打听到了。然而,弓子出嫁的消息,刺痛了他的心。

弓子再婚了。从“海猫”这名子判断,不是饭馆就是酒吧。肯定是嫁给了这种人家。

比这北国小镇更北的小港口,以渔民为对象的酒馆,弓子嫁到了那儿?

想到这里,他胸口一热,感到很悲哀。同时感到与弓子的距离一下子增大了。她逐渐远离自己。

谷川敬介在公共电话亭内,顿时茫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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