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梅琳给裴小龙辅导功课时,接到男友亦奋从香港打来的长途电话,说他在香港的公司总部有重要的会议,然后公司让他转道新加坡,去洽谈一笔业务,大约要一个月之后才能返回上海。

虞梅琳听后有点闷闷不乐,她想这种情况就像现代版的“牛郎织女”,她的孤独和寂寞,男友也许并不理解。她想要的并不只是一个事业有成的男子,而是能尽量陪伴在她身边,关心体贴她的男人。

她坐下来,静静地整理了一下思索,突然把桌上的书和资料整理好,对裴小龙说:“小龙,我们今天放松一下,出去散散心怎么样?”

“去哪儿?”小龙的眼睛都发亮了。

“去郊游,去踏秋,去写生。只要能使精神放松和得到休息,去哪儿都行!”她兴奋地说,“你赶快准备一下吧。”

秋深了,树上的叶子开始变黄了,只有那枫叶染上了火红的颜色,准备向未来的寒冷挑战。秋天的花朵露出它们苍白的花瓣,雏菊开始用金色的眼睛来戳破草丛,象一个温柔、郁悒的女子在追忆往事。

虞梅琳和小龙乘车一直来到郊外很远的江边,附近有一片很大的野生植物园。而这里附近的农家景色,有点象古人诗中所描写的,数村木落芦花碎,几树枫杨红叶坠;路途烟霞故人稀,秋菊丽,远山细,水寒荷破人怜仃的景象。这也许是一秋之中最好的时候了。

他们向江边走去。这时他们看见一只翅膀很大的蝴蝶,在路边一束野生的石竹上采取它的养价,它用一双迅速翻动的翅膀从这朵石竹上飞到另一朵石竹上,等到它停在花蕊上的时候,翅膀仍旧从容不迫地扑动着。

“它也许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后代呢。”虞梅琳这样说道。

说时迟,那时快,裴小龙眼疾手快,已把把它捉在手指间了。他们把它举到阳光下看,它那薄薄的翅翼,居然是透明的,颜色金黄和浅蓝相间,上面有芝麻似的星星点点的斑点,漂亮得令人目眩神迷。

小龙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说:“把它抓回去,做成标签吧。”

虞梅琳说:“它好可怜啊!也许它的朋友在等它回去相聚呢。”

小龙把蝴蝶放到虞梅琳两只白晰的手掌中,它似乎受到很大惊吓和冲击,在虞梅琳的手心中摇摇欲坠,站立不稳。虞梅琳欣喜地睁大眼睛,仔细端详着它,朝它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像得了仙气似的,蝴蝶一振翅飞向空中,转眼消失在草丛之中了。虞梅琳和小龙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们走到江边,一阵潮湿的水腥味扑面而来,江心非常开阔,白茫茫的,闪闪发光。遥远的水面处似乎还有朦胧雾网,被秋风一吹,宛如破碎的镜片涟漪波动。

“真想到江水里走走。”虞梅琳神往地说,“可是江水也许很深,很凉的。”

他们在江边的浅滩处发现有一条小船,船上无人,闲置在水中。虞梅琳问小龙:“你会划船吗?”

“会,那不算什么。”小龙想也不想就回答。

他们连跳带爬地走上那条船,发现没有浆,只有一枝折断了破竹篙。小龙让虞梅琳在船尾上坐好了,自己就站在船头上用那破竹篙撑着船在江中走。可是船刚离开江边,就开始打转不动了。

虞梅琳问他:“你不是说你会划船的吗?”

小龙说:“不好意思,骗你的!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划船。”

虞梅琳气坏了,就用手在江中舀水甩他的脸。裴小龙毫不示弱就用竹篙溅拨出水花反击她。船在江水中原地打旋。这时虞梅琳叫道:“哎呀,糟了!不好啦,这条船漏水了!”

原来这是一条废弃不用的破船。虞梅琳和小龙一开始并没有发觉。等他们发现,江水已浸淹到船底了。

虞梅琳担心起来,说:“这样的话,我们会淹死在江里的。快想办法往回划!”

小龙一看不好,就使劲把船往江边撑,可是离江边两三公尺远就再也动弹不得了。小龙说:“老师,我们跳下去,走到岸上吧!”

两人象田径运动员似的,从船头上拼命地往岸上跳,落在水中,溅起一身的水花,幸好水并不深,只浸没了膝盖。虞梅琳和裴小龙相视一下,哈哈大笑。他们湿淋淋地跑到江岸上的一棵大树旁坐下。

虞梅琳吩咐小龙说:“咱们把湿了的鞋袜脱了,让脚晒晒太阳吧。”

小龙觉得这主意好。于是两人把四只赤裸的脚踝一起伸到秋天和煦的阳光之下,他们感到一阵透心的舒服和自由。

裴小龙偷眼瞥见虞梅琳的脚踝白晰秀窄、宛如雕刻出来似的秀美,想偷偷地把自己的脚踝放到她的脚背上。这一刹那,忽听见老师在问他话,赶紧又把脚缩回原地。

“小龙,你在跟人亲近时,最想跟人谈论的是谁呢?”

“妈妈,谈我的妈妈。”小龙说道,“老师,你呢?”

“奇怪!我呢,喜欢谈我爸爸,他是个大学的教授。”

“我妈妈是个医生。”

“我知道,我们见过面。”虞梅琳恬静、舒适地倚靠着树背,躺下身子说,“也许从心理学上说,你有恋母情结,我呢,则有恋父情结。”

“那你为什么要和你的男友谈恋爱?”小龙问她。

“他?”虞梅琳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得意的微笑说,“因为他‘傻’啊。”

“女人都喜欢傻的男人?”小龙又不解地问道。

“这个嘛,要等你长大以后才会明白。”虞梅琳岔开话题。她看见远远的地方有一片枫树林,红叶尽染,就对小龙说:“我们去看枫叶吧。”

两个人赤裸着脚,提着鞋袜,向枫树林走去。

走近一看,根本称不上“林”,而是在一条拖拉机道的两旁种植着十几棵枫树,只是在这秋日的村庄和那如画的野趣里,才显出美妙的风姿。交错的枝梢,象着了火的赤焰似的汹涌,在秋风中飞舞。在阳光的反射下,从树干到根梢都沐浴着同样的火红色,闪耀着,震颤着,瑟瑟地絮语着,它的每一片叶子都希望摆脱束缚而飞到远处去似的——只有这种时候,它们才是在合唱一首秋日的生命之歌。

“哇哈,这不就是你得奖作品‘秋之歌’的写生场景吧?”虞梅琳赞叹道。

“可我是第一次来这儿。”小龙也感叹起来,“太美了!老师,我给你放个烟花吧!”

说完,他像个猴子似的灵巧地爬到一棵树上,从树上摘了大把大把的枫叶,一齐向虞梅琳的头上洒落下来。鲜红的枫叶象烟火礼花似的纷纷扬扬地飘落到她头上,身上,虞梅琳伸开双手,在地上旋转着,迎接这美丽的落叶,就像节日庆典或婚礼的盛宴一样,使她感到心醉神迷。

她的童心被唤醒,被萌发了,她向树上的开端分叉处爬去,一边兴奋地叫着,一边看着落下的红叶。小龙伸出手来拉她,就在手指接触到一刹那间,她从树上滑落下来。虞梅琳感到一阵钻心似的疼痛,仔细查看,才发现脚脖子扭了。

裴小龙赶紧下树替她按揉,脚脖子反而有些肿上来了,他象闯祸的孩子,难过地说:“都怪我,是我不好!”

“是我自己不好,哪能怪你呢?”虞梅琳安慰地说,“坐一会儿,休息一下会好起来的。”

他们在树下坐着,心脏似乎还兴奋地在怦怦跳动,长时间默默不语。

小龙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拿出一张纸给虞梅琳说:“老师,给你看一样东西,解解闷好吗?”

“没有!这东西很‘养眼’的。”小龙分辩说。

虞梅琳打开纸条看,象是一首散文诗或歌词一样的东西,题目叫着“喜欢一个人和爱一个人”。她觉得很新奇,就边坐着休息边读:

“喜欢一个人和爱一个人,

有着心灵的区别;

喜欢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会很开心;

爱一个人,在一起时会有莫名的失落。

“喜欢一个人,你不会想你们的将来;

爱一个人,你们常常一起憧憬明天。

喜欢一个人,在一起时永远是欢乐的;

爱一个人,你会常常烦恼流泪。

喜欢一个人,当你们好久不见,

你会突然想起她(他);

爱一个人,当你们好久不见,

你会天天想着她(他)……

“喜欢一个人和爱一个人

有着心情的区别,

喜欢一个人,当你想起她(他)

你会微微一笑;

爱一个人,当你想起她(他),

你会对着天空发呆。

喜欢一个人,你会想她(他)有了孩子,”

你一定会很欢喜。

爱一个人,你会很好奇地想,

将来我们的孩子会是怎样的?

喜欢一个人,就是希望大家都开心;

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他)更开心。

喜欢一个人,你要的只是今天或一瞬;

爱一个人,你期望的是永远……”

虞梅琳问:“很有趣,写得不错,是你写的吗?”

“不,是我从网络上摘下来的。不过,略作了修改。”小龙有点羞涩地回答道。

“看来,你应该去考大学的艺术系。”她站起来,试了试脚脖子,仍旧不能用力和使劲,就吩咐裴小龙说:“我们该回去啦,你扶着我走吧。”

“老师,我背你走吧。”小龙劝她说,他突然蹲在虞梅琳前面,指指自己的肩背说。

虞梅琳想了一想,也就不推辞了。小龙背着她,沿着江边往回走,午后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映在江水中,如同美酒中的杯影。

“我很重吧。”虞梅琳有些担心地问。

“一点也不!”小龙咬紧牙,倔强地说,但他的额上已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虞梅琳掏出手绢,替他在额上把汗吸去。她对他说:“我可以下来走走了,我不想再这么背着走啦!”

小龙正焦急中,忽然发现路边的农舍旁有一辆没上锁的自行车,心里就有了主意,他说:“老师,我们可以骑那辆自行车走。”

虞梅琳说:“那不好吧。这有偷窃的嫌疑。”

小龙不以为然,说:“我们这是借用!我把你送到汽车站,就骑回来,仍放在这儿。我的脚快,可以跑到车站。”

虞梅琳像偷吃禁果一样,有些心跳,她关照小龙说:“好吧,但你可要小心,别让人给逮住了!”

自行车在夕阳余晖反射的泥路上,跌跌撞撞地行驶着。虞梅琳闭上眼睛,柔和的微风拂过她的耳际,好像是在浅唱低吟着一首动人的歌谣。她不由得伸开双手,想拥抱这周围大自然的一切,她觉得自己的身子浸入一种完美的舒适之中……

夜色很浓的时分,他们才回到住处。裴小龙把跛着脚的虞梅琳一直送到她家门口,他正想转身离去。突然,虞梅琳唤住他,用一种感激的目光注视着他,深情地把他搂到怀里,然后才挥挥手让他离去。

这时,有一个黑影从墙角里转出来,也许是盯梢或等候得太久了,有些不太耐烦,暗中可以听见照相机快门的急促按动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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