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变得一无所有的时候,就是开始得到的时候。”文佳佳以前体会不到这句话的真谛,因为她没感同身受过,所以也不认为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那时候她认为,她拥有很多东西,多得不怕失去。这些东西都是用钱换来,当然也可以再拿出去变成钱。而那些钱,是她用更多无价的东西换来的。

以前没钱时,文佳佳为生活发愁,为看病发愁,为买房发愁,更为攒钱发愁。

可现在有钱了,难道她就不愁了么?

好像依然很愁,并且这些事是靠钱解决不了的。

生活好像是一个小顽童,永远不会看人脸色,随性的设置一些门槛儿给人们。钱可以帮忙让一些门槛儿降低些,所以人们拼命赚钱。但有时候,钱会让这些门槛儿升高,你的钱越多,你越过不去。

如果快乐有价,那么一百块钱和一万块钱可以买到的快乐,也许相差无几。但即便如此,大多数的人也宁可牺牲快乐,去换钱。

至于换多少,那得另说。

两间问询室的门被同时打开,文佳佳和Frank分别从两扇门里走了出来,那一男一女警官在一旁望着他们。

面对这种阵仗,文佳佳十分忐忑,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好,Frank知道。

Frank张开手臂,声音温柔道:“没事了,亲爱的。”

文佳佳只犹豫一下,就反应过来,立刻扑向Frank的怀里:“Frank……”

她声音颤抖,就像是遇到了久别重逢的恋人。

女警官说:“祝你们情人节快乐!”

Frank和文佳佳一同漾出幸福的笑容,异口同声道:“谢谢。”

但是Julie却神色不悦。

直到Frank一边拥着文佳佳,另一只手使劲儿的拉过Julie,将她们带出警局。

文佳佳可能是入戏太深了,直到离开警局,还陶醉在方才的情景里。她没有摆脱Frank的怀抱,对Frank笑笑,忽然觉得在这样寒冷的季节,能和另一个人靠着取暖是不错的事。

再说,今天是情人节,这个男人更不招人讨厌。

但当他们走过一个转角后,放在文佳佳肩头的那只手却先撤了回去,原本拉着Julie的那只手也收了起来。

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Frank式的吼叫:“你吃错药了吗!你怎么敢未经我允许把Julie带到纽约来!出了事怎么办!丢了怎么办!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温文儒雅的医学界大国手居然也会歇斯底里,文佳佳一下子就被骂蒙了。

但她反应过来以后,便立刻反击:“你横什么!Julie不是好好在这站着呢吗!我花钱带她来纽约,你闺女把我弄进警察局,差点被遣返,我没找你算账就是好的,你还有理了!”

Julie胆怯地看着二人,她谁也惹不起。

Frank降低了一些音量:“你不要以为你有钱就干什么都理所当然!你这样做是非常不负责任啊我告诉你文佳佳,你……”

文佳佳反驳道:“你别给我上课,我有钱怎么了,我有钱也不是罪过!谁不爱钱,人家都叫你Gigolos,就是吃软饭的,难道你敢说你不爱钱!你别以为我不会英文,你这个Deadbeat!”

揭人不揭短,这样的针锋相对,恐怕没有休战的一天。

幸好Julie突然大叫一声:“都住嘴!”

Frank和文佳佳果然都住了嘴。

通常在父母吵架时,小孩子的一声吼,比一百个人劝架都管用。

Julie凑过去一把抱住Frank的腿,很是委屈的把头埋在Frank腿间。

文佳佳看着Julie半晌,也轻声说道:“对不起……我……我胡说八道。”

话一说完,文佳佳就手足无措的转身离去,将那父女俩留在纽约的街头,尽管她一转身就后悔了,但是膝盖下的那双脚却停下来的将她带离了现场。

文佳佳呼吸着美国的冷空气,紧抱双臂,感到无比的后悔。她不是不懂得“有理不在声高”的道理,但是人在冲动时往往是难以遏制过分激动的情绪的。

这时若是碰见一个情商高的人,对方一定会教育文佳佳,要数落他人之前要先谈谈自己的错误,尤其是对待男人,批评和赞美总需要交替进行,才不会伤及感情。因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会造成一些永难磨灭的伤痕,那是任何后悔药都救不回来的。

所以,文佳佳的那句“Deadbeat”,以及Frank当时震惊而受伤的眼神,都令她感觉到,这可能会是一场尴尬万分的离别,也可能他们永远也不会和好了。

十几分钟后,文佳佳就像是遭人遗弃的可怜虫,一个人落寞的来到纽约瑞吉酒店(St.Regis Hotel)的大堂。这是一家有着十九世纪建筑风格的酒店,大堂里灯光很明亮,将她脸上的苦涩照的很清晰。

也许大家都在猜测她是不是失恋了。

但文佳佳发现自己并不太在乎,因为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比起接下来就被困在大堂的接待处进退不得的窘境,旁人怜悯的目光根本算不了什么。

酒店服务生拿着文佳佳的信用卡,礼貌的告知她:“对不起,您的信用卡被冻结了。”

那是一连串“叽里呱啦”的英文,文佳佳有听没懂:“什么?”

服务生耐心的跟她解释……

但是文佳佳打断了他:“I don’t understand,please try again,ok?”

服务生无奈地摇头,试图再一次解释。

但是文佳佳还是不懂,她需要一个帮手。

她想起在美国华人聚集的城市里,政府总会在银行、超市、酒店这些公共设施里安排一些会说普通话的华人服务员,但是这会儿竟然一个都见不到。

“他说你的信用卡被冻结了。”熟悉的男人声音,从文佳佳右侧传来。

文佳佳震惊的回头看过去,是十几分钟前才被她刺伤的Frank,他又赶来救她了!当然,还有站在他旁边的Julie。

Frank一副仿佛没和文佳佳吵过架的模样,对她重复道:“我说,他说你的信用卡被冻结了。”

文佳佳这才醒过神儿,顿觉晴天霹雳:“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比有人告诉她Julie是个男孩还令她不可置信。

服务生这时抬起头歉意地说:“对不起。或者您换一张卡吧。”

Frank在一旁翻译:“他问你还有没有别的卡。”

文佳佳摇摇头:“没有,我这张是无限额度的,我就带了这一个。”

然后她想了一下,拿出手机拨号,但那头很快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文佳佳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向Frank求助:“要不你先帮我刷一下?明天我还你?”

Frank摇头。

文佳佳开始故伎重施:“百分之二十的利息!”

Frank转身要走:“去住别的地方吧,今晚我请你。”

文佳佳瞪大了眼:“你开什么玩笑,我房间都订了,现在走,你不嫌丢人啊!”

文佳佳回头看看,在后面排队的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投过来的眼神也充满了嫌弃。

但Frank显然不嫌丢人,他转身离开柜台,并示意后面的人先办理,顺便对文佳佳道:“资本主义社会的原则,谁有钱听谁的!”

文佳佳只得吹胡子瞪眼的跟上,这大概就是她之前对Julie实行“Boss论”的现世报吧。

Frank所说的请文佳佳过夜的地方,是一间装潢简单的Motel,经济实惠,但是有四面墙也有屋顶,遮风挡雨御寒取暖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这里灯光昏暗,照不清文佳佳脸上的愁苦,但她立在柜台前的那副嘴脸,实在是很明显。

服务员看看三人,问道:“情人节快乐,一间房?”

这句文佳佳能听懂。

他们三人异口同声道:“两间!”

服务员一脸莫名其妙。

几分钟后,文佳佳生气地坐在双人小床上,重复地拨打老钟的电话,电话那头也重复地出现无法接通的提示。

文佳佳泄气的扔掉手机,不会儿又将它捡起,安静下来想了片刻,连忙将电话拨到了中国银行信用卡服务中心处,并手忙脚乱的按照提示音输入卡号和身份证号码。

但信用卡服务中心传来的,依旧是坏消息。

文佳佳不死心,很快又拨打了司机小王的电话,接着是负责打扫的李妈的电话,以及老钟最铁的牌友赵总的电话,还有他常去的那家KTV的客户经理阿芸的电话。

但是这些人就像是事先说好一样,口径一致的告诉文佳佳,最近都没有见过老钟。

最后,文佳佳又试着拨了一次老钟的电话,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可电话那头的提示音依然是:“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这无疑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一句话,关机还能表明机主的态度。暂时无法接通却如同一句冷冰冰的外交辞令,会让你在没找没落中生出无数可怕的遐想。

人在最危难时,会先想到谁?至亲?爱人?还是挚友?

如果是小周,她想到的会是她的爱人和朋友,但是真正将她解救出来的却是一直针锋相对的文佳佳。

如果是陈悦,她想到的会是丈夫和女儿,但是每天六个小时的暴走和在美国医院产房里痛的死去活来时,她只能一个人独立面对。因她丈夫的签证还没办过来。

如果是黄太,她想到的大概只会是女儿了吧,但是她女儿还要整天围着三个黑人小男孩团团转,如今肚子里又怀了一个,早已自顾不暇。

那么,如果是文佳佳呢?

文佳佳的反应是,立刻冲出了房间,来到隔壁间房门前拼命拍打那扇木板门,这是Frank父女的房间。

说实话,若是老钟真的出事了,文佳佳也不知道无权无势的Frank能帮上什么忙,但她的条件反射来得太过迅猛,令她只能想到Frank。

而在文佳佳跑来之前,Frank父女刚进行了一番恳谈。

那时,Frank正为Julie掖好了被角,蹲在床边,对在警察发生的那一切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其实,爸爸刚才那些话都是骗警察的!如果不那么说,你知道……其实我和妈妈并没有离婚……”

Frank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很蠢,骗不了人。

Julie突然坐起身,抱住Frank的头,声音哽咽:“别说了爸爸!其实跟妈妈住的时候我看见了你们俩的离婚协议书……我有你就够了,爸爸。”

Frank反手搂住了Julie,父女俩一言不发,此时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直到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将这哀伤的一刻打断。

Frank打开房门,毫不意外会看到文佳佳。他想,如果文佳佳有一天能不出状况,他才会感到很意外。

但这一次,文佳佳的惊慌失措表现的有些不同,她像是经历了生死劫难一样的绝望。

文佳佳大叫着,“Frank,我老公出事了!”

Frank还没说话,文佳佳已经泪流满面,越说越害怕:“他一定是出事了!就算是因为其他女人,他不可能连亲生儿子也不顾。他从不关手机,他有接不完的电话……我给所有认识他的人打电话都说没见着他!Frank,怎么办,他一定是死了!要不就是被绑架了!我做过好多次噩梦,每次都梦见他死于非命!”

文佳佳极度没有安全感,再加上怀孕受到激素的影响,更显得有些神经质。

Frank安慰道:“不可能,你想多了。”

文佳佳哭道:“怎么会想多。一定是他死了,他老婆注销了他的信用卡!他是主卡,我是副卡。否则不可能他把信用卡停掉!怎么办,Frank!”

Frank想了一下说:“等一下。”

他返回房里,片刻后走出来带上房门,揽过文佳佳边走边说:“走,去你房间。”

文佳佳是个富婆,还是个有些姿色的富婆,花钱是她最擅长的技能。但是自从来到美国,她频频遭遇劫难,而她的技能却被干晾在一边无用武之地。

幸好,还有Frank,他曾经是位医生,还是位出色的医生,对付她这种神经质的孕妇,尤其游刃有余。也幸好他是医生,要是换做其他人,可能会被她洗脑,并顺着她的思路一起胡思乱想。

总的来说,Frank是个有办法的穷人,所以总能解决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这是文佳佳在事情过后对Frank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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