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糖,箍桶匠,茅山号子,制线香,多少街头寻常见的老行当现下都已经难觅踪迹,当年如雷贯耳的四道门七道洞九道街,如今凋零到连人都凑不齐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

四大道门有名山道庙支撑,尚有蓬勃气象,崆峒、紫阳、云霄、麻姑、桃源、白鹤、羽山七道洞,只有崆峒、麻姑和桃源洞有回应,原本紫阳洞的后人也周周折折打听到了,电话拨过去,是那人老婆接的,扯着嗓子问:“找我老头吗?去广州打工去了。”

道洞不比道门,都是些闲云野鹤的道长真人带两三徒弟近仆在山清水秀远离人境之处结庐,后来历经战乱、运动、改革、开发,后人或弃衣钵或返红尘,继续持道者少之又少,听到电话里问什么道洞,那人老婆气不打一处来:“道道道!摆弄那玩意儿能吃饭睡觉?我老头说了,那都封建迷信!”

道街就更难找了,九道街全称九道街巷,取东南西北坊间市肆的九户人家,对外多用市井行当作幌子,谁也不知道他们关上门就能点水画朱符。

吃五谷杂粮听家长里短,从来市居难守道,加上现代社会信息多出路多诱惑也多,年轻一辈鲜有沉得下性子的,多方查找,也只联系上了两家,一家在天津王顶堤红旗路,出租车司机,据说祖业还没撂下,听说道门齐聚,收拾了行李就赶来了,还有一家在南京东箭道近总统府,人在高校当老师,专业据说和祖业极相近,难得的传统和现代接轨,实践和理论挂钩。

九家都聚齐,已经是六天后的事了,可怜王乾坤一天一折腾,面黄肌瘦形销骨立,奄奄一息都快没进的气了,仅有的力气攒着,只为每天问颜福瑞一句话。

“那些人到了没有?”

颜福瑞不忍心打击他,不过他真心觉得,来的那些人,没一个是真神,尤其是跟班过来的小道士们,一个个兴奋地跟出国旅游似的,聚在一起红光满面的讨论:

——“听说出了个妖怪?”

——“是真妖怪吗?长几个鼻子几个眼啊?”

——“一定要把照片拍下来,发网上去。”

那头是卧薪尝胆枕戈待旦要复仇的妖怪,这头是松弛懒散马放南山几十年的道门,这可怎么办才好?

***

第七天。

众人于苍鸿观主的房间里济济一堂,家具靠边,摆了桌子椅子,俨然会议室模样,颜福瑞扶着王乾坤过来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场,果然科技时代,正前方居然还摆了个笔记本接投影仪。

议程第一项是自我介绍,青城山张少华真人,龙虎山马丘阳道长,齐云山刘鹤翔先生,崆峒洞柳金顶,麻姑洞沈银灯,桃源洞潘祈年,还有天津的出租车师父丁大成,南京的师大教授白金。

颜福瑞记不住脸,一圈下来,只对麻姑洞的沈银灯和师大教授白金有印象,沈银灯是这一圈人中唯一的女人,正巧坐他边上,年轻漂亮,媚眼如丝,居然是个女居士,不去当妖精可惜了。至于白金,人家是师大教授,文化人,颜福瑞那是打心底里肃然起敬。

自我介绍完了就是相互寒暄,话里话外,颜福瑞咂摸出点意思,这些人说的是:长久以来,就没有谁听过见过真的妖怪——妖怪就跟 “不听话会被狼叼走”的故事一样,纯吓小孩儿,不听话的人常有,谁见着真被狼叼走了?

会议议程第二项是展示胸透片,王乾坤的心肺肋巴骨呈倍数放大被打到白墙上,人也被请上台,王乾坤的道兄慷慨陈词,那意思是大家务必正视,妖怪的法术惊人,X光显示这是一个健康人的心肺,但是实际上,藤杀三日后就要攻心,可怜的王道士已经危在旦夕了!

众人一阵唏嘘,然后龙虎山的马丘阳道长发言,马道长四十多岁,白白胖胖,一张脸被脂肪撑的饱满圆润,一丝皱纹都没有,他提出了一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假设王乾坤道士的遭遇都是真的,那么这位司藤小姐,她到底想干什么?都几十年了,当年镇杀她的丘山早就死了,她突然向武当发难,居心何在?

众人交头接耳,却讨论不出个所以然,议论声中,那个叫白金的师大教授站起来,说:“我准备了一些资料,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对妖怪的看法。”

居然还做了PPT,第一页打出来,硕大的一个“妖”字,白金问,谁能给我讲讲什么是妖?

***

他说,我跟大家一样,没见过妖也没见过鬼,但是这里我要把妖和鬼拿出来做一个比较,我们一般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鬼,鬼没有实体,是一种灵魂的精神存在,但是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过对妖的描述或者记载:从来没有人死了会变成妖的,妖好像都是非人的某种物体转变而来的。

比如狐妖,本体是狐狸,《倩女幽魂》里的树姥姥,那是树妖,还有非常有名的白素贞,那是蛇妖,或是动物变来的,或是植物变来的,也就是说,我们的祖先,古代人,早就分的很清楚,妖是来源于异于人的另一种存在。

那么,我一直在想,摒除落后的那种对妖的迷信认知,有没有一种科学的解释,来合理说明妖的存在呢。

听到“科学”两个字,王乾坤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PPT转到第二页,硕大的一个英文单词,“Evolution”。

颜福瑞不认识,但下意识知道是英语,偷偷捣了捣王乾坤,问他:“什么意思啊?”

王乾坤的英语词汇有限,还没复杂到这个水准,又不能在颜福瑞面前掉份儿,只能瞪他:“你肃静!”

白金解释:“这是英文单词,翻译成中文是进化,我认为,妖是物体的一种进化。”

“举个简单的例子,人类当中有一些比一般人拥有更强的意念控制能力,常人说是会气功或者特异功能,我认为,这样的人就属于人类中的先期进化者。同理,动植物也可能会出现这样的进化,动物本来就跟人接近,有喜怒哀乐,会表达欲求,甚至有同类沟通的语言。科学家对植物的叶片也进行过通电研究,证明了植物同样具有情绪。古人讲,万物有灵,会不会在某些时候,极少数的例子,这种’灵’量变产生质变,促成了动植物的忽然进化,而进化的标志是,他们可以适应更为先进的人类社会,拥有人的形体和思想,并且同时本身的特性被进一步放大。”

“譬如司藤,丘山道长留下的册子里说,司藤擅‘绞杀’,要知道,绞本来就是藤的本性,另外,藤属木,助火,善抽长,如果她可以利用这些害人,那都是她本身的特性被放大的结果,但是这个放大有一个限度,怎么样都不可能翻江倒海,所以古代典籍里,也有很多妖怪被道士甚至是百姓给收伏的例子,比如白素贞,修炼了上千年的蛇精,端午节的雄黄酒还是让她现了形。”

“所以我想跟大家说的是,不用把司藤想的太可怕,就算她真的是妖怪,也没什么可怕的。”

一席话讲完,屋子里的人都不吭声,静默中,颜福瑞怔怔问了句:“那可怕在哪呢?”

边上的沈银灯侧过脸来嫣然一笑:“可怕在她那颗心啊。”

***

秦放觉得司藤这个人挺捉摸不透的,在囊谦时一副为了报仇分秒必争的姿态,到了青城,居然如此沉得住性子,避居小院日日读书。

眼见十日之期越来越近,秦放是真的为王乾坤担心,可每次去跟司藤谈这个话题,她都冷淡地不予任何回应。

另一头,瓦房追问地越来越紧:“秦放叔叔,我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啊?”

秦放只好拿诸如“你乖乖的听话,你师父很快就回来了”之类的话敷衍他。

瓦房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一定跟司藤有关,心里头难免记恨,这一日,不晓得他瞅了个什么空子,在司藤的茶水里加了两大勺盐进去,司藤杯盖一掀就闻出了味儿,知道秦放不会这么幼稚,于是和颜悦色示意瓦房过来一下。

瓦房心花怒放的,小孩儿头脑简单,也不去考虑什么后果,就想看她狠呛一口解气,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露马脚了,还分外礼貌地催她:“阿姨你喝茶啊。”

司藤先还对他笑,笑到后来脸色一变,一手摁住了瓦房下颚拖过来,端起茶壶就往他嘴里灌,秦放听到响动赶出来的时候,瓦房正挣扎着四下踢腾,但就是怎么都挣脱不了司藤的手,水已经灌不进去了,顺着下巴往脖子里流,连鼻子里都呛出来了。

再让她这么灌下去估计就活生生呛死了,秦放赶紧过去把瓦房给救了下来,搞清来龙去脉之后真是哭笑不得,打发走哭哭啼啼的瓦房之后,忍不住说了句:“小孩子不懂事,何苦跟他计较。”

“人人都不跟他计较,他不是永远都不懂事?”

秦放居然被她一句话呛的没词了,想要说些什么,司藤忽然问他:“第几天了?”

“第……九天。”

居然已经第九天了,司藤沉吟半晌:“那是快了,这清闲的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

又吩咐秦放:“你记得嘴巴把的牢一点,我妖力损毁这件事,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秦放忽然想到了什么:“妖力不是恢复了一些吗?”

司藤没有立刻明白,秦放提醒她之前用藤条捆缚王乾坤他们,还有施放藤杀的事。

“那不算妖力,只不过因为我原身是藤,原身藤根又在左近,凭借和藤根之间的感应偶一为之罢了。”

秦放顿感不妙:“那你现在,能使什么妖术?”

“没什么妖术。”

没什么妖术?这轻描淡写的口气,秦放差点就气乐了,他盯着司藤看:“司藤,你这没什么妖术是几个意思啊?”

“一个意思,没什么妖术。”

没什么妖术?这个妖怪,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放压住火气一字一顿:“你妖术根本也没恢复,还公然招惹什么四道门七道洞九道街,我就算每个门派出一个人吧,四加七加九也二十来号人了。你没什么妖术,还不让我说,要在人面前装出一副很本事的样子,你这是诈骗啊还是空手套白狼啊,司藤,你就真不觉得这样太凶险了吗?”

司藤认真听着,听到后来,居然笑起来了。

她说:“觉得啊,可是自古以来,这富贵不都要险中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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