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熟10

厉行的字如从前一般刚劲有力,他留言说:“师里有事叫我过去,看你睡得沉所以没叫你,记得吃完早餐再去上班。”

中间空了两行,他又写道:“小七,请给我个机会,我不想再错过六年。

我的心,依旧!”

我的心,依旧!反复看着这几个字,贺熹的泪开始在眼里酝酿。

将字条捂在胸口,她不知道如果回头去继续那段过去,爱情,还能否完美!而他们,能不能够像两个傻瓜一样,无所顾及地、傻傻地爱?

平复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把翻涌的情绪压回去,收拾好自己,贺熹赶去单位上班。

她面上平静无波,内心却是从未有过的迷茫和慌乱。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哑了一天的手机收到一条署名“阿行”的短信,默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号码是厉行自己存进去的,贺熹握着手机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冲动地抓起衣服打车去五三二团。

对于部队,贺熹熟悉地如同自己的家,碰巧哨兵又认识她,例行登记后她直接去了团参谋长办公室。

可厉行却不在,一位年轻参谋告诉她:“参谋长去师部还没回来。”

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贺熹谢过年轻军官往回走,却意外地碰到刚刚被提升为团长的堂哥贺泓勋。

贺泓勋很意外,眼睛往她身后扫了一下,不解地问:“这么晚了一个人来的?

找我还是找厉行?”

后知后觉的贺熹终于发现贺泓勋是知道什么的,感觉被算计的她隐隐有些愠怒,可对方毕意是自小疼爱自己的堂哥,贺熹不好发作,压住火气打算一走了之。

可贺泓勋却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抓住她的手臂,他问:“怎么了这是,和厉行抠气了?

不对,他应该还没回来,我给他打个电话……”

居然没事人一样提厉行?

贺熹使劲甩开贺泓勋的手,头一回对自小敬重的堂哥发脾气,她语有不善地说:“不想和你说话。”

见贺泓勋皱眉想说什么,她又抢白道:“我和他事你能不管吗?

你根本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之间……”到了嘴边的“不可能了”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贺熹留了半截话就要走。

长大了翅膀硬了,嫌他多管闲事了?

贺泓勋气得在原地转了个圈,末了朝贺熹的背影不顾形象身份地扬声喊:“是我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还是你啊?

小七,你要是对他还有一丝感情,就去了解一下他在特种大队经历过什么。

如果你真对他没感情了,算我多事!”

贺熹停顿了一下,然后加快了脚步。

贺泓勋回到家气还没顺过来,牧可跑过来给他拿拖鞋,换作平时他肯定笑着逗小妻子:“哟,媳妇儿真勤快,你说,我们是先吃饭呢还是先上床,决定权在你手上。”

可今天他却深锁着眉头直接进了书房,惹得牧可追过去惦起脚揪他耳朵:“谁给你气受了,回来晚了还不理人?”

拍了下小妻子的脑袋瓜儿,贺泓勋抱怨:“你们女人就是麻烦,惹不起还躲不起。”

被他罕有的困惑表情逗笑,牧可故意扳着脸说:“你居然敢招惹我以外的女人,不怕我给你全军通报啊?

晚上不许上床了,睡沙发。”

“这想法我还真有过。”

贺泓勋拧着眉抱怨:“睡觉姿势太不规范,小人一个占那么大地方,我都快被挤地上去了。”

牧可瞪眼:“谁像你啊,睡觉都是‘规定区域固定姿势’,也不嫌累!我不过伸个懒腰罢了,没事就念叨,爱睡沙发你就去啊,又没人拦着。”

看她气鼓鼓的样子贺泓勋笑了,“你这懒腰伸的幅度可是不小,就差把你老公踹地上去了。”

牧可撇嘴,之后追问他怎么了。

贺泓勋把贺熹冲他发火的事说了,末了不解地自语:“也不知道厉行那小子怎么招她了,我点过他啊,就差明白告诉他小七至今单着呢,怎么不上道呢……”之前大清早贺泓勋去训练场表面上是看厉行训兵的,实际上是透露贺熹的情况给他。

所以说,堂兄妹什么的,有时就是用来“出卖”的。

“点什么点啊,你不能说明白啊?”

对贺熹和厉行的事已略知一二牧可批评道:“肯定误会还没解释清楚,你们男人才讨厌,有什么事总喜欢闷在心里,你们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啊?

装深沉!算了,不和你说了,一个大老爷们什么都不懂。”

那天在部队门口无意撞上厉行后,牧可回家就把情况汇报给贺泓勋了,当贺泓勋同志把他的想法全盘托出后,居然明令禁止她插手厉行和贺熹的事。

牧可本就对他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作法心有不满,今儿可好了,终于被她逮到机会发飙了。

他什么都不懂?

贺泓勋被训得哭笑不得,挠了挠头发,他预备先收拾一顿他家媳妇儿,再给厉行打个电话,教育教育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老爷们!

出租车在夜色中一路飞驰到师部,想着贺泓勋的话,挣扎了一路的贺熹沉默地坐着不动,时间久到连出租车司机都忍不住开口问:“小姐,你是不是在这里下?”

贺熹茫然抬头,待看清地点,她边掏钱边说:“对不起,对不起。”

心里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见厉行,如果真见了该说什么。

可是,就在司机找零的时候,贺熹看到那辆在贺泓勋结婚前一晚和她相撞的车子快速驶来,然后,未及停稳的车上下来一抹匆忙而熟悉的身影。

化成灰贺熹也记得,那是—夏知予。

接着,厉行从师部院里急跑出来。

当夏知予抓住厉行手臂的那个刹那,贺熹笑了。

然而这一笑,使得一滴极力隐忍的泪辗转落下。

虚弱地靠在座位上,贺熹看着他的信息:“重新开始,行不行?”

深深呼出一口气,她颤抖着手回复:“不行!我们之间,早已,一刀两断!”

看着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她使劲揉了下眼睛,向司机报了她公寓地址,回去了。

寂静的夜,月光朗朗,缩在沙发上的贺熹怔怔出神,记忆有如老旧的刻录机,开始缓缓回放一组久远的镜头。

男孩考上A市军校那年,女孩去送他。

候车室里,他抬手抚摸她的脸颊,忽然蹦出句:“长这么糖衣炮弹,搁家里太不放心了,要不我不去了吧?”

女孩“嘶”一声,抬手打他,“怎么这么没出息呢!不上学你想干嘛啊?

读军校多好,国家养着你,连置装费都省了。”

他没出息?

女人才没出息呢!难道他报考军校就是为省置装费?

什么逻辑?

男孩敲她脑门:“你给我收收心,别一天就知道傻玩,现在这个时候女生很容易塌腰,老老实实上课,我在A城等你,考不过来等我修理你。”

女孩翻眼睛:“真想让我静心学习干嘛死皮赖脸地追我啊?

没听说过早恋影响学习吗?

要不咱俩分了得了,被我爸爸知道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孩打断了,他拧着眉说:“说什么胡话呢,才好几天就要分?

我这都等你几年了,还要怎么着啊?”

其实他老早就打她主意了,只是看她太小,没敢下手。

女孩抽手揪他耳朵,“怎么这么不学好呢,拐骗未成年少女啊?”

男孩假装呼痛,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趁这时候拐骗等你大点有主意了就晚了。”

拉过她的小手握在掌心,他颇严肃地说:“你给我记住,在最危难的时候,是我拯救了你,等你成年了,”停顿了一下,他俯在她耳边坏坏地说:“给我以身相许,听见没有?”

又来了,总是挟天子以令诸候。

女孩微红着脸推开他,照着他腹部就是一拳:“谁用你拯救啊,多管闲事。”

“你还真打啊?”

她的手劲并不大,可他却故意捂着肚子装可怜,“没良心,要不是我挺身而出,你个小丫头片子指不定被怎么收拾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

女孩瞪他一眼,有点生气地背过身去。

男孩见状凑过去搂了搂她,哄道:“怎么又生气了呢,我可没招别人啊。

我们不都说好了嘛,只有彼此,好好处,等你大学毕业我也就到岁数了,就结婚……”

女孩负气地打断他:“我才初三呢,大学毕业也太远了,谁知道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啊。”

不能怪她没信心,毕竟才刚刚确立恋爱关系,对于遥不可知的未来她还是迷茫的。

男孩闻言脸色忽地沉了下来,俊颜上明显写着“我很生气,生人勿近”八个大字,掐着她的脸蛋警告道:“你给我有点信心!不就是四年吗,我能等,你不能啊?”

“哪是四年啊,等你读完军校我才上大学,四年复四年,根本就是八年抗战嘛。”

贺熹噘嘴,小声嘟哝:“能不能行啊……”或许是年龄太小,女孩儿明显缺乏安全感和信心。

“怎么就不行呢!”

深怕她退缩,男孩鼓励道:“四年很快就过去了,等你考到A城的大学,我们就能常见面了,坚持坚持就熬过去了,听话啊,乖一点。”

往男孩身边蹭了蹭,女孩撒娇:“那你毕业不能去太远的地方,见一面怪不容易的。”

与女孩十指紧扣,男孩允诺:“好,我争取留在A城的部队,好不好?”

女孩嗯了一声,之后又说:“要是你能分到我哥的部队就好了。”

“哪个哥啊?

没听你说过啊?”

“这你就不知道啊吧,没说给你听的事多了。”

男孩笑,宠爱地掐掐她的脸蛋,“还给我整神秘。”

想了想,他提醒:“先别和你家里人说咱俩的事,你太小了,他们肯定不放心,到时候棒打鸳鸯我可就麻烦了。”

“那和我哥说行不行啊,万一你毕业分配留不在A城可以让我他去找我爷爷帮忙,他在我们家最有地位啦。”

摸摸她的头发,男孩说:“我好好表现,肯定能留下,放心吧。

不许和你哥说啊,我不靠关系,混好混坏都是我自己的。”

见她不吭声,他问:“听没听见?”

尽管不情愿,女孩还是说:“好吧。”

男孩的思绪是跳跃式的,忽然想到什么,他又说:“等我下次回来领你到学校踩踩地皮。”

“干嘛呀?”

他们是同一所学校的,她在初中部,他在高中部,难道还没呆够?

女孩不解。

以目光谴责了她,他霸道地说:“让人知道你是名花有主的人,少打鬼主意!”

“都让王伟看着我了还不放心!”

女孩使劲在他手背上掐了一把,警告:“你也少招点桃花。”

男孩无声地笑了,微微嗔道:“小醋坛子。”

分别的时间越来越近,不擅伤感的女孩内心升起不舍,为了掩饰情绪,她拿出背包里的MP3,和他一人一只耳机地听起音乐来。

男孩何尝不懂她的心思,以食指轻轻按着她的手背,掐着时间说:“听完这首我就走了。”

女孩笑得糯糯的,点头的同时悄悄把歌曲单曲循环了,于是,男孩居然真的误了行程。

好在当天还有别的车,当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另一个客运站时,离最后一班车发车只剩不到一分钟。

不得不走时他很欠揍地提醒:“好好的啊,要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看我收拾你!”

军校报道是何等严肃重要的事,女孩不敢再胡闹,边推他边凶巴巴地警告:“你敢招别的女孩,我才把你脑袋拧下来呢。”

男孩笑,俯身在她脸颊快速亲了一下,转身跳上车。

那么意外的轻吻,是他们第一次的亲蜜接触。

漂亮的脸顿时浮起绯红,女孩害羞地瞪着他的背影,之后在车子启动时,朝男孩举起手使劲挥了挥。

那一年,贺熹刚满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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