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像现在这么害怕过。他们将我关在完全黑暗的房间里,我只能依靠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书写。

他们本来要露丝将我关起来,但露丝不愿意,“什么?你们居然要我把自己的主人关起来?何况她又没做错什么。”最后,医师还是从她手上拿走钥匙并赶走她,然后将门上锁。现在房间里回荡着呼唤我的声音。如果闭上眼倾听,这应该是个一如往常的夜晚:我应该正等着布林克夫人来带我下楼,到一个完全没有灯光的房间,玛德琳·薛斯特或者任何一个女孩可能也会在那里,红着脸,想着彼得与他那满脸黑须及发亮的手。

但是布林克夫人现在正静静躺在她那冰冷的床上,玛德琳在楼下啜泣不止。彼得·奎克已经不见了,应该是永远消失了。

彼得太冲动,而玛德琳却太紧张。当我告诉玛德琳,我已经可以感觉到彼得就在附近,她却只是闭上眼一直摇头。我说:“只是彼得而已。你不会怕他吧?看,他已经在这儿了,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他吧!”但玛德琳不愿这么做,“我好害怕!喔,多丝小姐,请不要再让他靠近我了!”

嗯,很多女士在彼得第一次单独靠近她们时都曾经这么说过。听到玛德琳说的话时,彼得放声大笑说:“这算什么?我大老远跑来,只为了再被送回去?你知道我这一路有多辛苦吗?为了你,我忍受了多少痛苦?”后来玛德琳开始哭泣——当然,有些人还是会哭。

我说:“彼得,你态度得温和点,玛德琳只是害怕而已。我相信只要你温柔一点,她就会让你靠近。”但当他轻轻走向玛德琳并将手放在她肩上时,她脸色发白地放声大叫,表情也十分僵硬。

彼得大怒,“这算什么?你这愚蠢的女孩!你把一切都破坏了!你不是想让自己的感应力变得更好吗?”但玛德琳只是一直尖叫,然后跌坐在地,开始乱踢。我从来没看过任何淑女做出这般行为。我惊呼:“天哪,彼得!”

“就是现在,你这小贱人。”他以眼神对我示意,随即捉住玛德琳的双脚,而我则捂住她的嘴巴。这么做只是要玛德琳安静下来并且别乱动,但当我拿开手时,手上却出现血迹,应该是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或是流鼻血所致。我起初也不晓得这是血迹,因为这东西看起来黑黑的,有点温热、黏稠,像封蜡似的。

即使嘴里有血,玛德琳还是不断大叫,最后终于惊动了布林克夫人。于是走廊传来脚步声,随后是说话声,布林克夫人很害怕地叫唤:“多丝小妲,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你很痛苦吗?”玛德琳一听便奋力扭动身躯,大声喊道:“布林克夫人,布林克夫人,他们要杀我!”

彼得一听,往前就是一拳揍向她的脸颊,玛德琳便静静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了。我想我们可能真的杀死她了。我说:“彼得,你干了什么?回去,你一定要回去。”但当他走回橱柜时,房间门口传来一阵声响,是布林克夫人。她用自己带来的钥匙开了门,手上还拿了盏灯。我叫道:“把门关上。看,彼得在这里。光线会让他很不舒服。”

但布林克夫人只是说:“发生了什么事?你做了什么?”她看到玛德琳红发散乱,动也不动地躺在起居室的地板上,看着我被扯破的衣裙和手上的血迹,血迹现在不是黑色而是深红色了。然后布林克夫人看着彼得,他将双手捂在脸上,哭着大喊:“把灯拿开!”他那被扯破的长袍下露出了苍白的双腿。布林克夫人却一直不肯将油灯移开,直到灯火开始摇晃起来。

接着布林克夫人惊呼一声“喔!”她先看看我,再看看玛德琳,最后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不会连玛德琳也是吧?”然后她不断地叫着“妈妈!妈妈!”并将灯放在一旁,转头面向墙壁。我走向她,却被她推开。我往彼得原先站立的位置看,但他已不见踪影。只有灰黑色的窗帘还在轻轻晃动,上面有他亲手留下的银色标记。

总之,最后死掉的是布林克夫人,而非玛德琳。玛德琳只是昏了过去。她的女仆将她带到另一个房间,帮她换了衣服。我听见女仆在里面走来走去并且放声哭泣。布林克夫人却变得愈来愈虚弱,最后完全不能站立。接着露丝跑来,扶着布林克夫人躺到起居室的沙发上,并一直紧握她的手说:“我相信夫人你一定很快就会恢复的。看,我在这里,爱你的多丝小姐也在这儿。”

布林克夫人那时看起来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又无法言语。露丝坚持我们必须请医师过来。当医师检査时,露丝一直紧握布林克夫人的手,哭泣着说她一定不会放手的。

不久之后布林克夫人就去世了。露丝说,布林克夫人除了不断喊着妈妈之外,一句话都没讲。医师则说她的心脏肿大,身体平常一定就很虚弱。他觉得她可以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医师可能没有想到该问一下,到底是什么事让布林克夫人如此惊吓,他起身打算离开,但薛斯特太太在医师还没走之前,请他看看玛德琳。医师看到玛德琳身上残留的痕迹,起先沉默不语,后来才说这件事比他想的还要奇怪。薛斯特太太接着说:“只是奇怪?我认为这是堪称犯罪的伤害!”

于是薛斯特太太请警察过来,这就是后来他们将我关在房间里的前因后果。警察问玛德琳是谁伤害她,她说是彼得·奎克,警察又问:“彼得·奎克?彼得·奎克?你到底在讲什么?”

这间大房子内未点燃任何一盏灯火,虽然现在是八月,但我觉得冷极了。我想我不会再觉得温暖了,我不可能再冷静下来了,我不会再是原来的我了。

环顾房间四周,我看不到任何自己的东西。这里有布林克夫人花园里面的花香、她母亲桌上的香水、上漆发亮的木头光泽、地毯的颜色、我帮彼得卷的烟、珠宝盒里珠宝发出的光芒,以及反映在镜子上我那苍白的脸。但这些对我而言都显得相当陌生。真希望当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就可以回到贝尔纳格林,那里会有姨妈陪着我。我甚至宁愿待在文希先生的旅店房间里,我宁可在那里一百回,也不愿在这里多待一秒。

时间很晚了,水晶宫的灯也已熄灭,我只能看到它衬着天空的灰暗剪影。

现在我可以听见警察的说话声、薛斯特太太的叫喊声和玛德琳的哭声。布林克夫人的房间是这整栋屋子里最安静的地方,我知道布林克夫人在里面,独自一人躺在黑暗中,她直挺挺地躺着,头发散乱,身上盖着一条毛毯。她可能正静静地听着隔壁的叫喊和哭泣声,她可能还想开口说话。我知道若她能开口会说出些什么,我很清楚,我想我可以听到她说的话。她那沉静的声音,只有我听得到,而且是所有声音中最令我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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