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丽萍收到那封来自邝云县雀子村的信时着实有些意外,因为给她写信的人,从她嫁给聂毅韦后,双方已经整整八年没有联系了。

有那么一瞬,叶丽萍想对这封信置之不理,她预感这封信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不可控的变化,但心中残留的良知和对女儿稀微的惦念让她选择了打开信封。

白底红条的信纸上,路党生那熟悉又陌生的苍劲字体跃然呈现。

“丽萍,你好。

这封信是我斟酌再三写下的,你有了新的生活,本无意打搅,但事关婉婉,我能真正放心得下的也只有你了。

前段时间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结果不如人意,医生说是癌症,剩下的日子恐怕不多……”

看到这里,叶丽萍那自认坚硬如磐石的心猛然抽动,跟着眼眶泛红,不为别的,就为路党生确实是个好男人,他比自己大三岁,今年不过才四十,竟然就得了这样的病,真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

叶丽萍叹了一口气,带着沉重的心情继续往下看,“人固有一死,说实在的,我从不担心自己,只担心婉婉,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心地过于善良,家里的事你多少知道一些,我怕自己走后婉婉的日子不会好过。

写这封信给你没有旁的意思,哪怕你不方便出面,但聂家是有权势的人家,只望你看在女儿这些年不容易的份上能够看顾一二。”

看完这封信,叶丽萍愣了半晌,思绪也跟着拉回到了二十年前。

一九六九年她十八岁,因为成分问题下乡插队,去的就是邝云县雀子村。乡下的日子太苦,她一个娇养着长大的城里姑娘根本适应不了插队的生活,对她而言,每一天都是煎熬,一心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回城。

她在生活的巨变和农活的疲累中盼啊盼,整整三年没能等到回城的机会,中间家里出了变故,叶丽萍再也支撑不下去,听了其他知青的劝说后,就在当地找了个男青年结婚,那个人就是路党生。

叶丽萍会挑路党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除了他长得周正不让人讨厌外,个性也是老实可靠,没有什么花花肠子,还是村里极少数上到初中毕业的后生,如果不是因为路父去世守了三年孝,也不会耽误了找媳妇。

婚后路党生带她很好,她也很快怀孕,生下了女儿路婉。

那时候村里人淳朴,虽然结婚前大家并不看好知青,但大家都认为,只要有了孩子,知青们就会安心待在农村,不会再想着回城的事,毕竟母爱是天性,虎毒还不食子呢,哪个当妈的能舍得抛下孩子啊?

别的知青或许是这样,但叶丽萍显然不是普通的知青,结婚于她而言只是改变生活的手段,路党生是个好男人,但他是个农村人,永远不能让她过上以前那样充满了品质的生活,内心里她从未放弃回城的打算,即便有了女儿也是一样。

那一年,当她知道公社有十个回城名额时,她苦苦哀求路党生让她回去。

“求你了党生,我真的过不惯乡下的日子,做梦都想回去,我想我的父母,想我的家人朋友,你就同意让我回去吧。”

路党生直挺挺的站着,紧绷的下颌和握紧的拳头表明他的内心远不如表现出来的平静,他的视线投向了夜幕中的院子,院角那颗栀子树是结婚后栽上的,只因为她说栀子花香。

为了让他高兴,他特意移了一颗栀子花栽在院子里,就是希望以后的每一个春天,她都能闻到栀子花的芬芳。

“婉婉还那么小,你就真的忍心让她当个没妈的孩子?”

他甚至没有提到自己,或许是早已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并没有多少分量。

“我是对不起婉婉,可我就算留下也给不了她好的生活,等我回去挣到钱了一定给婉婉寄回来,我会让她吃上城里的点心,喝上城里的奶粉,她那么喜欢吃甜食,一定会喜欢的。”

路党生痛苦的闭上眼,将那股泪意掩了起来,隔天就同意了离婚的事。

为了回城的名额,叶丽萍给负责人送了两条牡丹,等名单下来大家这才知道叶丽萍要回城的事,顿时沸沸扬扬说什么话的都有。

“当初就跟党生说了,不能找城里的知青,她们哪是安心过日子的人呐。”

“这可不一定,你看大鹏家的多踏实,这叶丽萍有了孩子还不安分,可见底子就是坏的。”

“我当时就说了,她长得就像个狐狸精,这不,现原形了吧!”

这些话叶丽萍听到了也当没听到,名单下来后没几天公社里就办好了手续。

走的那天女儿仿佛知道了什么,抱着她哭的厉害,一个劲的喊“妈妈”,可她还是狠心的将女儿塞回路党生怀里,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叶丽萍回城后先是在一家机械厂做会计,恢复高考后她把握机会考上大学,随后父母也平反回到原来的工作单位,家里的日子彻底好了起来。

当年回城时她只跟家里说自己结过婚却隐瞒了生活孩子的事实,她知道父母的为人,绝对不会同意她抛下孩子。

大学毕业后,叶丽萍被分配到机关单位做文职工作,那年她已经二十九了,经人介绍后嫁给了部队高层干部聂毅韦。

聂毅韦是个鳏夫,第一任妻子得病去了,还有个儿子,但她的情况没得挑,嫁给聂毅韦是她当时最好的选择。

当初结婚时,聂毅韦考虑到儿子的情绪决定暂时不生孩子,后来有了计划生育,自然更加不能生,因此路婉是叶丽萍唯一的孩子。

这些年每当夜深人静她也会想念女儿,她的衣柜里藏了一张女儿的照片,是路婉周岁时照的,回城后由于心里愧疚,她坚持给女儿邮生活费,一直到嫁给聂毅韦,路党生知道她再婚了,主动断了联系。

冲着这些,叶丽萍是非常感激路党生的,也知道路党生如果没了,女儿路婉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当年因为自己回城,路党生的母亲非常气愤,怪路党生不听家人的劝,娶了叶丽萍回来。

另一个,路党生的大嫂张俏妹为人刻薄,当年在路家就处处跟自己过不去,有这样的亲戚,路婉一个孤女哪里能有好日子过。

她还知道,这么多年,路党生一直没有再娶,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

收到这封信后叶丽萍心里就存了事,但她没有立时跟丈夫聂毅韦提,他们是半路夫妻,比不上头婚的,感情说不上好或者不好,加之聂毅韦比她大了十来岁,为人严肃,叶丽萍心里有些惧他。

关于女儿路婉的事聂毅韦倒是知青,他是军人,军婚要过政审才行,叶丽萍就是再傻也不会在这件事上欺骗他,可知道归知道,叶丽萍拿不准聂毅韦知道后有什么反应。

叶丽萍没主动提,但聂毅韦看出她情绪不佳,主动问了。

“我以前下乡的事你是知道的,前几天那边来信了,说他生了大病,剩下的日子不多,让我照看孩子。”

聂毅韦“唔”了一声,叶丽萍心里七上八下,说实在的,她从来都是个自私的女人,如果丈夫不愿意她跟那边有什么牵扯,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也会放在一边,顶多偷偷打些钱过去安自己的心。

而聂毅韦呢,对叶丽萍说不上多么深刻的爱情,但两人结婚以来,叶丽萍对这个家庭尽心尽力,他心里也是感激的。

另一个,结婚八年来,叶丽萍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也算是聂毅韦对她愧疚的点。

“你要是不放心,把孩子接过来也无妨,铭颙已经大了,想来不会有什么情绪。”

一个女孩子,聂毅韦心里并没有顾虑,算算年龄,也有十来岁了,上几年学也该工作结婚了。

接过来留在身边,以后叶丽萍老了还能有女儿照顾,这也算是聂毅韦为她日后考虑。

叶丽萍没想那么多,但聂毅韦这话出来,她特别感动。

“老聂,谢谢你,我真没想到你愿意接纳那个孩子。”

“咱们是夫妻,不能一味的让你牺牲,这点胸襟我还是有的。”

聂毅韦开了这个口后,叶丽萍心里想见女儿的心也就压抑不住了,她越来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只是她当年抛弃了孩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叶丽萍给路党生回了信,没有说孩子的事,只问他身体如何,还给他邮了一笔钱,让他好好看病。

后来叶丽萍一直没等到路党生的回信,中间遇上娘家侄子结婚,等她再想起时,已经两个月过去。

叶丽萍拍了封电报给当年留在乡下的知青,也就是那个大鹏的媳妇,询问路党生的情况,收到的回复是,路党生已经不在了,路婉的情况也不好。

原来路党生跟大哥路党兴早年就分了家,路母跟着老大一家过,这些年,路党生的日子过得比老大一家好,几年前就推掉了土胚盖上了瓦房。

路党生走后,张俏妹就怂恿丈夫把老二家的房子占过来,因为大儿子路起军要说亲了,家里有瓦房更容易说媳妇。

但房子是老二家的,路婉还在,除非她嫁人,否则那两间瓦房就不能名正言顺的拿过去用,可她等得起儿子路起军等不起,总部等等上几年再娶媳妇吧,张俏妹就想以孝顺老人的名义要房子,毕竟路老太还在,孝顺奶奶是人之常情,不能你一个丫头片子住瓦房,让年迈的奶奶跟大伯一家挤土坯房吧。

张俏妹算盘打的好,想着只要路婉松了口让老太太住过去,以后的事就由不得她了。

路党兴本来是不愿意的,怕被人说道,但经不住媳妇天天在他耳边叨,他又是个惧内的,只好出头做恶人,但他没想到侄女性子那么烈,不仅不肯让出房子,还当着村里那么多人的面控诉他们欺负孤女。

张俏妹哪受的了这个,当时就上去撕路婉的嘴,路婉冷笑一声,直接往墙上撞,说活着受人欺负,不如死了算了,这一撞不是哄人的,当时就在一群围观村民的惊呼声中头破血流的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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